第84章

第八十四章

廖一續回到市局時已經是深夜了,他首先向衆人傳達确認了亓弋失蹤的消息,之後也表示,現場勘查仍在繼續,搜救也并未停止。鑒于目前嫌疑人況沐指認亓弋為本案相關人員,雖然亓弋失蹤,但相關調查不會因此停止,接下來專案組所有人都要按照規定接受調查組的詢問,而第一個接受詢問的,就是海同深。

宗彬斌道:“廖廳,海支身體不舒服,能不能先從別人開始?”

“他不是還在這裏坐着嗎?只要沒倒下,就能接受詢問。”廖一續看向海同深,“跟我進來。”

“好。”海同深向宗彬斌搖頭,示意他不要再說話,而後站起身跟着廖一續進入了空置的審訊二室。

讓海同深沒有想到的是,屋內并沒有其他人,這場名為詢問的對話,實際只有廖一續和耿陽參與。廖一續端起水杯輕輕抿了一口水,而後緩緩開口:“專案組成員是我挑選的,所以無論發生什麽,我都會對你們負責。但是同時,我也希望你們能夠對我負責,現在屋裏只有咱們三人,這臺攝像機錄下的內容也只會出現在蘭正茂副部長的案前,所以我希望你跟我,以及日後能看到這段錄像的蘭副部說實話。你能做到嗎?”

海同深坐直了身子,答道:“我保證知無不言。”

“好。那我現在開始提問。”廖一續看向耿陽,耿陽點了頭,走到攝像機旁按下錄制鍵,然後拿起桌上的紙筆坐到一旁準備記錄。

廖一續也坐正了,道:“不是正式的調查詢問,咱們就省略介紹過程直接開始了。首先向你确認你的家庭住址。”

海同深回答:“霁州省俞江市東江區故城東大街18號四季望安小區7棟1單元2202號。”

廖一續接着問:“市局禁毒支隊副支隊長亓弋的居住地在四季望安小區7棟2單元2201號,這個事情你知道嗎?”

“知道。”

“你清楚了解你們兩人居住地的格局,包括但不限于陽臺相鄰,卧室有一牆之隔,地下車庫電梯間互通,以及彼此車位情況嗎?”

“我清楚了解。”

“好。下一個問題。”廖一續頓了頓,“5月26日亓弋在行動中受傷之後住院,27日是你替他辦理的出院手續,之後你們去了哪裏?”

“曦曜俞悅酒店。當晚住在曦曜俞悅酒店20層2008房內,同住人有平潞市局刑偵支隊隊長晏闌和平潞市刑科所主檢法醫蘇行。”

Advertisement

“第二天,即28日的行動軌跡。”

海同深揉了眉心,回答道:“28日早上經專案組法醫謝潇苒确認嫌疑人DNA後,我們準備布控抓捕,我是早上7點35分離開的酒店,在8點前到達市局會議室,具體時間可以查看系統中的定位打卡記錄。那天上午我一直在市局進行安排協調,在10點45分時帶隊離開市局前往嫌疑人經營的拉面店進行圍捕。10點49分進入拉面店內控制現場,但并未發現嫌疑人蹤跡,之後在現場進行搜尋。在11點15分前後,晏闌和亓弋到達拉面店,協助進行勘察。11點37分,晏闌、謝潇苒和鄭暢在拉面店二層發現疑點,亓弋堅持要上樓親自查看,是我扶着他上樓的。11點44分,亓弋懷疑拉面店內藏有炸彈,我立刻通知特警總隊并安排疏散現場無關人員。11點50分,排爆大隊到達現場并開始使用無人機和勘測儀對拉面店前後進行檢測。12點17分,排爆大隊副隊長孔德沛進入現場。12點24分,排爆大隊隊長白苓将兩套排爆服送到樓上給我和亓弋。13點42分,确認危險解除,排爆大隊負責炸彈收尾工作,我帶隊繼續對拉面店進行檢查。”

這些都是事發之後排爆大隊行動記錄中所記載的,因為合作辦案需要雙方負責人簽字确認,海同深看過完整的記錄,所以能準确地複述出來。

“這個時候亓弋在哪?”廖一續問。

“在晏闌車裏。我中途有上車去看過他,他受傷之後身體很虛弱,已經沒辦法跟着一起進行現場調查,所以在我去确認過他的情況之後,就讓晏闌先把他送回了我家,時間……我手機上有安全監控,可以調取确切時間,您現在要查嗎?”

廖一續點了頭,海同深立刻拿出手機翻找起來。

“所以接下來的幾天,亓弋一直都住在你家,是嗎?”

“是。因為他——”

“不用告訴我原因。”廖一續打斷了海同深,說,“你把軟件打開,我需要記錄一下這天之後你家的進出記錄。”

“好。”海同深找到當天的記錄之後把手機交給了廖一續。廖一續滑動着屏幕,一邊記錄,一邊示意海同深繼續:“你接着說,在檢查完拉面店之後的時間線。”

海同深接着講述:“當天對拉面店的檢查一直持續到晚上6點多,收隊回到市局之後通宵彙總分析,我是在第二天早上5點過一點離開市局回家稍做休息的。”

廖一續看着海同深的手機,說:“29號淩晨5點09分你到的家。那時候亓弋在幹什麽?”

“在睡覺。”

廖一續再次确認道:“你确定他是在睡覺嗎?”

“我确……”海同深停了下來。

廖一續掀起眼皮看了一眼海同深,并未有什麽表情變化,而是說:“那就說說細節。”

“我到家洗完澡之後才見到他,他閉着眼躺在床上,但很快就醒了,我問他是不是吵醒他了,他說沒有。然後……”海同深咬了咬牙,說,“然後我發現他出了很多汗,我問他原因,他說是傷口疼。”

廖一續問:“他以前睡覺的時候有盜汗驚厥的情況嗎?”

“有,但是不多。”海同深下意識地看向攝像機,以及坐在攝像機旁邊的耿陽。

廖一續知道他的顧慮,便給了他一顆定心丸,道:“沒關系,你直接說。我說過了,這個視頻不會給除去蘭副部以外的人看,我可以用我的警銜來擔保。”

海同深點了頭,說:“他以前經常晚上睡不着,也會被噩夢驚醒,但是搬到我家之後就很少了,只有特別累或者天氣變化的時候才會睡不安穩。”

廖一續:“所以你并不能确定那天你回家時他是不是在睡覺,也并不能肯定他确實是因為傷口疼而不是別的原因比如做噩夢、失眠等出汗,對嗎?”

海同深沉默片刻,重重地點了頭。

“好,這個問題結束。我再問下一個問題。”廖一續放下筆看向海同深,說,“5月29日上午8點45分,按照你手機上的記錄,是你和亓弋同時離開了家,這時候你們是回到市局繼續分析案情的,對嗎?”

“對。”

“當天下午2點04分,亓弋回到了家,這是什麽情況?”

“他身體不舒服,蘇行送他回去的。可是……他們一點半就從市局離開了,怎麽會2點才到家?”

“這個問題我會去向蘇行确認。”廖一續接着說,“2點04分亓弋回家,之後2點11分,又有一次開門記錄,但是只有門鎖記錄,沒顯示人名,這個應該是蘇行離開了吧?”

海同深:“可以看門鈴的視頻記錄,在另一個界面。”

廖一續操作了一番,道:“嗯,确實是蘇行離開了。在這之後你家的房門就沒有開關記錄了,一直到30日淩晨3點08分,你回家。當時亓弋在幹什麽?”

“在睡覺。”海同深又補充道,“我很确定,他睡得很熟。”

“好。那麽繼續說,30日早上7點42分,你和亓弋一起出門,是回市局上班嗎?”

“我上班,亓弋去醫院。”

“有誰陪同?”

“沒有,他自己去的,但是他有給我發照片。”

廖一續把手機遞還給海同深:“把發照片前後的聊天記錄找出來給我看。”

海同深接過手機快速定位到圖片位置,廖一續一邊記錄一邊說:“8點52分到達醫院……再往下……9點23分等着換藥,10點13分跟你說快完事了。之後再有聊天記錄就是第二天早上了?”

海同深:“那天中午亓弋就回了市局,之後我們一直在一起。”

廖一續點頭,示意海同深把手機收回去:“行了,後面的我都記下來了,你一會兒把這些記錄截屏發給我。”

“好。”

廖一續放下筆,直視着海同深,說道:“你不是第一天當刑警,也不是第一天跟案子,所以有些事情你很清楚。我知道你會拿疑罪從無那套理論來跟我掰扯,但我現在需要你抛開個人感情仔細思考一下。謝潇苒給出的況萍死亡時間推斷是5月28日晚8點到5月30日晚8點這48小時內,也就是說,況萍有可能死在這48小時內的任意一個時刻。而現場血字指向亓弋,現場指紋也指向亓弋,哪怕排除掉那些已經确認為套取的指紋,屋內仍有17枚指紋是屬于亓弋的,且無法斷定是否為亓弋本人在案發時留下的。根據以前的案情我們可以做合理大膽的推測,推測這是對方的陷害。但是指紋的存在是一個有極高指向性的證據,我們必須用其他的證據來輔助證實,或者證僞。這也是我今天請你來配合調查的原因。根據你的回憶和這些記錄,在況萍可能的死亡時間之內,亓弋沒有完全确鑿的不在場證明,這點你同意嗎?”

“我……”海同深的喉嚨發澀,許久之後才非常艱難地發出了聲音,“我同意。”

“以謝潇苒推定的死亡時間來算,28日晚上8點到29日淩晨5點之間,29日下午2點11分蘇行離開你家之後到30日淩晨3點你回家之前這段時間,30日早上你們離開家之後到下午亓弋回到市局之前這段時間,這三個時間段,亓弋都沒有不在場證明。”

“不——”

“聽我說完。”廖一續沒有讓海同深說完話,“我剛才問過你,你對你和亓弋家的格局非常清楚,所以你應該知道,即便你家的大門沒有打開過,亓弋也完全可以通過你們兩家挨着的陽臺翻回自己家然後離開小區。當然,我們後續也會調取小區樓道和大門處的監控視頻來查看。但是你家小區并不是監控全覆蓋,而亓弋,他有非常厲害的反偵察能力,想要繞開普通監控,對他來說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可是他身上有傷!”

“海同深,你知道亓弋經歷過什麽嗎?”廖一續硬挺的脊背終于有了松動,他向後靠到椅背上,悵然道,“我們在葡萄縣一處隐秘叢林裏找到他的時候,距離他胸口中彈已經過去了兩天,我們帶去的執行過維和任務以及戰地救援的醫生都說,他們從來沒見過傷成這樣還能活着的。可是亓弋不僅活着,連意識都是清醒的,在并不确定趕來的是我們的人時,他仍舊能跑動躲藏,如果不是接到聯絡信號後他主動現身,我們都找不到他。就他現在身上這點兒傷,根本不可能限制他的行動。”

海同深想起那時亓弋給自己講的當年的遭遇,即便是那時聽起來揪心到無以複加的講述,也已經是亓弋美化過百倍的了。究竟什麽是真實?他面對的經歷的那些,究竟有多血腥殘忍?海同深呆愣地看着廖一續,不知該作何反應。

廖一續擡手示意,耿陽便起身關掉了攝像機,之後放下記錄文件退出了房間。待房門關上,廖一續才起身走到海同深身邊坐下,說:“小海,感情是會左右人的判斷的。”

“不。”海同深否認道,“我沒有被感情所左右,我相信他,是因為他是亓弋,是綠萼,是卧底十年歸來的同志。”

廖一續輕輕搖頭:“你啊,還是太年輕了,你沒懂我的意思。”

“您難道不相信他嗎?”海同深反問。

“我相信他,但我更相信證據。而且就是因為相信他,我才要努力找出證據,證明他的清白。”廖一續拍了拍海同深的肩膀,“但是,你相信他嗎?或者說,你對他,是全部都相信嗎?”

“當然。”

“那你剛才猶豫什麽?被紮傷後第二天因為傷口疼出了汗,這事值得你猶豫嗎?”

“我……”

廖一續并沒有收回放在海同深肩膀上的手,而是更用力地捏了一下:“所以我說,感情是會左右人的判斷的。”

“攝像機已經關了,那我能問您一個問題嗎?”海同深看向廖一續。

“你問。”

“您剛才說,亓弋身受重傷之後靠着毅力生生扛了兩天,所以他這次受的傷根本不會影響他的行動。可您又說被紮傷後第二天因為傷口疼而出汗是正常的,我不應該因為這個懷疑他,您不覺得這是矛盾的嗎?”

“所以呢?”廖一續反問。

“我不相信亓弋會就這麽死去,爆炸現場沒有發現屍體就是最好的證明。但是您的反應又不像是跟亓弋共謀的樣子,或者說,您和他或許确實在謀劃着什麽,但是您也被他給忽悠了。所以您現在其實也沒有把握,是不是?”

“小海,我建議你去睡一覺休息一下,你現在腦子裏想的都是沒邏輯的事情。”

海同深站起身來,說:“如果我說對了,我覺得您應該考慮跟我站在同一邊。因為您比我了解亓弋作為卧底的那一面,而我比您了解亓弋作為正常人的一面。只有把這兩面合在一起,我們才能拼湊出完整的拼圖,才能推斷出亓弋究竟要做什麽。畢竟,您并不是亓弋的聯絡人,而他的聯絡人現在根本聯系不上。廖廳,您也被隔絕在外了,咱們倆人的處境是一樣的。”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