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 16 章
俞苑彤來到袁秋麗的家中,說:“奶奶,你要的東西,我給你找來了。”
俞苑彤今年二十歲,讀大學三年級,在報社兼職。袁秋麗前些日子托她找一份報紙,一份年代久遠的報紙。俞苑彤說:“我們報社雖然也開了很久了,但不一定能找得到這麽古老的報紙。”
袁秋麗就說:“沒有關系。你幫我找找,找不到就算了。”
于是俞苑彤抱着“随意找找”的心态,沒想到,還真就被她找到了。報社負責人不讓她将報紙拿走,俞苑彤只好用複印機把整份報紙都複印了一遍,帶回來給奶奶。
袁秋麗拿到複印版的報紙,翻到了“人物采訪”那一頁,看到了一池春水的采訪。
太好了,她沒有記錯,就是這一份報紙。
俞苑彤湊了個頭過來,說:“漫畫家一池春水?那不就是隔壁趙爺爺嗎?”
袁秋麗動作一頓:“你是怎麽知道的?”
俞苑彤說:“星辰告訴我的啊。他說了,雖然他成績不好,但是他已經給自己找好了一條退路,就是去隔壁趙爺爺那裏當漫畫家。然後我問了幾句,就全都知道啦。奶奶,你想要趙爺爺的采訪報紙,為什麽不直接找他呢?他肯定會有的啊。”
袁秋麗不敢直視孫女的目光,她猶豫着,沒有說話。
俞苑彤狐疑地看着奶奶:“奶奶,你怎麽不說話了?”
袁秋麗不知道怎麽跟孫女說,于是将嘴閉得更緊了。
俞苑彤盯着奶奶,心裏突然湧起了一種猜測,她睜大了眼睛:“莫非……”
“奶奶,你要逢春了?”
袁秋麗紅了臉,說:“我不知道。”
那日在婚禮上,趙春深湊近了問她,是在懷念婚禮,還是在幻想婚禮的時候,她突然間就啞聲了,她不知道該怎麽回答這個問題,所幸趙春深也沒有追問下去。她不說話,他也不說話了。
她老了,不代表她沒有了愛欲。袁秋麗依舊想要愛,想要被愛。但在趙春深之前,她從來沒有想過,都這個年紀了,還會有人愛她。
曾經,有幾個喪偶的老頭也追過她,但袁秋麗一眼就看出來了。他們對她只有欲,沒有愛,他們只是太孤獨了,想找個同樣孤獨的人,陪伴他們繼續走下去。袁秋麗對這種随便找個人繼續搭夥過日子的生活不感興趣,所以她拒絕了所有的追求,久而久之,大家都說,袁秋麗啊,深愛着已經死去的俞期言,不可能再嫁的啦。
趙春深跟他們不一樣。
他出現在她的身邊,他和她的生活裏有許多交集。他已經七十一歲了,他還在堅守他的理想,繼續畫漫畫,他總是把背挺得直直的,讓人猜不出來他是個畫漫畫的。他幫了她很多,不摻別的目的。他老了,可他看向她的時候,袁秋麗能感受到,那裏頭還有一種熱烈和激情。那種熱烈和他的年紀并不沖突。
俞苑彤“啊”了一聲,捂住嘴巴,說:“還真的被我猜中了?”
袁秋麗笑着搖了搖頭,說:“我不知道。”
俞苑彤坐在了奶奶的身邊:“這還有什麽不知道的啊?我都知道了。”
“你知道什麽?”
“你喜歡趙爺爺,是不是?如果你不喜歡他,為什麽要特意找那麽久以前的報紙來看?而且你還不敢讓他知道,因為你害怕他知道,如果不是那種喜歡的話,你想看他以前的采訪報紙,大大方方地要就好了呀,沒必要遮遮掩掩。而且,因為是喜歡,所以才想要了解他的過去啊。你跟賈爺爺也很熟悉,但是你從來沒想要主動了解他的過去,因為你不喜歡他。”
俞苑彤一針見血地指出了問題,她說:“奶奶,如果你真的喜歡趙爺爺的話,那就去試試吧。反正,我肯定是支持你的。”
袁秋麗低頭,看着報紙上的字——
記者:很多漫畫家都以自己的名字直接出道,為什麽你要用別名呢?
一池春水:這跟我自己個人的想法有關。如果用真名出道的話,那我的思想、我的內心,還有我的一切好像都暴露在了陽光之下。認識我的人看到的是我的一面,而在漫畫裏,讀者看到的是我另外的一面。我不想讓認識我的人全都看到我的另外一面,所以我沒有用真名出道。
記者:今天是你出道十周年的采訪,我想問一下,這十年裏面,你最喜歡的作品是哪一部呢?
一池春水:是《行路難》。
記者:我有些驚訝。《行路難》跟你的其他作品比起來,并不怎麽出名。
一池春水:你問的是我最喜歡的作品,不是最出名的。
記者:是的。你為什麽最喜歡《行路難》呢?
一池春水:我在最落魄的畫了《行路難》,它陪我走過了最艱難的一段路,我很喜歡它,也很感激它。
記者:《不朽者》呢?它是讓你火起來,讓看漫畫的人認識一池春水的作品。可以給我們講講《不朽者》的創作歷程嗎?
一池春水:沒什麽好說的。《不朽者》是一部關于英雄的作品,是年輕人最喜歡的那一類熱血漫畫,我感謝大家對《不朽者》的喜歡。
“奶奶,奶奶,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俞苑彤覺得袁秋麗都快被這份報紙吸進去了。
袁秋麗回過神來,問:“什麽話?”
俞苑彤說:“我說,如果你喜歡趙爺爺的話,我們全家都會支持你的。”
她剛剛分析了爸爸俞周律、二姨俞橙和三叔俞州白對此事的看法,分析了一大通,但袁秋麗都沒有聽見,她懶得再說一遍,就直接下結論了。
俞期言去世十年了,袁秋麗已經孤獨那麽久了,奶奶這麽健□□命還有那麽長的日子,難道就要一直孤獨下去,直到死亡奪走她的生命嗎?
俞苑彤繼續說:“如果爺爺知道了,爺爺肯定也希望奶奶能夠獲得新的幸福,只要奶奶開心,爺爺也會開心的。”
袁秋麗說:“奶奶聽到了,別着急,你讓奶奶想想,奶奶還沒有想清楚。”
“好吧,奶奶你好好想想,我覺得趙爺爺是個不錯的人。”
俞苑彤一直叽叽喳喳的,袁秋麗沒有辦法靜下來心來好好想想,就只好先陪孫女聊會天。
“你覺得他是個不錯的人?為什麽?你都沒跟他說過幾句話。”
“對話只是了解一個人的其中一種方式啊。我跟趙爺爺雖然沒有說過幾句話,但是看得出來,他是個很有涵養的人。而且他長得帥啊,又高,氣質又好,遠遠地看過去,還以為是二十多歲的小夥子呢。”老年人也有老年人的魅力,這一點,俞苑彤可是非常認同的。
“還有,有一次我來看奶奶,在小區門口聽見一些老人在談論趙爺爺,都是豎起大拇指的。”
“他們談論趙爺爺什麽?”袁秋麗被勾起了好奇心,她好像沒有聽到過這樣的談話。
“說趙爺爺都七十多歲了,還見義勇為,很了不起呢。”
這件事情袁秋麗倒是知道,她點點頭,說:“确實很了不起。”
俞苑彤在袁秋麗家裏吃了午飯,然後就出門跟朋友玩了。送走了孫女,屋內恢複安靜。午後葉隙投來疏落的碎光,袁秋麗想起了一件小事。
那天早上,她推門出來的時候,趙春深正蹲在自家門口澆花,他看到她出門,無比自然地說了一句:“醒了?”
袁秋麗記住的卻是他的拖鞋,一雙深藍色的、上面印有黃色笑臉的拖鞋。
那是一個晴天,那是一個可愛的人。
袁秋麗想,她今年已經六十八歲了。
沒有了青春的驕矜,還有被拒絕的勇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