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春花光林

春花光林

海面平靜,空無一人,唯餘一葉小舟。輕輕的“嘣”一聲,是瓶蓋離開瓶身的聲響。

謝有儀緩緩拔出藥瓶的蓋子,擡眼道:“你對我是什麽心思?”

“你覺得我對你是什麽心思?”賀蔚然反問道,他逼近謝有儀,雙眼緊緊看着他,不放過他一絲一毫的情緒,“你看得出來嗎?”

謝有儀搖頭:“我看不出。”

起初他懷疑賀蔚然是天界那頭的,就連規則的屏蔽也當作是一套戲碼來看。但從這幾天的情況,他發現這人并不像他想的那樣心機深沉,反而比四七一還簡單一點——因為這人眼睛只看着他。

賀蔚然笑出了聲:“你這人……這麽多年了,在這事情上怎麽還不開竅?”

莫名其妙被瞧不起,謝有儀有點納悶:“我又不是你肚子裏的蛔蟲,我怎麽知道你心裏想些什麽?”

“那我告訴你,”賀蔚然道,“委婉點說來,就是我要追随你。”

“這和你方才說的‘我歸你’有些出入。”謝有儀指出道。

“不一樣。我追随你是一輩子的事,你歸我,是你點頭之後的事。”賀蔚然說。

這是把話語權交給他的意思?

謝有儀低頭看了看手裏的東西。

藥香清淡,如袅袅茶香,沁人心脾。正是出自仁心妙手的永嘉藥,此物稀罕,天材地寶,合萬物精華,去詛除疾,不在話下。就連醫死人肉白骨,也能做到。

謝有儀忽然想起那些村民在水晶宮找到的永嘉丸,輕輕一笑。真正的永嘉藥世間不過兩瓶,當年段安祁找盡了材料也只能煉出小小兩瓶,其中之一早就被謝有儀用了,還有一瓶現在也在他手裏,所以那個所謂永嘉丸是真是假,只有他和那個壇子裏的人知道了。

“那一言為定。”謝有儀點頭。

賀蔚然看上去松了一口氣的樣子:“想要謝小公子相信我真是太不容易了。”

謝有儀彈了彈瓶子,一笑:“作為朋友,我想我應該為你療傷。”

海水輕輕搖晃,小船也輕輕搖晃。

賀蔚然化出半身蛟尾,搭在謝有儀腿上。

謝有儀低頭細細看了一遍。第一次和這條蛟相遇的時候,他只粗略看了一眼。現在這樣近距離看,才發現它的尾巴尖兒已經潰爛得不成樣了,一截白骨森森透了出來。

尋常人受到這樣的傷,肯定痛得不成人樣了,但這人怎麽跟沒事人似的?

謝有儀擡頭看了一眼他。

賀蔚然一直看着他,接觸到他的目光,笑了笑:“做什麽?心疼我?”

“心疼倒不至于,”謝有儀說,“只想問為什麽這上面有詛咒?”

“做了不被允許的事情,就被詛咒了吧。”賀蔚然想了想,道,“按常理來說是這樣說的。”

聽聞此話,一直萦繞在謝有儀心頭的疑惑才終于解開。

在恍然山遇見的時候,他明明感知到小蛟有着龍族的力量,但形體卻依然是未進化的蛟。在入海時,他看到賀蔚然眼角的鱗片也還是蛟的,疑問又湧了上來。

這太奇怪了。謝有儀想了會兒,他之前試探賀蔚然的靈力,發現他雖然靈力強大,但并沒有渡劫成靈聖之後的标志。因此,他只能猜測是賀蔚然在渡劫時強行承受了天雷,還中斷了受劫,并做了什麽天道不允許的事,才這樣剝奪了他真龍的靈體。

如今賀蔚然也這樣說了,就證明他的猜測八九不離十。

……這還是謝有儀第一次看到別人逆天違反規則。他心裏有點微妙,那種心情就像在無數次交手中,忽然發現原來的敵人是自己欣賞的那一類型。

而且,這人現在還變成了盟友。

謝有儀倒了全部藥水給他抹勻。規則的詛咒非常頑固,為了懲罰不聽話的人,他能讓人生不如死。也不知道這人帶着這樣的詛咒還能若無其事地轉悠這麽久究竟是什麽做的。

要是靈藥族那些人看見他這樣毫不吝啬地揮霍世上僅有的永嘉藥水,肯定又會大呼小叫:“祖宗你這是浪費啊!”

可惜他們也都不在了。

賀蔚然的聲音拉回他的思緒:“嘶——”

“怎麽了?”謝有儀擡頭。

賀蔚然用下巴指了指謝有儀不經意間往上摸的手:“謝公子,我經不住撩的啊。”

為了方便療傷,賀蔚然化出蛟尾的時候,将上衣脫了下來,随意搭在腰間,上半身精悍的線條一覽無餘,散發着雄性的氣息,圈占領地似的,眼神仔仔細細盯着謝有儀。

“好了。”謝有儀随手扔掉空瓶子。

原本詛咒氣息濃郁的尾巴,現在恢複了原樣,鱗片堅硬,在陽光下泛着藍色的光澤,格外好看。謝有儀發現了,這人眼角處的鱗片也是偏藍色的。

賀蔚然忽然湊近來:“你知道嗎?我們東海離境有個習俗。”

“什麽?”謝有儀疑惑道。

“每對新人結契前,都會在海面上泛舟。”賀蔚然說得意味深長,“若風平浪靜,則說明上天祝福他們。你看我們這兒多安靜,是不是也說明……”

“說明你腦子有問題。”

又被打擊了。賀蔚然摸了摸剛才被謝有儀摸過的地方,心說這人一點兒都沒變,還是他心中的那個謝有儀,一樣的不解風情。

真是太可愛了。

賀蔚然咂摸了一會兒。東海離境是去不了了,規則對那兒虎視眈眈,時刻防範着謝有儀接觸到半點兒關于以前的事。可惡極了,想回去宣告一下主權都不行。

至于春花光。他看了一眼在洗手的謝有儀,嘆了一口氣。

他什麽時候才能想起他啊?

----

四七一和謝有儀的聯系斷了之後,心急得不得了。一會兒擔心謝有儀被賀蔚然怎麽樣了,一會兒又憂慮謝有儀把賀蔚然怎麽樣了。

好一會兒才冷靜下來,按照謝有儀的叮囑看住那些人。

原以為喪身海底的人平安歸來,村長高興的不得了,仿佛全然忘記了那晚奇奇怪怪的祭壇禱告和逼人吃身體部件。

盯了好幾天,終于有一天,他們發現了異常。那異常還是阿彌自己發現的。三更半夜,他跑進宋正宜等人的屋子求助道:“仙人!仙人!救救我!”

宋正宜問:“什麽事?”

“我哥他……他好像失去了魂魄,”阿彌紅着眼睛道,“方才我醒來就看到他匆匆忙忙趕往院子,想去看看他在做什麽,卻發現他在……在挖坑填屍!”

他泣道:“求你們救救他,他肯定是被妖魔入身了……他人很好的!”

阿彌說他哥發現院子填埋并不妥,現在在去河邊。

按照之前村長說的前因後果,今晚就是阿陶被發現吃人的現場。四七一回憶了一下村長之前的說辭,他說是過了幾年才發現異常,現在卻是幾天,究竟是這個戲裏的時間流速快還是因為村長說謊?

他想了想,覺得村長實在沒必要這點細節上作假,就更疑惑了,那座鎮魔塔和謝有儀到底是什麽關系啊,為什麽謝有儀能用它來控制這個所謂的戲?

幾人趕到河邊的時候,村長正指揮着人抓住阿陶。

四七一道:“慢着。”

村長見他們過來,大吃一驚,連忙道:“夜深了,何事讓仙人來這裏一趟?”他想向宋正宜身旁的阿彌,皺眉道:“阿彌你為何驚擾仙人歇息?”

宋正宜說:“聽聞有人出事了。我們過來看看。”

他看向阿陶腳下。只見一具完整的屍骸躺在那兒,上面還有新鮮細碎的血肉。

村長揖手道:“村務事,實在不敢叨擾……”

“閉嘴。”宋正宜冷冷道,“這是在飛霜島,便該由我來負責。”

村長冷汗連連:“是。”

“說。那夜為何在祭壇祭祀?”

“什麽祭祀……”村長滿臉疑惑,“仙人,我沒有啊……”

“那為何河裏會有這幾人的屍體?”宋正宜一揮手。

村長身旁頓時出現了幾具被凍成一塊的屍體冰塊。“啊!這不關我事!”他吓得一抖。

月亮越來越圓了。

宋正宜冷聲道:“還裝?你和海裏所謂海神勾結,用村裏人的性命為你們的長生做墊腳石,你以為藏得很好嗎!”

村長抖成了一個鹌鹑,半晌才說得出話來:“冤枉!是阿陶他們做的!他們莫名其妙帶回那麽多寶物,是他們勾結了魔……”

----

春花光和它的名字一樣,是一個充滿了陽光和森木氣息的人間仙境。它地域遼闊,孕育了千萬種靈獸,無數人尋找這裏,卻似被阻隔了一樣,從沒有凡人進來過這裏。

謝有儀和春花光的淵源應該從小時候算起。

這個世界有三大神族,器靈、藥靈和獸靈。器靈善器,是從武器中潤養出來的靈體,修煉到一定境界便成人;藥靈善藥,和器靈一樣,從本體藥中修養成形;而獸靈善鬥,以強為尊,在三大族裏出了名的好鬥。

百年前,獸靈族經歷了天劫,境內生靈塗炭,亂成一團。過了好久才緩過來,重建此地。但完全恢複談何容易。因此數十年後,春花光的秩序依然混亂,沒有主人,只依靠本能,争強好勝,弱肉強食。

有個口角打一架,不小心撞到你再打一架。春花光最大的那個鬥獸場就是打架的場地了。只是別人家的鬥獸場是人看獸鬥,這裏的鬥獸場是獸看獸鬥。

三大族一向有交流。謝有儀作為器靈的少族長,很小的時候就來過這裏了。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