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 15 章
俞橙帶着崔睿誠來見袁秋麗的時候,袁秋麗正在做一道小吃,名為炸荷花。
荷花是新鮮摘下的,她去市場買菜的時候見到了,也買了一小袋。因為俞橙喜歡吃炸荷花,每年夏天,袁秋麗都會做幾回,讓女兒吃得高興。
她将鮮荷花的花瓣洗淨,裹上蛋清澱粉,放進鍋中炸得色澤金黃後,撒上細碎的糖粒,這就好了。
俞橙進門的時候,立馬就嗅到了炸荷花的香味,崔睿誠也聞到了,他們對視一眼,都笑了。
“笑什麽呢?”
袁秋麗看着二人,主要是看崔睿誠,崔睿誠有一雙煤炭般烏黑的眼睛,眼角微垂,戴着方形銀邊眼鏡,不笑的時候,嘴角也微微向上揚,看起來文質彬彬。
“阿姨好。”
俞橙戳他:“叫媽。我們都領證了,還叫什麽阿姨?”
崔睿誠便結結巴巴地改口:“……媽。”
“诶,好,好,快過來坐吧。”
俞橙坐到了袁秋麗的身邊,讓崔睿誠做在側邊的沙發上。袁秋麗剛剛沒有得到答案,便又問了一遍:“你們剛才在笑什麽?”
“睿誠知道我喜歡吃炸荷花,他昨天也給我做了這個。所以,剛剛我們聞到味道的時候,就忍不住笑了。”俞橙笑得甜蜜。
俞橙是袁秋麗唯一的女兒,在她身邊陪伴了四十年,袁秋麗聽到這句話,明明是替女兒高興,高興她也有了自己的愛人和家庭,但心裏還是忍不住會吃醋,覺得崔睿誠将自己的寶貝女兒搶走了,她問:“那以後是不是不用媽媽給你做炸荷花了?”
“當然不是。”俞橙挽着她的胳膊撒嬌,“媽媽以後也要繼續給我做炸荷花,睿誠也給我做,以後我就可以吃雙份啦。我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中年女人。”
袁秋麗被哄得高興,問:“你們倆是怎麽認識的?”
俞橙看了崔睿誠一眼:“讓他來說吧。”
不然她們母子倆一直說話,崔睿誠插不進話,倒顯得崔睿誠像個外人了。俞橙心疼他,當然要給機會他融入這個家庭。
崔睿誠彎起嘴角,說:“我接下來打算畫一本以服裝設計師為主角的漫畫,我需要找到一個服裝設計師,了解她的生活,再基于現實創作改編。然後……我就找到了橙橙。”
二人認識了之後,崔睿誠總是來找俞橙,問與服裝設計師相關的種種話題,俞橙也會反問他關于漫畫的工作。二人越聊越深入,越聊越興奮,他們發現,對方的三觀居然和自己出奇的一致。這個世界上優秀的人多如繁星,可是,能跟自己聊得來,能彼此理解,能與自己在精神層面上契合的人并不多,能遇上都是緣分。
俞橙猶豫了。
她的不婚主義原則在動搖,崔睿誠就是那陣風。她總是不可避免地想起該死的初戀,如果她抓住了崔睿誠,然後再次踏進同一條河流,那她是不是特別特別蠢?蠢得無可救藥的那一種。
崔睿誠已經三十八歲了,他也沒有結婚,俞橙問他為什麽不結婚。
他說:“我曾經是個不婚主義者。”
俞橙就不再猶豫了。他們一拍即合,認識三個月之後,他們通知了彼此的家長,然後去民政局領了證。從民政局出來的時候,兩個人都有些恍惚。
崔睿誠說:“好不真實。”
俞橙說:“我也覺得。”
崔睿誠張開雙臂:“那就抱一個吧。”
擁抱是非常實在的動作,身貼着身,胸膛聽着對方的心跳,那樣就足夠踏實了。
袁秋麗聽完之後,從廚房裏端出剛炸好的炸荷花,說:“吃吧。嘗嘗媽媽做的炸荷花跟睿誠做的有什麽不一樣?”
俞橙吃了一個,說:“媽媽的炸荷花更好吃,睿誠的炸荷花更好看,都很好,各有千秋。”
端水大師俞橙從不出錯,這話中聽,袁秋麗受用,崔睿誠也受用。
袁秋麗問:“打算什麽時候辦婚禮?”
兩個曾經的不婚主義者行動力都非常驚人,給出的回答讓袁秋麗再次驚訝。
他們異口同聲:“下周。”
*
二人辦婚禮那天,陽光豐沛,抹亮了賓客的視野,也抹亮了他們的心緒。
袁秋麗與趙春深坐在一桌。趙春深是崔睿誠的師父,老師如父,自然要坐親人席。崔俞二人都知道袁秋麗和趙春深相熟,便将他們的座位排在了一起,讓他們可以聊天,不至于無聊。
婚宴上。
袁秋麗跟趙春深介紹:“那是我的大兒子俞周律,旁邊是周律的妻子,然後是大孫女俞苑彤,星辰你見過了,那是小兒子俞州白,州白的前妻悠雅,還有兩個孫女,俞飛霜和俞月。”
趙春深默默記住了,說:“都來了,真好。”
“橙橙原本還在猶豫要不要請悠雅,但是悠雅主動說想來參加婚宴,因為她想讓兩個女兒高興。橙橙就邀請她了。”
俞州白與悠雅在席間也并非毫無互動,他們偶爾會低聲說幾句話,僅此而已。俞飛霜的眼睛亮了又黯,心思都不在吃飯上。
袁秋麗移開目光,問:“冰凝呢?睿誠沒請她嗎?”
“冰凝在外地出差,趕不回來。”
“可惜了。”
“沒事。冰凝跟睿誠關系很好,像姐弟那樣,等她回來之後,他們可以慢慢聚。”
崔睿誠還請了很多漫畫家,不過都在另外一桌。袁秋麗問:“把你安排在這裏,會不會悶了些?”
趙春深搖頭:“有袁小姐陪我說話,一點也不悶。”
袁秋麗慢慢地說:“要不,以後就不要叫我袁小姐了。”
看到趙春深投來詫異的目光,袁秋麗笑着說:“我們都這麽熟了,還叫袁小姐,很奇怪啊。你像他們那樣,叫我秋麗就好了。”
她說的“他們”,是指金庭小苑的其他老人。
趙春深很快就接受了,他說:“好,秋麗。”
這兩個字從他的嘴裏湧出來,他覺得有些特別,于是又喚了一聲:“秋麗。”
袁秋麗應了一聲,說:“那我以後也叫你春深?”像金庭小苑的其他老人那樣。
趙春深說:“好。”
改掉稱呼,應該是要雙方都改掉的,這樣很公平,很好。
“秋麗。”
“春深?”
“秋麗。”
“春深。”
……
叫了幾次之後,他們都有些習慣了。旁邊的俞月以為他們在玩什麽游戲,湊過來說:“奶奶。”
袁秋麗轉過了頭,問:“怎麽了?”
“你應該叫我月月,我叫你奶奶,你叫我月月。”
“好。”袁秋麗笑着看了趙春深一眼,“月月。”
“奶奶。”
“月月。”
……
崔睿誠和俞橙的婚宴并不按照傳統的習俗來辦,鐘聲響起的時候,他們相攜着從玻璃屋外的紅毯走了進來,走到了玻璃屋的中央。賓客們自發鼓起了掌,熱烈的掌聲表達他們發自內心的、對這對新人的祝福。
沒有司儀。
俞橙問崔睿誠:“你願意娶我嗎?承認你自私的本能,抛棄人類三心二意的天賦,将愛的沖動和激情化作責任和承諾,照顧我,尊重我,陪伴我,直到生命的盡頭。”
崔睿誠毫不猶豫:“我願意。”
他反問俞橙:“你願意嫁給我嗎?承認你自私的本能,抛棄人類三心二意的天賦,将愛的沖動和激情化作責任和承諾,照顧我,尊重我,陪伴我,直到生命的盡頭。”
這是他們兩個一起寫的誓詞,他們也問了對方同樣的話。
俞橙笑了:“我當然願意,不然也不會站在這裏了。”
他們在如鳴的掌聲中交換戒指。
崔睿誠說:“我愛你。因為你,我扔掉了堅守了半輩子的原則。”
俞橙說:“我也是。”
在他們問對方問題的時候,袁秋麗看到了一個工作人員,一個很年輕的姑娘,她跟着俞橙的話,低聲念着她的問題,臉上挂着笑容。在俞橙說“我當然願意”的時候,她笑得十分真誠。那是一種帶着羨慕和祝福的笑容。
趙春深順着袁秋麗的目光看過去,也看到了這一幕。
婚禮上的人有老有少,不同的人看婚禮會有不同的感觸,孩子懵懂天真,只知道婚宴上有好吃的,少年少女充滿幻想,幻想着以後也能與心儀的人邁入神聖的婚姻殿堂,而已經結了婚的人都會回憶起自己的婚禮,那不一定是生命中最美好的一天,但一定是對愛毫無保留的一天。
袁秋麗知道趙春深也看到了,她用很低的聲音說:“那個女孩在幻想婚禮。”
趙春深看着她的側臉,看到她微微前傾的脖頸,眼角的皺紋,向內凹陷的臉頰,褐色的老人斑,和水晶般光亮的雙眼。他的柔情溢了出來,他用更加低的聲音問:“你呢?秋麗,你是在懷念?還是在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