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第一百零四章

又是一夜難眠。起床時亓弋沒什麽精神,就讓鐘昊把早飯端上來随便糊弄了點。飯後他靠在床上看書,沒過多久,DK就進來了。幫着把DK的輪椅鎖住之後,鐘昊就和照顧DK的保姆一起離開了房間。

亓弋把書放到床上,說道:“先生有事讓人叫我過去就好了。”

“沒事,就是來看看你。”DK看了看亓弋周圍的環境,說,“床上三把槍,能睡好嗎?”

“四把。”亓弋回答,“兜裏還有一把。”

DK露出了笑容:“你一點都沒變。”

“先生想讓我變成什麽樣呢?”

“以為你之前……”DK停頓片刻,擺手道,“不提了,你如果還是感覺不好,我讓人送你出國去治病。”

“不用了。不是什麽大毛病。”

“都這麽大了,确實用不着我操心了。”DK轉了話題,指了下亓弋扣在手邊的書,“怎麽看這個了?”

“您明知故問。”

DK擡了眸,直視着亓弋,緩聲說道:“這是我愛人曾經最喜歡的一本書,她最愛的就是朱生豪譯本中的最後一段。”

亓弋道:“喜歡一部悲劇嗎?”

“她說過,悲劇才是最偉大的戲劇。”

“說實話,我不覺得您是會愛別人的人。”亓弋直白道。

“只愛過那一次。阿來,有些東西你得經歷過才知道。我記得有一句詩是,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愛是荷爾蒙,是人的本能,無論是誰,都無法避免地會在荷爾蒙爆發的時刻墜入愛河。”

“其實我有個問題。先生,您口中的那位愛人,她愛您嗎?”

DK說:“那并不重要。你要知道,愛是主觀的,只要我愛,她就是我的愛人。”

亓弋:“愛是主觀的,但也是相互的,在我看來,只有相愛的人才有資格稱呼對方為愛人。”

“你竟然開始跟我探讨愛情的問題了,阿來,這是我從來沒想過的場景。”

亓弋低了頭,把目光放在那本《羅密歐與朱麗葉》上,輕聲說道:“我只是想不明白,為什麽這本書對您這麽重要。”

“書不重要,我只是透過書去看一個人而已。而且……”DK悵然道,“我讀不懂這本書,當年讓你教那倆孩子中文,其實也是想讓你幫我解釋一下這個故事,但你那時就像缺了根弦似的,你連戀愛都沒談過,又怎麽能看懂這個歌頌愛情的故事?所以也就作罷了。這麽多年了,我仍舊不明白她為什麽喜歡看這故事,甚至到了能倒背如流的程度。阿來,你現在快讀完了是不是?你能給我解釋一下嗎?”

亓弋搖頭:“我也看不懂。我從18歲就開始摸槍了,您要是問我槍的事情,我能回答得非常清楚,可您問我這本書好在哪,我只能說,世界名著一定是好的,看不懂是我的問題。”

DK笑了一聲,嘆道:“可惜了,不過也沒關系,讀不懂也有讀不懂的好。”

亓弋:“先生來找我,就只是為了跟我談論我讀不懂的莎士比亞嗎?”

相比A和O,DK對亓弋的容忍度明顯高了不少,面對亓弋這樣直白到近乎無禮的态度,他仍未表露任何不悅,語氣平和甚至還帶着隐隐的安撫:“今天是倆孩子的生日,照例是有聚會的,你如果不想參加,可以讓提陪你去另外的住所過夜。”

“如果先生真的打算依着我的意願,最起碼也該是昨晚來找我說才對。”亓弋并未與DK繞圈子,直接點破了他的虛僞客套,“現在Nanda和Nando已經在樓下确定最終的流程和服裝了,我和Nando的身材并不相同,那大了兩碼的西服是給誰準備的?”

DK只盯着亓弋,并未回答。

亓弋接着說道:“我從未說過我不想參加,而且,我已經有四年沒有正式出現在大家面前了,現在綠水鬼将成,我也該出來露個面才是。不過,先生,有件事得提前說好。今天是Nanda和Nando的主場,我不希望有任何人任何事搶走他們的風頭,包括我。按照我以前的身材定制的西服現在穿上肯定是不合身的,我也穿不慣那些板正的衣服,我還是穿适合我的衣服露面吧。”

DK颔首,面露欣慰的表情:“那就随你吧。”

“多謝先生。”

DK拍了兩下亓弋的手背,說:“時間還早,你再養養精神,我先回去了。”

亓弋并沒有起身,只揚聲叫了門外人,讓等在門口的保姆把DK推回房間。

另一邊,海同深從之前的物證中找出亓弋留下的那部手機,用亓弋留在第一個文件袋中的使用指導打開了之前一直未能破解的,留存在手機裏的加密軟件。那個軟件的聯網功能已經被阻斷,成為了一個離線緩存的載體。而這個載體,清晰地記錄了之前這段時間裏亓弋數次接收到的來自于DK方面的信息,也就是說,亓弋把Snapchat等閱後即焚軟件的溝通記錄全部備份了下來,他之前所走的每一步都留有痕跡,這給行動組梳理時間線提供了非常有利的線索。

另一部并沒有被放在物證袋裏的蘋果手機亮了起來。海同深解鎖手機,點開軟件裏最新的未讀通知,屏幕上出現了一張照片,是打開并扣放在床上的一本朱生豪譯版的《羅密歐與朱麗葉》。

一張照片可以傳遞的信息有很多。首先,亓弋已經知道海同深拿到了手機,這種單向發送消息的方式一定要有已讀回執,否則對于發送方來說與石沉大海無異。連續幾天的句號之後突然出現了帶有明确內容的照片,這是亓弋在回應海同深無法直接發送過去的“收到”。其次,書的下面是并不平整的表面,通過凹陷和不規則的皺褶來看,大概率是在床上。投在書上的光線柔和,有細微的光影層次,且投射出的陰影連貫,可以推斷這張照片的拍攝位置是在有自然光線照射的室內。照片對焦清晰,沒有抖動模糊,拍攝者在拍攝這張照片時手是穩的。在有自然光線投射的室內,有床,拍攝時沒有幹擾,這證明最起碼在拍攝照片的這個環境中,拍攝者是自由的。第三,翻開并反扣在床上的書有明顯由閱讀帶來的壓痕,打開的書本兩側的厚度不平均,靠近外封正面的一半偏厚,按照亓弋的性格以及他現在所處的環境,他不太會随意翻開書,所以很有可能是這段時間他一直在讀這本書,而且已經讀過了一半。第四,書的封面被完整展示出來,根據封面設計以及出版社信息,可以很容易就找到與他所讀的書相同的版本。第五,在之前的調查中亓弋就已經提到過DK對于《羅密歐與朱麗葉》這本書的特別看重,留給亓弋的字條也與這本書結尾一段的英文有重合。現在亓弋發來讀書的照片,極有可能在傳達一種信息,即他覺得這是重要的,但他還沒有領悟到其中真正的意思,否則他完全可以直接發明确的文字過來。

宗彬斌找到海同深,稱人已經到齊,海同深便收起手機和他一起去了會議室。

就在海同深帶着行動組人員一起梳理線索進行推理的時候,亓弋已經換好衣服下了樓。

原本還相對和諧的氣氛,在亓弋走到客廳的水吧旁之後跌至了冰點。亓弋自己倒了杯咖啡,轉身坐到沙發上,說:“怎麽?連生日會都不想讓我參加了?”

大概是沒有想到這樣的開場白,A和O都愣住了。亓弋擡起腿,從戰術長褲小腿處的側兜裏拿出兩把鑰匙扔到了茶幾上,說:“老規矩,一人一個。”

A和O對視一眼,下一秒,兩個人幾乎同時起身,從茶幾上搶過那兩把鑰匙,分頭行動。

塞耶提進屋時險些撞到A,他連忙讓開路,走到沙發旁挨着亓弋坐了下來,問:“哄好了?”

“沒哄。”亓弋抿了口咖啡,“都這麽大了,用不着我哄。”

塞耶提靠近亓弋,低聲道:“老規矩,透個底,都藏哪了?”

“就在眼前。”亓弋輕輕拍了兩下沙發坐墊。

“你可真夠損的。”

亓弋把咖啡杯放到茶幾上,撇了下嘴,說:“這家裏是沒人管了吧?這麽劣質的速溶咖啡都敢擺上來?”

“對不起塞耶,我這就去換。”負責茶水的用人立刻道歉。

亓弋沒去看那用人,而是擡起手,向後面打了個響指:“阿昊,給我拿瓶水,我該吃藥了。”

塞耶提稍稍和他拉開距離,上下打量起亓弋,道:“這四年家裏的咖啡就沒換過。你自己在外面吃香的喝辣的把口味養刁了,回來開始嫌棄以前的生活了是吧?”

亓弋就着水吃完藥之後仍是不疾不徐,回道:“要不你自己去看看,是不是換了咖啡。”

正在收拾水吧的用人轉身向二人行禮,說:“塞耶來說得沒錯,今早的咖啡不是用以前的咖啡豆磨的,是小姐說想喝帶口味的速溶咖啡,所以用咖啡壺沖了三包。”

塞耶提翻了個白眼,說:“你這什麽舌頭?!”

“擁有正常味覺的,人類的舌頭。”亓弋回答。

“很好。”塞耶提咬着後槽牙說道,“還是以前的味道,阿來,你功力見長啊!”

“承讓。”亓弋把水瓶擰緊放到桌上,翻開剛才順手拿下來的書,用這種行動拒絕了和塞耶提再進一步對話。

過了大約半個小時,A和O相繼回到客廳,都有些氣喘籲籲。亓弋也不看二人,仍舊低頭看書。A直接坐在茶幾一角上,靠近亓弋,說道:“阿來哥,你真的給我們準備了嗎?”

亓弋不曾擡起目光:“找不到只能說明你們笨。”

“給我一點提示好不好?”A問。

“小時候都沒要過提示,這麽大了反而找我要提示?丢不丢臉?”

“那怎樣你才能讓我們找到?”

亓弋又翻過一頁,動作輕柔地夾好書簽,而後把書放在一旁,這才擡了頭。他直視着A的眼睛,說:“把你們倆欠我的解釋都說清楚,我就讓你們找到。”

剛剛緩和的氣氛又再次僵住,A的局促已經具象為胸口的起伏和不由自主滾動的喉頭。她想躲開亓弋的目光,但又怕躲開之後會迎來更大的風暴。

“敢做不敢當嗎?”亓弋的語氣平和,用閑聊的态度說出質問的內容。

“我……”

“食物鏈很有趣,但你玩得并不盡興,因為被我打斷了。所以你就讓人在境內槍殺戴冰,戴冰死在了最開始的位置,在你的臆想中,我該對你這種行為給出正面的回應。但很可惜,我并不是你臆想中的那個樣子,我很早的時候就告訴過你,不要以己度人,戴冰死不死對我來說都沒意義。你設計的,從癞子開始的那一串故事,根本就是個端不上臺面的小把戲。你覺得你把警方玩弄了嗎?如果真的玩弄了,警方怎麽會抓住苗寧?”

“那是因為你在——”

“原來你還記得我那個時候在啊。”亓弋冷冷說道,“你就沒想過一旦你設計失誤,有人被警方抓住,我就危險了嗎?”

“這不是沒失誤嘛……”A低聲說道。

“沒失誤的話苗寧會死,戴冰會活着。”亓弋盯着A的眼睛,從後腰處拔出匕首拿在手中把玩起來,“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

塞耶來教育人的時候,無關人員最好遠離,不然很容易被誤傷,這是多年前家中就已經默認的事情了。塞耶提招手示意,帶着其他人都退出了客廳。

A不由自主地後仰了身體,沉默片刻,她突然立起,拉開和亓弋的距離,猙獰着說道:“對!我當時就是想讓你死!你不該死嗎?我拿你當了十年的親人!擁有我們那麽多回憶的家,你直接就給炸了!hpayhpay昏迷不醒,你消失不見,所有事情向我們身上撲來,不管懂不懂,我們都得硬着頭皮接下。你回到國內,成為了滿身榮耀的功臣,我們卻還要聽你的安排,只有你能主動聯系我們,我們不能找你,憑什麽?!我懷疑你的立場,這有錯嗎?如果你不是你,在我知道你是警察的時候我就直接一槍崩了你了!我是做錯了,可你就沒錯嗎?你這麽騙我們,回來之後還想讓我們像以前一樣毫無芥蒂地與你相處?憑什麽?!”

面對這樣歇斯底裏的A,亓弋仍舊是一副無關緊要的淡漠表情:“第一,引爆別墅的人是你弟弟,不是我。第二,所有事情向你撲去讓你應接不暇,這不是我的問題,從你成年那天開始一直到我離開,我不止一次地說過你們倆該接手該學習,但直到我離開,仍然是我和提在幫助先生。第三,我回到國內也不是滿身榮耀的功臣,你一直有途徑能知道國內的信息,就算你沒有,提的手裏也有。你以為的我回去之後的生活,只是你猜想的,并不是我真實經歷的。第四,你當時已經給過一槍了,是我命大沒死而已。最後,就算沒有這幾年,到了現在,你就真的能跟我毫無芥蒂地相處嗎?”

A脫口而出:“你都當了我十年的哥哥了!我有什麽不能的?!”

亓弋終于有了更多的動作,他從沙發上站起來,走近A,用匕首的尖端點在她的胸口:“如果我今天不逼你,這話你打算什麽時候說?”

“我……”A仰起頭看向亓弋,卻在亓弋的眼中看到了熟悉的笑意。她愣怔片刻,之後用力推開亓弋,喊道:“我讨厭你!”

亓弋把匕首收好,插着手站在一旁,說:“生日禮物在沙發下面,自己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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