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 17 章
四月,花木扶疏,嫩葉從枝芽上探出頭來,也呼吸着春天的氣息。
趙冰凝來看趙春深的時候,趙春深告訴他,中學時代教過她的袁老師,就住在隔壁呢。
“你說什麽?”趙冰凝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袁秋麗袁老師,你上中學時候的語文老師,不記得了嗎?”趙春深無奈地看了她一眼,“那時候你每天放學,都要說袁老師有多好的……”
“我想起來了!不是,我一直都記得。我只是疑惑,你怎麽知道那就是教我的袁老師?你還記得她的名字?我的天啊,我好像就提過一嘴。”
“這很奇怪嗎?我的記憶力比大多數的年輕人都要好,這不奇怪。”
“行了行了。”趙冰凝知道父親說的是實話,她問:“你們是怎麽認識的,怎麽聊到我的,快點告訴我。”
“你不打算先去看看袁老師嗎?”
“哎呀,晚點再去啦。我想先知道你們是怎麽認識的。”
趙春深只得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了趙冰凝。
趙冰凝說:“哇,你們好有緣分啊,袁老師看過你的漫畫,也教過你的女兒我诶。你們現在成了鄰居,一定有很多話題可以聊吧?”
“确實挺多話可以聊的。”趙春深順着趙冰凝的話說下去,并沒有說更多了。
趙冰凝再問:“袁老師有沒有說我的事情?”
“沒有,她只說了你是個好孩子。”
“那就好。”
“有什麽事情,是不能告訴爸的?”
“沒有沒有。”趙冰凝擺了擺手,起身去冰箱裏揀了幾個水果,說:“我去探望袁老師啦。”
“去吧。”
趙冰凝按響了袁秋麗家的門鈴。
袁秋麗打開門,愣了一瞬。趙冰凝立刻綻開笑臉,說:“袁老師,我是冰凝,您教過的一個學生,你還記得嗎?我爸爸住在隔壁的。”
“冰凝,我記得。前幾天你爸爸還提到過你呢,說你周末要過來,來,快進來坐。”
袁秋麗讓趙冰凝進屋,将她帶來的水果放到桌上,問:“你想吃什麽?或者喝點什麽?我去準備。”
趙冰凝立刻擺手,說:“白開水就行,不麻煩您,我自己倒就行。”
袁秋麗給她拿了個一次性紙杯,桌上就有熱水壺,趙冰凝自己給自己倒了杯水,她捧着紙杯,看着袁秋麗,有些感慨。二十多年過去了,老師從中年邁入了老年,她也從少女變成了中年婦女。他們對視了一會,不約而同地笑了。
“冰凝,你現在在做什麽?”袁秋麗已經從趙春深的口中得知了她的近況,但詢問職業是一個好的話題切入點,她可以假裝不知道。
趙冰凝說:“我現在是個醫生,拿着手術刀晝夜颠倒的那種。”她指着自己的頭頂,說:“看,我都禿了。”
袁秋麗看向趙冰凝的頭頂,嗯……确實有些稀疏,但也沒有禿了這麽誇張。她笑着說:“聽趙先生說,你有三個孩子?”
“趙先生?那是我爸爸嗎?”
“是啊。”
“老師,您怎麽稱呼他先生啊?叫他老頭子就好了。”
“沒事,就叫先生吧。”
趙冰凝不知道趙春深也叫她“袁小姐”,不然肯定會覺得這兩個人很奇怪,她說:“我有兩個女兒,一個兒子,兩個女兒都在青春期,兒子也快了。我工作很忙,很多時候也顧不上他們,只能希望他們讓我省點心吧。”
“那個時候,生三個孩子,是不是超生了?”
“超生也沒辦法啊。我的婆婆是個很封建的人,她重男輕女的觀念挺嚴重的。其實生了兩個女兒之後,我就不想再生了,但是因為這件事,我和我老公經常跟她鬧架。最後為了家庭和睦,我們還是決定再生一個,所幸第三個生的是個男孩,不然我可能還得生第四個。生孩子真的很痛啊,生兩個就是我的心理承受極限了,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我真的一點都不想再生第三個了。我婆婆她現在也最疼愛她的小孫子,我只好将不多的精力都放在兩個女兒身上,免得她們察覺到奶奶的偏心,覺得不公平,心裏就會有芥蒂。”
袁秋麗靜靜地聽着趙冰凝說話,她的嘴唇忽而鼓起,忽而癟下,心裏其實挺複雜。當年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女,最後還是敵不過複雜的人生,被生活磨成了妥協的模樣。
趙冰凝見袁秋麗沒說話,以為她是在替自己感到不甘,就說:“其實也沒什麽啦,小兒子很懂事的。而且,我爸有三個外孫,他也高興。他……”
她突然停了口,袁秋麗問:“他怎麽了?”
“他只有我這個女兒了,有三個可愛的外孫,也許他就不會那麽孤獨了。”
袁秋麗沒有說話,她在思考“只有我這個女兒了”的含義,那并不像是只生了一個孩子的意思。
“我爸沒有跟您說過嗎?”
“說過什麽?”
“我弟的事情。”
“……沒有。”
趙冰凝想了想,說:“那我也不說了,等他自己告訴您吧。等你們再熟一些的時候,提到這個話題的時候,他就會說了。對了,袁老師,我還沒謝謝您呢。”
“謝我做什麽?”袁秋麗不明所以。
趙冰凝說:“謝您沒有将我中學時候做過的事情告訴我爸。”
趙冰凝是真的沒有想到,兩個陌生的老人,原來一個是自己的老師,一個是自己的爸爸,他們驚喜地聊到自己,卻沒有把自己當成一個很好的話題來無限延展。在趙冰凝看來,袁秋麗是真的很好。
袁秋麗記得趙冰凝說的是什麽事情。
因為眉骨上的那道疤,趙冰凝總是莫名其妙地成為班上的大姐大,她的自信心在這種奇怪的氛圍中無限膨脹,她握緊拳頭,心想,我也是有一群小弟的人了。
到了高中,她依舊是班裏的大姐大,不過她已經是一個比較成熟的大姐大了。有一段時間,她中了游戲廳的毒,周末去還不夠,周一到周五放學時間後的十分鐘,她就會準時出現在游戲廳……帶着兩三個小弟。
一次,他們玩得晚了些,正準備離開的時候。幾個手上紋有青龍的混混走了進來,剛好看見他們幾個,就把他們堵住了,要收保護費。
趙冰凝一聽,就說:“不可能,做你的春秋大夢吧。”
他們只是玩個游戲,又不是去打家劫舍,要什麽保護費?
混混一號擠出了一個難看的笑容,說:“不給保護費?那就別想走了!”
身後的小弟扯了扯趙冰凝的袖子:“姐,不要惹他們,我們交錢吧。”
可趙冰凝在小弟們長期的吹捧中,對自己的武力值有了錯誤的理解,哪裏肯那麽輕易交錢?如果就這樣屈服了,那她豈不是很沒有面子?
她撸起袖子,吼道:“有紋身了不起啊?吃得胖了不起啊?嗓門大了不起啊?收保護費?做夢吧你!有本事就打架啊,誰怕誰啊?我掀開你的天靈蓋就跟掀開你的棺材板一樣容易。拽什麽拽呢。四肢發達,腦子長草的一群家夥。知道110是幹什麽的嗎?知道我爸爸認識警察局的局長嗎?知道打人要判多少年嗎……”
幾個混混都被趙冰凝這一長串話給唬住了,他們沒有動手打人,但是也不肯放他們走。于是趙冰凝方和混混方僵持了一段時間,直到袁秋麗來到游戲廳。
袁秋麗是一個人來的,她就站在那裏,斯斯文文地跟對方說明了自己的身份,說這些是她的學生,她要帶走,他們有什麽意見嗎?
見到有編制的老師來了,幾個混混也不想惹事,聳了聳肩,就進到游戲廳裏面坐下了,袁秋麗看了趙冰凝等人一眼,沒什麽情緒地說:“跟我走。”
趙冰凝剛剛罵人的氣勢蕩然無存,她僵着步子走在袁秋麗的身邊,喊:“袁老師……”
“不早了,回家去吧。”趙冰凝還沒有說話,袁秋麗就打斷了她。
“小弟們”立刻說:“謝謝老師。”然後就一溜煙地跑沒影了,只留下趙冰凝在原地。
袁秋麗問她:“怎麽?你不想回家?”
“我……老師對不起……我以後再也不去游戲廳了……”
“為什麽?”
“因為那裏有壞人。”
“那你還想玩游戲嗎?”
“想。但是也可以忍住不想。”趙冰凝剛剛罵混混的時候氣勢十足,但真的離開了游戲廳之後,她才感到後怕,萬一他們根本就不聽她說話,直接上手,他們這些學生哪裏是那些流氓的對手?
“以後想要去游戲廳的話,可以讓老師陪你去,老師保護你。不過,只能在周末去。”
“真的嗎?”
“真的。”
“太好啦,不過,老師……我還有一個小小的請求。”
“什麽?”
趙冰凝攥住了自己的衣袖:“可不可以不要将這件事情告訴我的家長,如果他們知道了,他們會擔心的。我不想讓他們擔心,所以不想讓他們知道,不管是沉迷游戲的事情,還是遇見壞人的事情。”
袁秋麗瞥了她一眼:“你也知道你沉迷游戲啊?”
趙冰凝縮了縮肩膀,說:“其實也沒什麽啦,我這游戲瘾來得快,去得也快,我了解自己,想要戒掉很容易的。”
“好,我答應你,不告訴你的家長。”
她答應了趙冰凝,直到很多年後,她認識了趙春深,也沒有将這件事告訴他。袁秋麗一直記得她的承諾。
因為已經過去很多年了,哪怕袁秋麗真的将當年的事情告訴趙春深,趙冰凝也不會受到什麽懲罰,不過她說:“如果您告訴了我爸,他肯定要拿這事取笑我,我都能想到他會說什麽。”
袁秋麗有點興趣:“什麽?”
“他會說‘你以為你是熱血漫畫裏的中二少年嗎?地球沒了你就不會轉嗎?’”
袁秋麗笑了,說:“很符合他的身份。”
“老師,您覺得我爸怎麽樣?”
“啊?”
“我是想問,您對我爸的印象怎麽樣?”她上中學的時候,總是對着趙春深叭叭叭,說袁老師有多麽多麽的好,然後趙春深就會覺得,嗯,袁秋麗真是個好老師。趙冰凝現在想換個對象做同樣的事情,如果袁秋麗對趙春深的印象不錯,那她就要讓自己的父親“錦上添花”,讓他們對彼此的印象更好。
畢竟一個是自己的恩師,一個是自己的父親,他們現在成了鄰居,趙冰凝也希望,二人的關系能夠“更上一層樓”。
袁秋麗笑着說:“知道他是一池春水的時候,我着實有些震驚。我喜歡這個漫畫家,已經喜歡很多年了,不過他很神秘,在一個月前,我既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不知道他的模樣,更加沒有想過會跟他成為鄰居。冰凝,我覺得,你的父親是一個腳踏實地的理想主義者,是一個很堅定,也很有自己想法的人。”
趙冰凝眼中笑意璀璨,說:“您對我父親的評價好高啊。”
“我只是實話實說。”
“我可以将您說的話告訴爸爸嗎?”
“可以啊。”袁秋麗坦坦蕩蕩,她說的都是她想的,沒有誇大其詞,也沒有口不對心,沒什麽是不能讓趙春深知道的。
“老師,中午我可以在您的家裏吃飯嗎?我想跟您一起吃飯。放心,我不會白吃白喝的,我可以做飯,還可以洗碗。”
“當然可以,你跟你爸說了嗎?”
“還沒呢。”趙冰凝說,“就兩步路,我現在去說。”
“去吧。”
趙冰凝回到了趙春深的家中,說:“爸,中午我要在袁老師家吃飯,你不用做我的飯了。”
趙春深應了聲好,然後問:“你們聊了那麽久,都聊了些什麽?”
“聊了聊以前的事情,還聊了聊你。”
趙春深眨了眨眼:“我?我有什麽好聊的?”
“那你可就不知道了,袁老師對你的評價可高了。”趙冰凝是個藏不住事的人,她将袁秋麗說的話都告訴趙春深了。
趙春深嘴角一揚:“這是很中肯的評價。”
趙冰凝說:“你是在高興嗎?”
“被人誇獎,感到高興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
“你是因為被誇獎而高興,還是因為被袁老師誇獎而高興?”
“冰凝,你想說什麽?”
趙冰凝靠着牆,兩手交叉疊在胸前,她盯着趙春深,說:“爸爸,你覺得袁老師怎麽樣?”
“她是個很好的人。”
“我說認真的,爸。你知不知道,你提到袁老師的時候,總會露出一種不自知的笑容。”
“有嗎?”趙春深确實不知道,他下意識地壓下了嘴角。
“媽媽都去世了這麽多年了,爸爸,你早該考慮一下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