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命定如此

命定如此

陸餘翎走了過來,看着滿地狼藉,微微皺眉。他沖小謝峭一伸手。

小謝峭自然走向了他:“陸師兄。”

陸餘翎彎腰抱着他起來,目光平靜地望向謝初筵。

謝初筵收刀回鞘,對陸餘翎質問般的眼神熟視無睹,還對他懷裏的小謝峭做了個鬼臉。

陸餘翎似是懶得和他計較,對跪在地上的首領說道:“在場這麽多人,冒犯了我師弟。你說,該怎麽辦?”

首領瑟瑟發抖,只能結巴道:“陸大人。我們……我們這……”

他在路上都聽說了,他們也不是故意要将謝有儀怎麽樣的啊。這分明是謝有儀将他們怎麽樣。可憐他的兩個兒子,一個死了,一個還躺在地上不省人事,可他敢怒不敢言,他怎麽也不敢、不願意得罪陸餘翎這樣的人物啊。

謝初筵撇嘴,扛刀在肩,道:“陸師兄一回來就威風凜凜啊。”

陸餘翎抱着小謝峭,臉色平靜。

“你啊,每次出場都這樣。”零零一對小謝峭說道,“再這樣,他們的眼睛真保不住了。”

小謝峭皺鼻子:“我戴了面具的。”

首領還在地上抖啊抖的,半天說不出什麽話來。衆人都不敢說話,還是小謝峭打破了詭異的寧靜。他摟着陸餘翎的脖子,道:“這麽晚了,我困了。”

說着,他打了個小小的哈欠。

在一旁的賀蔚然注意到陸餘翎眼神稍微軟了下來。

“下不為例。”陸餘翎這句算是為今天這場鬧劇做了結語。

只是他抱着小謝峭轉身時,小謝峭忽然又出聲了:“師兄等等!”

陸餘翎眼神冷淡,看向懷裏的人,似乎是在疑惑他要做什麽。

小謝峭指了指賀蔚然:“這個人,我方才要了。”

零零一臉色大變,失聲阻止道:“謝峭!”

“我帶他回去做我的陪練。”小謝峭笑了開來。

如同一朵稚嫩又純真的花,比昨夜他在吞鯨湖摘下的花兒還要惹人憐愛。

陸餘翎看都沒看賀蔚然,點頭,抱着小謝峭便走。

賀蔚然那時還不知道陸餘翎那個态度表示什麽,他也不想知道。後來慢慢才明白,他對自己的出現和存在最開始便是毫不在意的漠然,是因為對小師弟的疼愛縱容才點頭同意的。

春花光離境,空蕩蕩的,似乎沒有一個活人。樹上的房子裏,賀蔚然從夢中醒來,看向旁邊熟睡的謝有儀,替他換了毛巾,繼續給他療傷。

可誰知道呢?後來他賀蔚然不僅成為他最為讨厭的眼中釘,還備受謝有儀信任,永生殺不了他。

這樣想想,他就覺得無比痛快。在對待愛情上,每個獸族的人骨子裏還保留着對心愛之人的強烈占有欲和對情敵無所不在的仇視、和隐隐的炫耀。

但一想到陸餘翎對謝有儀做的事,他又恨不得不再顧全謝有儀的計劃,直接和陸餘翎決鬥,将他剝皮抽筋拆骨。

謝有儀睡得很乖,因為生病了,臉頰紅紅的,像暈開的羊脂玉,又軟又可口。他這張臉,看多少次都會讓人心神一振。

賀蔚然瞧了他一會兒,忍了又忍,才忍下親吻他的沖動,從被子裏輕輕拿出謝有儀的右手,慢慢掀開他的袖子。

白玉似的手腕上,橫貫着一道深深的疤痕。

賀蔚然皺眉,深呼吸了幾次。他心疼極了,低下頭去給他輕輕呼氣。

他開始後悔為什麽在小舟上的藥全給他用在自己尾巴上了。賀蔚然自己疼慣了,一個詛咒對他來說算得了什麽,謝有儀這麽嬌生慣養的,皮膚那麽薄,這得痛成什麽樣啊?

他一想想就感覺心抽搐似的疼。

謝有儀頭也疼。

在夢中,他為了帶回去這樣一個陪練,被零零一唠叨了許久。

“我說了多少次,你這個身份不允許你心軟。”零零一化出人形,跟在他身後不停說道,“今天是個半龍,下次呢?你是不是就直接救下要清理的人了?”

謝有儀從果盤上提起一串青翠欲滴的葡萄,咬下一個,嚼完一個咽下去了,才說道:“還真不準。”

聽到他的話,零零一臉色一變:“這話不能亂說,被規則聽到了,又該罰你了。”

謝有儀盤腿坐在軟綿綿的坐墊上,笑得漫不經心,勾了勾手。

零零一靠近他:“做甚?”

“這不有你幫我嗎?”謝有儀摸了一把他的臉,笑道。

零零一生得白嫩,一張娃娃臉,看起來就和謝有儀差不多的年紀,一樣年輕,完全不像在天界系統裏混跡百年的老手。他臉皮薄,一害羞就臉紅:“不可亂摸別人的臉!”

“那我以後不摸了。”謝有儀打了下自己的手,狀似自責道。

“……”零零一坐到他旁邊,拘謹得很,半天才憋出一句話,“我不是別人。”

“那你是我的什麽人?”謝有儀斜身,一手靠在鋪着柔軟獸皮的扶手,意味不明地笑了下。

零零一眉間蹙了蹙,似乎對這個問題感到不解,半晌,像是經過慎重思考才給出回答:“我和你是一體的。你在我就在。”

“行了,知道你黏我。”謝有儀拍拍手,“剛回來,快去歇息吧,不用時時刻刻在我體內的。”

零零一側頭看他,突然伸出手去。

謝有儀轉頭看他。

一縷發絲滑落在他臉頰邊。零零一給他撥到耳後,輕柔道:“阿峭。除了天……陸餘翎,在這個世界上,不對,在所有的世界裏,我們才該是最親密的人。”

他的聲音并不似樣貌那般年輕,有種低沉沙啞的磁性,格外勾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我和你,命定如此。”

謝有儀一笑。滿室的光輝仿佛都照在了他身上,讓人移不開眼睛。

他伸手輕輕拍了拍零零一的臉,好像在哄一只大寵物:“好。”

在鬥獸場上,謝有儀在衆目睽睽之下敲響那個鐘,名義上買下了決鬥中的輸家。但每個人都知道,輸家是那兩頭黑豹,所以按道理,他買下的應該是他們。

可兩只輸家一死一傷,衆人也都知道,謝有儀敲鐘為的是那個半蛇。

“公子為何要找一條半蛇做陪練?”南開誠很是不解,問道,“我一個人還不夠嗎?”

“半蛇?”謝有儀聽到南開誠這樣說,哼笑一聲,“他才不是蛇。”

南開誠皺起眉,不是很明白謝有儀的意思。

門被敲響了:“謝公子,首領來了。”

南開誠站到謝有儀身後。

首領進來,身後跟着一群獸族的人,還押着賀蔚然。

春花光裏的房子,依山依樹依湖而建,有類似于帳篷的,也有明亮的木屋。他給謝有儀等人安排的住處,是春花光鐘最安靜、最寬敞富裕的房子了。

賀蔚然一進去,就看到坐在最上方的謝有儀了。他眼睛一亮。

“何事?”謝有儀禮貌問道。

首領回過神來,咽了咽口水,把手放在胸前,彎腰道:“謝公子,我們給您送來這個奴隸。”

他一揮手,有人押着賀蔚然上來。

少年身上全是傷,額上白布還冒着血,但他目光如炬,看着謝有儀,仿佛在擁向他心中的光。

謝有儀看了一眼他,不過半秒便收回眼神:“首領大人,我要的可不是這個。”

“??”賀蔚然第一個表示不解和反對!他嚯的站起,推開反押着他的兩個人,大聲道:“你是不是後悔了?”

“大人。”謝有儀沒看他,微微加重語氣,看着首領,神情似笑非笑。

被他這樣看着,仿佛整個人都被看透了,首領瞬間便感覺到周遭的氣氛冷了下來,如入冰窟,冷得雞皮疙瘩噌噌冒了出來,方才進來時看到謝有儀時的驚豔與某些不可言說的心思剎那間灰飛煙滅。

謝有儀身後的侍從也冷冷地盯着他。

他方才真是魔怔了,怎麽可以想那些東西。這……這位可是陸餘翎的人啊!且不說有陸餘翎靠山,氣勢還如此強大。天選之人,能做到器靈族的少族長,怎麽也不是他能碰的人物。

福至心靈,他立刻反應過來,來之前的考量抛到九霄雲外去了:“公子想要的可是我那兩個不争氣的兒子?”

來這裏之前,他就在交出自己兒子和保下兒子之間猶豫了許久。他首先是獸靈族的首領,其次才是父親啊。但冒犯謝有儀的是其中一個,已經死了,另一個也被賀蔚然打得不成人樣,他既心疼懊悔又無計可施。

最後在族人的勸說和衡量之下,他依然選擇了盡力保下自己的兒子。

但看着謝有儀的眼神,他咬咬牙,又反悔了。兒子算得了什麽,沒了還可以再生,但春花光沒了就沒了,他負不起這個責任。

謝有儀擺擺手。

南開誠便上前一步,道:“他們冒犯我家公子,交出來也是對兩族的交待。”

“是是,我管教不嚴,是我的錯。”首領強顏歡笑道。

南開誠又道:“但令已受天雷懲罰,我們便不再追究了。這個半蛇,頂替二位公子來到我們公子這裏,便是受器靈族庇護的人。”

他拿出一袋上品靈石,放在首領的人手上,語氣不無警告:“幸虧今天是謝公子。不然若陸大人在這裏,定不會如此留情。”

首領自然是知道陸餘翎喜怒無常手段狠辣的。哆嗦了下,又意識到謝有儀的意思是不再追究了,驚喜湧上心頭,雙膝一軟,向一個比他年輕得多的少年跪下磕頭,感激道:“多謝公子網開一面。”

獸靈族的人也跟着跪下磕頭。他們真萬萬沒想到啊,自己首領死了一個兒子,最後竟然還要感激別人手下留情了,真是諷刺。可他們又有什麽辦法呢?器靈族和陸餘翎實力太強,他們不敢觸怒,只能低頭認錯。

想到這裏,鱷魚精擡頭,狠狠瞪了一眼一旁的賀蔚然。

“嗯?”謝有儀原本老神在在地吃葡萄,仿佛感應到什麽,突然側頭,道,“好像有人不服?”

鱷魚精一驚,立刻低下了頭。

南開誠回頭看他。謝有儀站了起來,撫了撫衣袖:“原來他之前說的姑父就是首領你啊。難怪這麽無法無天。”

首領不知道吞鯨湖發生的事,原以為平安度過難關了,沒想到又出一事,立馬回頭喝道:“怎麽回事!”

鱷魚精瑟縮了一會兒才跪着出列,不敢擡頭,只道:“我……我沒有不服。”他跟過來,就是想看看賀蔚然一個以奴隸身份來這裏會有什麽凄慘後果。縱然他在吞鯨湖對謝有儀的性格有所了解,但還保留着一絲希望。以往在決鬥中的輸家,無一例外都是被人折磨至死。

可看到謝有儀身邊的人說他是受庇護的,他就不甘心。

他不甘心。賀蔚然一個受了上天詛咒的人,憑什麽被人救?

“我見過你。”謝有儀淡淡道,“在吞鯨湖,你說你要讓我好看。”

鱷魚精膝蓋一軟,跪都跪不穩了,連忙道:“沒有,那是我有眼不識泰山。”天知道他在發現謝有儀的身份時有多後悔大放厥詞。

謝有儀也不是想追究到底,更何況,惡人自有惡人磨。做個所謂理中客就很累人了。

他揮揮手:“下次別讓我看見。”

幾個人歡天喜地地出了門。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們得了什麽好處呢。

等大家都走了,南開誠去泡茶,謝有儀才有空去看賀蔚然。

似乎是知道謝有儀沒空理他,賀蔚然被無視後便乖乖縮在一邊,沒再說話,只一眨不眨地看着謝有儀。哪怕是他死對頭鱷魚精被罵了,他也沒挪開過眼睛。

“你叫什麽名字?”謝有儀走到他面前,居高臨下道。

“賀蔚然。”

謝有儀眨了下眼睛:“賀啊。”他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

除吞鯨湖和鬥獸場驚鴻一瞥,賀蔚然是第一次這樣近距離看着他。謝有儀的好看,是貼近世間、卻不與人言說的好看。

一種炙熱、不知名的情緒在賀蔚然心裏的蔓延,讓他的喉嚨情不自禁幹燥起來。

首領走時,零零一恰好回來。他掀開簾子,走進去,便看到那在鬥獸場見過一面的半蛇正和謝有儀面對面。手上一頓,他加快腳步,大步走到兩人中間:“你們在幹什麽?”

賀蔚然站起來,拍拍衣裳,半點不客氣道:“你是誰?”

“我是……”

零零一話沒說完,就被謝有儀打斷了:“你回來的正好。”他看向謝有儀,謝有儀說:“替我找一樣東西來。”

“你說。”零零一道。

不知道是不是賀蔚然的錯覺,他總覺得零零一的眼神莫名興奮了起來,仿佛能為謝有儀做事是他最大的榮幸一樣。

“我上次在靈境中偶然拾得一鈴铛,叫瑤琅鈴。可我忘記放哪兒了,你幫我找找。”

“好!”零零一欣然應許。

南開誠端着餘香袅袅的茶過來:“公子為何不讓我去找?”

他和零零一的目光在空中對接了一下,很快又仿佛不認識一般,禮貌移開了。

零零一又走了。

賀蔚然出聲道:“我也能為你找出來!”

南開誠好笑地看了他一眼,似乎他在說什麽笑話。

“你就不用啦,”謝有儀道,“額頭上的傷還好嗎?”

他伸手碰了碰賀蔚然裹着白布的額頭。

南開誠放下茶杯,随意一瞥,瞥見賀蔚然額上的白布,皺了下眉,似乎想起了什麽:“公子前天回來,袖子是不是缺了一塊?”

謝有儀笑道:“這你都記得?”

南開誠照顧他的起居,事無巨細都記得很清楚。他臉上有些沉:“公子和我說是不小心撕掉的。”

“我這麽說的嗎?”謝有儀歪頭,想了想,沒想起來,“物盡其用不更好嗎?”

他轉頭看向賀蔚然:“你是不是沒上藥?安祁有給我一些藥,我給你用一下吧?”

南開誠臉更沉了:“公子不可。”

“有什麽不可的。”謝有儀毫不在意道,“葡萄吃完了。”

南開誠:“哦哦,我這就去拿。”然後他就下去摘葡萄了。

謝有儀從偃月靈塵戒中拿出一瓶刻着銀鈴草的藥瓶。

銀戒雖然雞肋,但裝一些小東西還是綽綽有餘的。

賀蔚然有些緊張,想拒絕,又不想拒絕,一點兒都不像平時吊兒郎當的他,半天才開口道:“我來吧。”

“你看得到你額頭?”謝有儀疑惑地問道。

謝有儀的臉湊近來,那沖擊力實在太強了。賀蔚然那時在他面前還沒練就銅牆鐵皮,不由自主就結巴道:“能……能吧。”

“行。”謝有儀将藥遞給他。

賀蔚然瞅了一眼他,囫囵摘下白布,一股腦将藥塗在腦門上。

所有人都走了,只有他們兩個了。

謝有儀歪着腦袋,似乎感受了什麽,才睜開眼,問道:“你的獸形是蛇?”

“嗯,是的。是的吧。”他太随便了,藥水不小心滑進眼裏,睜不開眼睛,又聽到謝有儀問話,賀蔚然有些糊塗地點頭。

“你不清楚嗎?”謝有儀看見他手忙腳亂的,拿過一條帕子,給他擦幹了眼睛周圍,看上去非常耐心、非常溫柔。

賀蔚然從來沒接受過這樣的好意,一瞬間有些恍惚,待睜開眼時,便看到謝有儀在他面前顫動的睫毛,又黑又長。

“好了。”謝有儀微微移開,扔下帕子,一手撐着臉,晃了晃,似乎在斟酌什麽。

賀蔚然迅速整理下情緒,問道:“為什麽帶我回來?”

似乎斟酌好了,謝有儀閉了下眼睛,輕聲說道:“我要你為我做一件事。”

“什麽事?”

“你身上有詛咒是不是?”謝有儀直視着他,語氣平靜之中透着一絲凝重,賀蔚然莫名感受到了氣氛有些緊張了起來,仿佛有什麽強大的力量在交鋒似的,“我能嘗試為你解開。”

賀蔚然愣了一下,道:“我身上的詛咒……是天生的,解不開的。”

謝有儀深吸一口氣:“我想辦法為你解開,但後果可能比較嚴重,需要你自己承受。你願意嗎?”

賀蔚然眼神閃了下。那一刻,他覺得衣肩單薄的少年藏着很多心事和秘密,他十分想抱一抱他。

他說:“我在所不辭。”

“哥……”

忽然,睡夢中的謝有儀夢呓了一聲。

賀蔚然有些吃醋了:“整天哥哥哥,就知道你哥。獨獨忘了我!”

他可真是好慘一男的。

不過始作俑者,最該千刀萬剮。賀蔚然将謝有儀的手放回被子,剛一起身,就看見謝有儀慢慢睜開了眼。

“醒了?”賀蔚然輕聲道,“還有哪裏不舒服嗎?”

似乎還在夢中,謝有儀小聲說:“哪裏都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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