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露餡
露餡
岑青玖心頭一愣,這小崽子怎麽了。
呆站在一旁的何隐察覺到這七皇子隐隐的怒氣,側身離了三步遠,很識趣地退居在另外一桌。
周遭的空氣都冷上了三分。
岑青玖掩飾性地提壺倒了一杯熱茶埋頭喝,身旁坐下個人來。
“先生,即使房間不夠,這也不合乎禮法。”裴塵生硬地解釋。“他、不能......”
“不能什麽?”一口熱茶暖和了腸胃,她也緩過勁兒來,蹙眉意欲訓斥,“他是我的侍衛,貼身保護有何不可?”
裴塵聞言耷拉下腦袋,哪還有剛剛的蠻橫勁兒,只低低地說:“先生的身手那般好,還需要侍衛...既然屋子不夠,先生不如和塵兒在一間。”
“胡鬧,只有下人擠一擠的份,哪有你主子受罪的。”話是這麽說,其實在她心裏并非如此想,早些年在軍營裏,若是條件苛刻,她還哪管得上男女有別,卷鋪蓋一席草席也就随便糊弄了一晚上。
眼下這環境,容不得太講究。
她低頭瞥了一眼自己藏在袖中的手腕,暗自一想,生情?男女之情是情,這師生情也算是情吧?
九九九的聲音沒有出現,想來也不可能随時用傳音蠱與她聯系。
命這種東西,搏一搏也許就有了。
岑青玖決定拼一把。
她緩緩神,瞥了眼裴塵道:“規矩雖如此,但念在你心敬尊長,今夜又是在這荒僻鄉鎮,我就姑且破一次例。”
裴塵驀地擡頭,眼睛亮起來。
只聽她繼續道:“今夜趁着良機,便教導你行兵之道吧。”
“......謝先生。”他不情不願地應道。
行了一天,用過晚飯,兩人便上樓回了天字一號房。
岑青玖這次出雖然穿得厚實招搖,卻是一副男兒裝扮,在外人看來同睡一屋也未嘗不可。
只不過......
裴塵看到燭光搖曳下堆砌得跟小山似的兵書,莫名地渾身一顫。
通紅的火舌起舞在燭芯,映照着那一身火裘加衣的人。她一改往日的嚴謹做派,面上升上一抹酒暈,不知為何,給人一種狡黠之感,笑得頗為不懷好意。
“塵兒啊,來。到這來坐,今晚臣興致好,給你多說說這行軍用兵之道。”
岑青玖覺得自己這慈師的笑意已經堆出了滿臉的褶子來了。
然後生生看着高挺的少年身子微顫,嘴角抽了抽。
裴塵還是很給她面子的,随即暖暖地笑起來,走過去,乖巧地坐好。
“先生,這都放歲寒假了,也不願松懈一刻嗎?”他輕執起桌上攤開的一本兵書。
“這本我看過了。”他掃了一眼道。
“可有不解?”岑青玖心裏想着如何能勾起她所剩無幾的師生情誼來。她從前從來只覺得他是自己可有可無的一顆棋子,這師生情,真可謂淡如水了。
她現在只祈求臨時抱一佛腳,讓這小崽子能激發出一點謝師情。
太假,連她自己都不好意思。
裴塵似配合她似的,随口問了幾處疑慮,她便心不在焉地答了。
一來一往,平淡無奇地對話。時間在悄無聲息地溜走。
眼見着已經快到子時,書桌前的燭火已經燒到了底部。
裴塵打了個哈欠,伸手揉了揉眼睛,睡眼捏松地回頭看她,問:“先生,還不就寝嗎?塵兒困了。”
三刻鐘,僅僅只有三刻鐘了,她看着裴塵,心煩意亂轉身擺手,“你睡吧。”
她甚至能感受到手腕處的血管裏傳來的幹涸感,饑渴而難耐,讓她嗓子眼像被雙手緊緊掐着一樣難受。她焦躁地在屋內來回踱步。
“九九九!啾啾啾!你快出來!”她在心底瘋狂地大喊神秘人的代號。
“來咯!”神秘人應聲而來。
她焦急地催促他:“你快想想辦法,這小子簡直就一白眼狼!無情無意!想不到我一世英名要......”
“你可以再努把勁試試?”
“可、可我已經黔驢技窮了啊!”她哭喪着臉,她也不知道為何自己這顆心跟鐵打似的,早就又冰又硬了,哪知道如何動情?
一旁的裴塵擡眸看去,只見平日裏頗為沉穩的人此刻卻渾身都散發着燥郁之氣。
“先生,發生了什麽?”他問。
聞聲,岑青玖擡首看過去,撞上他的目光,漆黑的瞳仁裏有如盛着星輝。
她莫名地又想起了前世的他。
那時,她好像叫他“阿塵”。
“阿塵......”她情不自禁地呢喃出聲,神色迷離,随着久遠地記憶虛幻起來。
她感覺到生命從體內流逝了,那些漸漸地虛脫感。
擡起手腕一看,還剩細細的一小截。
裴塵察覺到不對勁,幾步上前來扶住幾欲暈厥過去的她。
“阿塵...阿塵...我想起來了,我不是岑...可是我......”她困難地出聲,力氣也一點點從身體裏流光,努力地伸手去觸摸他的臉。
又是死在這孩子懷裏。
她苦笑。
裴塵眸光沉下來,十指緊緊扣住她的肩膀,急切地問:“你怎麽了?不可能的,不可能!你醒醒,你醒醒!阿漉!”
剛合上眼皮的岑青玖耳尖一動,直覺得發現了什麽了不得的事情。同時身體裏漸漸又回暖過來,她閉着眼問九九九:“這是?”
“成了。你暫時能再活三日。”
她眼角抽搐,假意咳嗽着在裴塵的震驚中睜開眼來。“咳咳咳!!!”
他難以置信地抱住她,猛地搖晃了兩下,“你這是?你真是吓死我了!”
岑青玖在他懷裏翻白眼,心想:“吓?吓死你?你要是再那麽沒心沒肺,不顧師長的死活,我可真就一命嗚呼了。”
還好是個心善的。
兩人側躺着,擠在床榻兩側。
所幸這間屋子是天字一號房,連床榻也稍大一些。
屋內火爐裏的炭火燒得噼裏啪啦作響,越是如此,夜越是靜谧無聲。
白日裏在車馬裏睡了許久,她連睡了兩日,現在好不容易騙得小崽子生出一點師生情誼來,能養那蠱蟲三日,她可再也不敢睡了。
她要想想對策,如何能獲得更多的情來喂養蠱蟲。
一只白皙修長的手攀上她的腰,她察覺到一掌啪地拍下去,打得他收回了手。
背後響起他翻身後低低的夢語:“阿漉...阿漉...你別丢下我...別...不要......”
岑青玖挑眉,細思過往,忽而想起了哪日,好像在哪聽過...他說的那個故事!
裴塵竟記得前世的事!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的身份,知道她是羌國人,他......知道她一直愚蠢地為泱國攻打自己的國家,愚蠢地效忠着泱國的昏君!
岑青玖心中翻騰,醒來以後,這些事情都容不得她時間細想,越是多想一分,就越是心涼。
她甚至覺得自己無顏面對羌國的皇兄羌沅。
而此時,兩國交戰,裴祯又是重生,洞曉先機,羌沅他有危險!
她必須要去救他!
“你确定?以你現在這樣,區區三日,還沒走出泱國,你就必死無疑。”九九九在寒冬裏出聲,語氣冷冰冰的。
她默然。
“先生怎麽還不睡?”裴塵突然出聲,淡淡地問,語氣裏哪還有半絲睡醒的語氣。
“我在想,你把我騙得可真是團團轉啊。”她翻身仰頭躺着,不悲不喜的語氣。
裴塵的身子一僵,明了她話中的意思,苦笑道:“那阿漉你還不是連騙都不願意再繼續騙我了?”
頃刻間,這個看似年僅十六歲的少年,卻惶然間褪去了所有的天真無邪,周身萦繞着深潭般的沉穩與內斂。
岑青玖沉默。許久他嘆上一口氣,道:“先生就不能再忍上幾日,何必用性命來逼我露出破綻來。不過再幾日,就到陽明山了。蕭氏,定有辦法能救你。”
她一怔,轉過頭去看他,鼻翼之間不過隔着一寸,鼻息相間。
“你知道我就快......”也是,如果不是如此,他剛剛也不會那麽驚慌,他也是拿不準續情蠱吧。
“你給我下的續情蠱?”
裴塵被她戳破,面色潮紅,頗為艱難地點頭。
見他承認,她心裏又氣又恨,心想:“好啊你,什麽蠱不好,偏偏逮着續情蠱下,她兩世都未動過情,這不是将她往死裏整嗎!”
裴塵哪知道她心裏埋怨什麽,只覺得自己的心思被戳破了,一陣心悸。但再擡頭看她,滿臉毫不掩飾的怒容,只覺得自己好像錯過了什麽。
“...先生?”他小心翼翼地探問。
惱怒的岑青玖越發覺得他是在借此蠱來玩弄自己,人若是無情無欲,則戰無不勝攻無不克,情與欲都會使人心思錯亂,迷失本心。她聽過多少話本子裏的王侯将相都是如此。為了情愛,失了大局。
他,分明是想要看她出洋相。抑或是,想要降服自己,以此來威脅羌國臣服泱國?
她想着想着,就愈發氣惱,好個小崽子!
黑夜裏,裴塵感受到身旁莫名的熱氣如火,燒得他心頭一虛,試探地再次詢問。
“先生?”
“先生??”
“...阿漉?”
“不要喊我從前的名字。”這次她倒是聽見了。
她知曉他是為了救自己一命,但這多半應該是那個邀月國師在背後從中作梗。
麽麽噠~愛你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