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吞鯨湖遇

吞鯨湖遇

春花光不止經歷了一次天劫,事實上,它經歷過兩次。第一次就是數百年前那次,第二次,許多人已經沒有印象了,因為它在降臨前被人擋住了。

賀蔚然這樣說的時候,看了謝有儀一眼。謝有儀在很認真地聽了。

兩人都知道他說的那個擋天劫的人是誰。

可在謝有儀的記憶裏,他明明沒有阻止成功。他一直以為春花光逃不過規則的鐵蹄。

他內心有些激動。如果春花光還存在,那……

然而當真正又一次回到春花光時,他暈過去了。

“謝峭!”賀蔚然接住謝有儀軟下的身體,着急地察看他的情況。不碰不知道,一碰才發現,謝有儀的體溫竟然不知不覺燙手,他眉頭皺得更緊了。

陽光明媚,萬物生長。一棵千年大樹上,穩穩架着一座大房子。

謝有儀躺在床上,緊閉雙眼,摘下面具後的臉頰緋紅,似一團白玉揉出了桃色。

賀蔚然看着他,恨不得回到剛才,讓他把那瓶藥留給他自己用。他用盡了方法,謝有儀的體溫卻怎麽都下不去。

抱着謝有儀,賀蔚然嘆了口氣:“你說你怎麽總不愛惜自己?這麽體弱可怎麽辦?”

謝有儀之前一點兒都不體弱的。

他自天下第一劍中潤養出來,資質堪稱一絕。從小就是族裏上下疼愛的對象,半點都不舍得他受苦。來到春花光時,獸靈族的人因為收到陸餘翎的來信,丁點兒不敢怠慢。那時應該是剛決鬥過一次,獸靈族選出了一個首領。

首領非常重視器靈族的來訪,讓人前前後後跟着謝有儀,生怕他受半點傷。

“謝公子,這裏有蛇,毒性十分強,不可……”

“謝公子,那裏有野豬,見人就頂,不可……”

那時候,謝有儀還只是個三歲喪父的小團子。他抱着自己的本命小劍,眨着眼問自己的随侍:“為什麽這裏不可以去那裏也不可以去?”

南開誠比他高,蹲下去和他說:“公子,這也是為你平安着想。”

“哦。”小謝峭乖乖應了。

之後,他在春花光距離百裏之遠的出口和入口做了倆吊架,從這一頭,蕩到了那一頭,其間飛過了茂密的叢林、最大的湖泊等等,驚呆了衆人。

“知道錯了嗎?”聽聞此訊的陸餘翎趕來春花光,冷着一張臉責罵他。

小謝峭站在大大的書桌前,兩小手握在身前,低着頭,別提多委屈了:“一來到就教訓人。”

陸餘翎皺眉。

小謝峭偷偷擡眼,恰好和他目光相撞,連忙低下頭。

僵持一會兒,陸餘翎終于動了。他抱起小謝峭,表情沒什麽變化,還是一貫的冷漠,只有親近的人才能聽出其中輕柔了幾分:“不是教訓你。”

小謝峭仔細瞧了瞧他的臉色,又開始在危險邊緣試探:“那我可不可……”

“不可以。”陸餘翎板着臉拒絕,“從今天起,除非有人跟着,不然不許再出去。”

“哦——”小謝峭拉長聲音回答。

和其他族這樣的交流不是沒有,來聽聽學、看看風土人情之類的,總而言之,想要學習交流,總會有正經的事要做。

“可我已經學完這裏的東西了。”小謝峭說,“不出去多無聊呀。”

“今晚我把事務放一放,和你去鬥獸場看一場。”

小謝峭來到這裏,因為有人看着,還真沒有看過鬥獸,也好奇他們究竟是怎麽個鬥法,不知道是不是像他們族裏一樣比武器?

夜晚,華燈初上,原始而粗犷的敲鼓聲敲響了偌大的鬥獸場。鬥獸場挖得挺深,觀衆席都有一層又一層。

小謝峭來到那裏的時候,已經坐滿了人。陸餘翎牽着他,在首領畢恭畢敬的帶領下坐進了視野最好的位子。

有些人好奇地看着這個俊美的少年和他旁邊粉雕玉琢的小孩兒,紛紛在猜測首領為什麽會對他們這樣恭敬。

首領對陸餘翎彎腰道:“陸公子,我先退下了。”

陸餘翎揮揮手,将面前的果盤拉過來遞給小謝峭。

小謝峭看了看比尋常葡萄大了三倍不止的葡萄,比了比自己的拳頭,然後嗷嗚一口吃掉了葡萄。汁水飽滿,沒有果核,甜滋滋的。小謝峭滿足地眯了眼睛。

今晚這場鬥獸并不是因為往常普通的口角,這是一場類似于奴隸交易。在獸靈族的鬥獸場上,輸的人失去靈力,還要明碼标價被人買走做奴隸,而贏的人獲得輸方的靈力,還有聲譽。

小謝峭耳朵極靈敏,聽到了遠處有人說:“……作孽哦,那兩兄弟非要欺負一條小蛇,我都看不下去了。”

“得了吧,你心疼個屁啊。以前沒見你心疼其他人?”

“喲,這小蛇無父無母,還不會修煉,靈力低微,就不許我心疼下啦?而且,打敗這樣的人有什麽成就感?”

“那兩個小子橫行霸道慣了,誰叫他惹了他們。”

聽起來是以一對二?

小謝峭看向場內。

先入場的兩個少年,笑容張揚,戾氣深重,朝觀衆招手,一副胸有成竹、成敗在握的樣子。他們應該是這裏的常客了,好些觀衆都起哄着回應了:“兄弟上!給他好看!”

“打的他媽都不認識哈哈哈!”

“人家沒爹媽的你不知道嗎哈哈哈!”

“看到那個鐘了嗎?等那孤兒被吸走靈力,我就敲響鐘,大發慈悲買下他!”

“你買他回去做什麽?”

“他上次毀壞了我完美無缺的計劃,破壞了我在大人面前的印象!此仇不報,我就……”

幾個相識的少年哄堂大笑,埋沒在衆人的說話聲中。

場內兩個少年大吼一聲,化身為兩頭體格龐大的黑豹,張開血盆大口嘶吼,外洩的獸靈力如氣流,掀起近距離觀衆的發絲。他們在原地活動開來,矯健身軀忽而縱躍,一拳擊碎了場上的大石頭。

小謝峭攀着陸餘翎的手臂,問:“為什麽帶我來看這個?”

陸餘翎說:“生死有命,但力量可以改變命數。”

小謝峭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陸餘翎也才十幾,但身量比尋常人都高了,臂膀修長結實,小謝峭靠在他身上,都能感受到底下蘊含的無窮力量。他看着自己小小的手掌,撇了撇嘴。

陸餘翎摸摸他頭發。

場上突然沉默了片刻,然後響起稀稀拉拉的倒喝彩聲。

小謝峭回頭一看。是另一個少年上場了。

和兩個黑豹少年錦衣華服不同,他衣衫有些褴褛,露出一截瘦削的腳踝,及肩黑發用一條繩索低低綁着,眉眼桀骜又淩厲,帶着點兒稚氣。

小謝峭想了想,總覺得好像在哪兒見過他。

圍觀的那群少年人又說話了:“打死他算了,沒爹沒娘沒人疼,又不會有人找我們算賬。”

“他來這裏那麽多次了,都沒見真有人打死過他。人命硬得很哪!”

“賀蔚然這家夥,明明天生煞星,靈力一般,又沒人待見他,怎麽活到現在的?”

看來也是這裏的常客。小謝峭想。

他眼尖地看到了那個叫賀蔚然的少年身上有不少的傷,有些是小傷,像是被人推搡,擦破了皮,有些傷口很不淺,額頭上随意包紮的白布上還滲着絲絲血跡。

伏清宗和器靈族那邊都是一派和諧的靈間仙境,他久居兩地,從未見過像獸靈族這樣容易血性上頭的。不過倒也很符合他們的骨子裏流的血。

回過神時,他們已經打起來了。

起哄喝彩聲嘈雜,大多是那些小屁孩吶喊的,看得出那賀蔚然樹敵不少。鬥争場面很激烈,賀蔚然根本沒化出獸形,一個人,赤手空拳和兩頭黑豹打,混合着血的塵土飛揚,他們的身影快到看不見。

賀蔚然這邊一勾拳狠狠打在黑豹臉上,身後就撲來另一只黑豹,尖銳的牙齒閃着森冷的寒光,似乎叫嚣着要撕裂他。他兩手猛地抓住張開的大口,使勁往兩邊掰,雙手被牙齒刺出淋漓的血。

紛亂的身影動作中,小謝峭注意到了那少年倔強又帶着獸性的眼神,仿佛也在渴望着撕裂眼前的兩個敵人。他心裏一動。

似乎是知道這樣讨不着好處,兩頭黑豹一前一後現出了人形,浮立在半空,相視一眼,嘴邊露出嗜血的笑。

在場的人都看到,他們手中驟然顯現出一團漆黑的靈光,慢慢地,越來越大。

對面的少年似乎有點兒體力不支了,喘着氣,豆大的汗珠從額上和肩上滑落。

黑豹少年說:“我看你怎麽抵擋我們的靈力,你這個無法修靈的廢物。”

無人敢打擾的一方天地,

“我可以救他嗎?”小謝峭扯了下陸餘翎衣角。

陸餘翎低頭,問:“為何?”

“為我的心意。”小謝峭道,“我想救人。”

塵土飛濺,那賀蔚然被狠狠摔下,蛇尾無力地現了出來,甩向圍欄,在牆上砸出一個大坑。在他對面,與他搏鬥的兩頭黑豹體格龐大,虎視眈眈。

陸餘翎微微側頭,看到那滿身塵土的半蛇,眼裏情緒不明,似乎是厭惡,又似乎是冷漠。最後,他對小謝峭說:“不可心軟。到時辰了,和我回去。”

小謝峭被他抱着,趴在陸餘翎肩上看向鬥獸場內,表情有些委屈,但是很聽話了,乖巧得不像樣。

到出口時,南開誠急匆匆跑了過去,對陸餘翎禀告道:“界內有人鬧事。”

天界出事了!小謝峭眼睛悄悄一亮。

陸餘翎“嗯”了一聲,将小謝峭送回住處,吩咐随從看好少族長,才不緊不慢離開。

南開誠端着一盆水進來的時候,小謝峭已經不見蹤影了。

謝有儀做了很長的一個夢。

若即若離索在兩個各自的腕上和頸間,時不時泛出一絲靈光。

賀蔚然也在做夢。

春花光有一個很大的湖,叫吞鯨湖,深不見底,似海洋一般一望無際,涵養天地靈氣,日月精華,是修煉的好地方。

他在那裏第一次遇見了謝有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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