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第一百零三章

辦公室的門被敲響,海同深把桌上的東西都收拾整理好,才讓人進來。宗彬斌走到他桌前,說:“高考成績出了,馬逸筌的分數暫不公布。”

“什麽意思?”

“全市前20名不公布成績排名。”宗彬斌說道,“也就是說,這孩子最差也是本市第20名,她本來就有學上,這次看她怎麽選了。”

海同深呼出一口氣,道:“是好事。記得跟相關人員通個氣,別有采訪之類的曝光。”

“放心,古濛都安排好了,跟廖廳也報備過,市裏教育局那邊也發過函,轄區的民警和物業居委會工作人員也都一直在跟進,馬逸筌的情緒現在已經好了許多,對心理疏導也不抗拒了。其他工作也都在繼續,這邊不用你操心了。”

“好。”海同深想了想,說,“再整理一下手頭的資料,我要提審況沐。”

審訊室內,況沐揚頭看向海同深,眼裏全是傲慢與譏诮:“終于肯來見我了?”

“省省吧。”海同深淡然說道,“我早說過了,張牙舞爪的狀态對我沒用。今天不問你緬北的事,就想跟你聊聊你那個論壇。”

“論壇跟那邊沒關系。”況沐說道。

“對啊,就是因為沒關系,所以才想跟你聊聊。”海同深說,“JU論壇成立于十年前,是拒絕家暴,也是相聚守護。這是論壇的初衷,也是這些年來數萬用戶共同在維護的,屬于你們的一方淨土。我就是想不明白,你為什麽要把自己付出了十年心血的這個烏托邦關停,又是為什麽,要把那個隐秘的村落交代給我們。”

“我沒有!”

“沒有嗎?你明明可以随便選個別的地方來用你姐的屍體完成最後對我們的挑釁。你能在我們眼皮子底下逃跑,能數次靠近案發現場并全身而退,難道真的就走投無路?最簡單的,你既然都已經聯系到了馬雪,那麽以她的名義在遠離那個村落的地方租個房子,根本不是難事,可你卻偏偏要藏在那村子裏,偏偏要在那裏炮制現場,要讓那群被你庇護過的相互扶持幫助的人全部暴露在警方視野之中。況沐,你能給我個合理的解釋嗎?”

況沐陰沉着臉,說道:“時間太緊,我沒的選了。”

海同深笑了一聲,說:“你真的是挺矛盾的。那我換個問題,你覺得我們是怎麽抓到你的?”

“抓就抓到了,是我藏得不好。”

“意外在服務區碰見了以前說過幾次話的富太太,因為那條獨一無二的項鏈所以被追蹤到?”

“不是嗎?”況沐梗着脖子說道。

“你真以為我們警察是傻子嗎?”海同深正了神色,“你能躲過監控靠近案發現場,能全副武裝到從來沒有一個攝像頭拍到過你的正臉。你姐抛屍的時候能繞開高速上所有道路監控,按照你們兩個人的反偵察能力,會不知道所有高速路旁的服務區都是監控全覆蓋的?那個村子裏的所有人都能跟你聯系,都在維護着你,你如果不想被監控拍到,完全可以不出村。你會出現在服務區,只能是因為你想出現在那裏。撞上認識你的人确實是意外,但出現在服務區可不是。至于原因……很簡單,天氣熱了,即便是有福爾馬林和24小時不停工作的空調,你姐的屍體也不可能保存太長時間。你非常清楚我們已經給你下了通緝令,你也很明白天眼系統有多強大,只要你出現在監控裏,我們很快就能找到你。所以,你是故意暴露自己的。”

“那又如何?!”

“那麽回到剛才那個問題。既然你是故意暴露自己的,為什麽要選擇那個一直被你保護着的村子?還是那個道理,你去哪都可以藏得很好,那個村子裏的人會為你打掩護,可以給你提供日常資源,可以讓你幾個月甚至一年不出房間都不會被餓死,你為什麽非得把屍體安排在那個村子裏?你解釋得清嗎?”

況沐咬着下嘴唇,轉頭不去看海同深。

海同深接着說道:“JU論壇成立到現在十年,不止你一個管理員,甚至在你決定關停論壇之前,還有志願者在做着維護運營的工作。所以理論上,即使你出了事,論壇也會繼續按照原樣維持下去。這個論壇是你付出了心血的,也是實實在在能幫助到你想幫助的人的,你為什麽要關停?”

見況沐仍然不說話,海同深直接說道:“馬雪死了。”

況沐猛地扭頭看向海同深,眼中是根本無法遮掩的驚訝。

“6月7日,本市發生了一起惡性傷人事件,受害人馬雪被嫌疑人多次砍頸,導致頸動脈、喉管和氣管破裂,當場死亡。嫌疑人已經被抓捕歸案,現在案件正在審理中。”

“是誰?!是誰殺了馬雪?!”況沐驚慌不已,“不會的,不可能這麽快,沒有人了,應該沒有人了才對。我已經切斷了聯系,不會的……不會的……那筌筌呢?!她要高考的呀!筌筌有沒有受傷?!你告訴我!她有沒有出事?!”

海同深:“想知道馬逸筌的情況可以,但你要回答我的問題。”

“你……!”

“你剛才已經說漏了你的目的。”海同深胸有成竹地看向況沐,說道,“你選擇那個村子作為藏屍地點,其實就是想暴露那些人。她們都是被欺負的苦命人,好不容易逃出生天,有了能獨立生活的地方,有了能維持生計的工作,你從來就沒想過把她們再拽入泥潭之中,更何況,是那種一旦踏入就萬劫不複的地獄。關停論壇,清除數據,即便是有人有能力恢複也需要一定的時間,而且那些不過是一些IP地址,散落在全國各地,就算是複原了數據,想要把她們一個個再收攏起來,也需要大量的人力精力。你太了解鐘提是什麽樣的人,所以你賭的就是他不會為了這些并不是太有用的人浪費時間。那麽剩下的,就是本地這個村子裏的這些人了。你或許不信我們,但你更加不會相信鐘提會善待她們。兩相權衡,你還是決定把這些人交給警方。屍體在村子裏被發現,這些人勢必會被帶走詢問,有些人會告訴警察她們的遭遇,那麽如果有仍然被暴力行為威脅的人就會得到警方的庇護;有些人或許跟你一樣不相信警方,那也無所謂,她們只要進過警局,對遠在緬甸的那些人來說就是沒用了。鐘提并不了解她們,他也無法在短時間內得到這些人的信任,他不會冒險跟進過警局的人取得聯系。最終,這些由論壇聚集在一起的,被你保護并得到過資助的人,仍舊會互相幫助,仍舊能得到庇護,也能完全脫離潛在的,由你帶來的,緬北對她們的影響。我說的對嗎?”

況沐的眼中已盈滿了淚水,她咬緊牙關,掙紮許久,最後頹然地垂了頭。少頃,她哽咽着說:“是。我不想鐘提利用她們。論壇是由我負責的,但前期鐘提也幫過我,而且以他的水平,他完全可以追蹤到這些人。”

“你剛才說的‘沒有人’,是什麽意思?”海同深接着問。

“本地應該沒有那邊的人了。”況沐回答,“該清理的都清理掉了。中間苗寧被你們抓住之後,A曾經說過,如果我們再失誤,她不介意再派人來接手我們的工作。我跟A溝通過很長時間,如果是本地還有別的執行人,她不會用這種措辭。”

“你覺得她會怎麽說?”

“她不會說,而是會直接讓人找上門來解決掉我們。後面她還在繼續讓我和我姐做事,就證明本地應該沒有別的人了。”況沐扭頭,用肩膀擦掉臉上的淚,而後看向海同深,“是誰殺了馬雪?是鐘提嗎?”

“是她前夫。”海同深回答,“給馬逸筌送考之後,馬雪回家去收拾東西,被她前夫撞上,兩個人發生了争吵,之後他前夫拿刀殺了她。”

“那筌筌呢?海支,你告訴我,筌筌到底有沒有事?我求求你了……”

海同深嘆了一聲,如實相告:“剛剛我接到通知,馬逸筌的高考成績暫緩公布,這意味着,她考進了本市前20名。再加上她原本就已經拿了競賽一等獎,獲得了保送資格,所以她會有學上。”

“有學上……好……這樣就好……”況沐露出了釋然欣慰的笑,再加上臉上仍未被抹去的淚痕,此刻的她,看上去更像是喜極而泣。

海同深說:“那個村子裏的人沒有做出任何違法行為,她們會被妥善安排好,本地婦聯和民政部門以及相關轄區負責人都會介入。鑒于馬逸筌的情況,在她去上學之前,沒有人會騷擾到她,我們也會有專人替她申請助學金以及安頓好她以後在大學裏的生活。這些是我給你的承諾和保證,無論你交代與否,這些都會被落實下去,她們不會成為被鐘提捏在手裏的提線木偶,也不會是我們要挾你的工具。我今天過來就只是想告訴你,你在意的,同樣也是我們所在意的。警察從來不是站在人民群衆對立面的,或許你曾經遭受過不公正的待遇,但此時此刻,你仍然會得到來自警察的保護,仍然享有你作為我國公民的所有權利。”

“你們還會保護我?”況沐輕笑一聲,“騙騙孩子就算了,我都這麽大了,又不是不懂事。”

“怎麽,你以為我們會拿你當誘餌把鐘提釣出來嗎?”

“你們不會嗎?”

“當然不會。”海同深立刻回答說,“首先,我覺得你得清楚一點,你被我們抓住這件事從一開始就在鐘提的計劃之中,所以現在的你對于他來說,已經不是女朋友,不是合作夥伴,而是一枚完全被舍棄的棋子。沒有人會為了棄子放棄整盤棋局,尤其是在他早就夥同亓弋做了整盤棋局的情況下。你根本不具備把鐘提釣出來的資質,你對他來說已經毫無用處。其次,警方有自己的辦案方式和進程,在這個過程之中,是否由已被抓捕的嫌疑人充當誘餌,對其他嫌疑人進行迷惑抓捕,并不是随便一個人一拍腦門就能決定的。而且就算通過研讨之後有想用嫌疑人誘捕的傾向,我們也會充分征得嫌疑人的同意,在這個階段,你完全可以選擇拒絕。第三,現在的戴罪立功,更多的是交代同夥,而不是把嫌疑人再度置于危險之中。就像我剛才說的,你仍然會被警方保護。”

況沐的情緒已經穩定下來,她道:“你是不是想知道亓弋去哪了?”

“我已經知道了。”

“那你知道他到底是誰嗎?”

“不用套我話,況沐,你也不知道他到底是誰。或者說,你知道亓弋是畢舟來,你也知道畢舟來跟DK還有鐘提他們關系密切,但再深入一點,你知道畢舟來是誰嗎?”

“我……”況沐哽住了。

海同深接着說:“所以,今天我是來給你最後一個機會的。”

況沐愣了愣,接着卻輕輕搖了頭:“我不需要機會。我姐死了,我活着還有什麽意思?如果我咬死不說,說不定我能直接被判死刑,那樣我就解脫了,這正合我意。”

“我其實并不意外你會做這樣的打算。”海同深打開了手中的文件夾,把夾在裏面的照片拿出來,“你這樣決絕,抱着赴死的心做出這樣的行為,會讓我懷疑,你是忘了還有這個人的存在。”

況沐盯着那照片,瞬間紅了眼,她幾乎要暴起,怒吼着說:“海同深!你渾蛋!”

“我說什麽了嗎?”海同深收回照片。

“你剛才還冠冕堂皇地說我會被警方保護,現在就拿孩子來要挾我!你畜生!你渾蛋!”

“冷靜點兒。”海同深說,“我只是讓你看了眼照片,我可什麽都沒說。不過謝謝你幫我确認了一件事,這孩子确實是鐘提的。”

“不是!不是!”況沐喊道。

“說了讓你冷靜點兒。”海同深平靜說道,“這孩子被你安置在國內而非緬北,想來你一定有你的打算。”

“不要去打擾他,他已經被領養了,他養父母對他很好,你們不要去打擾他!他什麽都不知道!他甚至都不知道他是被領養的!你們不要打擾他啊……”況沐哭喊着,已近歇斯底裏。

“沒有人去打擾他。或者說,我們沒有。這張照片不是我拍的,而是鐘提讓人拍的。”

“不……不可以!不可以讓他知道!他會殺了這孩子的!”況沐的身體拼命向前,她扒在桌板上,眼神中第一次流露出了渴求和期望,“你不是說警方會保護公民嗎?求你保護這孩子,不要讓他被鐘提找到。”

“如果鐘提成功伏法,這孩子永無後顧之憂,可如果沒有……”海同深故意拉長了停頓間隔,一字一句地說道,“那他餘生将一直有概率被鐘提找到。”

“我說!我都告訴你們!抓住鐘提!你們一定要抓住鐘提!求你們了!”

終于,況沐将她所知道的事情全部交代了出來,審訊一直持續到深夜,雙方都已經精疲力盡。看着況沐被押回羁押室的背影,海同深長長地呼出一口氣,聲音都已沙啞:“終于把她拿下了。”

宗彬斌同樣疲憊不堪,回道:“是啊。不過她的事情都交代清楚了,咱們的工作卻還沒結束。”

“今天歇了,我腦子已經木了。”海同深揉了揉脖子。

“說得好像我能清醒似的。”宗彬斌擺了擺手,“我去奔赴宿舍的床了。你回家注意安全,別走在路上就睡着了。”

“那倒不至于。”海同深疲憊一笑,“好好休息,明天開始就是新的戰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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