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 39 章
這天，趙春深和袁秋麗去商場逛街。他們的目的很明确，天氣轉涼了，是時候添一件衣服了，于是一起去商場，打算買件新的外套。
他們去到商場，先進了一家賣男士衣物的店鋪。他們才進門口，服務員就迎了上來，說：“爺爺奶奶，你們是來給兒子賣衣服嗎？他多高多重，是做什麽職業的呢？你們告訴我，我可以給你們推薦最合适的衣服哦。”
服務員很熱情開朗，但袁趙二人卻有些尴尬。趙春深說：“我們不是來給兒子買衣服的，我們是來給自己買衣服的。”
服務員一怔，但很快就反應過來，幹笑了兩聲，又恢複了自然的态度，說：“哎呀，不好意思，剛剛是我先入為主了，因為最近太多跟你們年紀差不多的爺爺奶奶來給孩子買衣服了，所以我以為……不要緊，爺爺你是想買秋天穿的衣服嗎？請跟我來，這邊……”
趙春深當然不會因此發怒，服務員說的話合情合理。很多老人都不舍得給自己買衣服，卻願意給孩子們買許多的衣服，服務員想錯了也不出奇。
他們跟着服務員，來到了店鋪的角落，服務員說：“這邊的衣服都比較沉穩，還挺适合爺爺的。爺爺，你要自己看嗎？還是我來幫你選幾件？”
趙春深說：“多謝，我們自己看就好了。”
“好嘞。”服務員說，“我先去招呼別的客人了，爺爺奶奶有需要的話，直接大聲叫我就好啦。”
袁秋麗看着她幾步離開，迎到了別的客人面前，說：“年輕人也不容易啊。”
服務業都不容易，要始終繃着微笑，始終用最好的态度來服務客人，要會說話，會察言觀色，會随機應變。趙春深說：“是啊，她看起來很年輕，可能才工作了沒多久，但是已經很熟練了。我多買幾件，給她提提業績吧。”
帶有銷售性質的行業一般都會講求業績，這個服務員之所以那麽熱情，也是為了讨得客人歡心，讓客人多買幾件，多賺些提成罷了。
“這家店的衣服确實挺好看的，多買幾件也好。”袁秋麗給趙春深挑了兩件薄外套，讓他穿上試試。
趙春深換上了其中一件，這是一件深綠色的薄外套，色調很沉穩，但不算悶，領口處一艘帆船的圖案，除此以外，這件衣服沒有多餘的點綴。趙春深問：“好看嗎？”
袁秋麗說：“很好看，尺碼也合适。”
趙春深又試了另外一件，也挺符合他的氣質的。最後，他總共試了四件衣服，也買了四件衣服。
服務員看到他們過來結賬的時候，感到很驚訝，問：“爺爺，這麽快就選好了？”
趙春深說：“是啊，就這四件吧。”
服務員覺得很高興，她最喜歡這樣的顧客了，幹脆利落，買得還多。她麻利地給趙春深結了賬，然後露出甜美的笑容：“爺爺奶奶，請慢走，下次再來啊。”
“好的好的。”趙春深一手提着購物袋，另一只手牽着袁秋麗，離開了這家男士服裝店。
接下來就是去給袁秋麗買衣服了，這個商場的女裝店比男裝店多許多，基本上走幾步路就是一家女裝店了，但是很多一看就是針對年輕群體的店鋪。袁秋麗在櫥窗外看了一眼，就知道這不是适合自己的地方。
他們繼續往前走去，尋找目标店鋪。
袁秋麗說：“春深，你有沒有發現一件事情，男人的衣服對年齡的區別沒有那麽大，你八十歲的時候，還可以穿跟三十歲的時候一樣的衣服。但是女人就不可以，意思是，女人這樣穿會很奇怪，有一種非常刻意的感覺。”
她倒不是在憤慨男女之間的區別，只是發現了這個事情，想跟趙春深說一說。
趙春深說：“發現了。所以雖然這個商場的女裝店比較多，但是要找到适合你的衣服，還是比較難的。不過沒有關系，我們有很多時間可以慢慢找。如果這家商場不行的話，我們就去別的商場繼續看，好嗎？”
袁秋麗點點頭，說：“我們繼續往前走。”
她話音剛落，突然“啊”了一聲，腳邊傳來扭曲的痛覺，膝蓋一軟，差點摔倒在地。
趙春深連忙抱住了袁秋麗，阻止了她往下滑的趨勢，問：“怎麽了？”
袁秋麗忍住疼痛，說：“崴到腳了，有點疼。”
旁邊剛好有張椅子，趙春深讓袁秋麗坐下來，然後蹲在地上，仔細看了袁秋麗的傷，說：“好像還挺嚴重的，秋麗，我帶你去醫院看看吧。下次我們再來買衣服，好不好？”
袁秋麗額冒冷汗：“……我可能走不了了。”她坐下來的時候，感覺到腳踝出傳來鑽心的疼痛，她是個能忍痛的人，也是怕趙春深擔心，所以才忍住了沒有大呼小叫。
“當然不能讓你走啊。”趙春深轉過身，在袁秋麗面前蹲下來，“你上來，我背你去醫院。”
袁秋麗遲疑了，趙春深再怎麽說，也是一個七十一歲的老人了，自己并不算很輕，他能承受得住嗎？她不敢做這樣的嘗試。可趙春深一直蹲着，不願意起來，他說：“醫院離這裏不遠，我沒關系的，你不用考慮我。我們快點去到醫院，你要快些接受治療。”
袁秋麗知道，自己不上去的話，趙春深是不願意起來的。與其猶豫不決，還不如如他所說，讓他快點背自己去醫院。這樣他也能不那麽擔心。袁秋麗想好了，就慢慢地趴到了趙春深的背上，說：“如果你支持不住的話，一定要及時說，然後把我放下來，知道嗎？”
“知道了，秋麗，我要起來了，你摟緊我的脖子。”趙春深手上用力，緩緩站了起來。
他有些貧血，所以不敢起來太快，怕自己站起來之後會有眩暈感，讓背上的袁秋麗也覺得不安穩。他站起來之後，定了幾秒鐘，才向前走。
袁秋麗摟住趙春深的脖子，她憋着氣，收緊腹部，好像這樣就能讓自己的體重輕一些，也能讓趙春深的負擔輕一些。
趙春深慢慢地向前走，他說：“堅持一會，我們很快就能到醫院了。”
袁秋麗看他的脖子出汗了，用手給他抹掉汗水，想用說話的方式來轉移他的注意力，她問：“我重嗎？”
趙春深說：“不重。”
“可是你都出汗了。”
“對人來說，不重，是我老了。”趙春深笑了一聲，“你的腳怎麽樣了？是不是很疼？我再走快些。”
“不疼，不着急。”
“你在撒謊，崴到腳了怎麽可能不疼？”
袁秋麗不接話，她趴在趙春深的背上，感受到他後背突出的骨頭，像是兩把鋒利的刀，頂在她的心上。她說：“春深，你太瘦了。”
趙春深說：“老了，人自然就會萎縮了。在老人裏面，我不算很瘦的那一種。”
他說的是事實，很多老人看起來都很瘦，青筋凸起，胸腹凹陷的那種瘦。他們不是沒有東西吃，而是胃口不好，吃不下太多東西，加上生理機制的作用。漸漸地，人就凹下去了，像是一個氣球被戳了一個洞，一個小得肉眼難見的洞，卻讓他們每日都在緩慢地向外漏氣。等氣漏得差不多的時候，人也快要沒了。
趙春深還是加快了腳步，他将袁秋麗帶到了醫院中，讓她先坐在大廳的椅子上，然後快步走到挂號處，幫袁秋麗挂了個號。
他們到了急診室裏面，沒等多久，就叫到了袁秋麗的號。趙春深背着她進門，醫生讓袁秋麗坐在治療床上，問：“崴腳了？”
袁秋麗點點頭。
醫生問：“還能站起來嗎？”
袁秋麗試着站起來，可是疼痛啃噬着她的腳踝，迫使她重新坐下。醫生說：“出現腫脹，痛感明顯，有些嚴重了，先去放射科照個X光看看吧。我讓護士送個輪椅過來，爺爺，我開個單子，你推着奶奶去照X光吧。”
“好的，謝謝醫生。”
護士很快就推來了輪椅，醫生和趙春深一起将袁秋麗扶上去。趙春深拿好單子，放射科在上面的樓層，趙春深推着輪椅，來到了電梯處。
很快，電梯就開了門，可是電梯裏面的人很多，他們密密麻麻地擠了出來，馬上又有一批人争先恐後地沖了進去。趙春深因為推着輪椅，不便跟他們一起沖，于是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電梯裏站滿了人，然後一只手無情地關上了電梯門。
趙春深有些急，臉上的表情也不太好看。袁秋麗轉頭看他，說：“沒關系的，他們也趕時間，我們等下一趟吧。”
“可是，現在的放射科肯定很多人在排隊，我想讓你早點上去，早點診斷好問題，然後早點解決。”這樣，袁秋麗就不用痛這麽久了。可是他連電梯都進不去，他讨厭這種無能為力且無從宣洩的感覺。年輕人有錯嗎？照理說也許是沒有的。人人平等，他們憑着自己的本事沖進去了，節省自己的時間，保護自己的利益，這有什麽錯呢？
趙春深在心裏嘆了一口氣。
如果受傷的是他，他也能說出“沒關系”這樣的話，可是受傷的人是袁秋麗，他十分心疼，因此而着急，甚至有些躁郁。
袁秋麗還是在安慰他：“沒關系的。雖然有些疼，但不是什麽重傷，一點危險都沒有，等一等就好。春深，不要皺眉，好嗎？你這樣……我會自責的。”
自責為什麽不再小心一點？如果她再小心一些的話，是不是就不會崴腳了？那麽，現在的他們應該還在商場裏高高興興地逛街，而不是來到冰冷的醫院裏，聞着消毒水的氣味，因為擠不進電梯而煩憂。
趙春深擔憂袁秋麗，袁秋麗又因為趙春深為自己擔憂而感到自責，他們都不是因為自己而感到難過。趙春深突然覺得他們好傻，他露出了笑容，說：“好，我不皺着眉頭了，你也不要自責了，我們都沒錯。有輛電梯馬上就到了，這回我們應該能上去。”
他吸取了上一次的教訓，直接推着輪椅站在了電梯門前，他想着，等電梯一開門，裏面的人出來了，他就推着輪椅沖進去。
袁秋麗轉頭，看到趙春深一臉“如臨大敵”的模樣，覺得有些好笑，看着他，腳上的疼痛感覺好像也沒這麽明顯了。
電梯門開了，裏面的人魚貫而出。
但趙春深還是低估了人們的戰鬥能力，裏面的人還沒完全出來，身旁就有人靈活地擠進了電梯裏面，等裏面的人出來得差不多的時候，外面的人也進去得差不多了……趙春深和袁秋麗同樣沒能成功進去。
趙春深直視着電梯裏的人，電梯裏僅有少部分的人看向外面，大部分的人都舉起手機低下了頭，眼看着電梯門就要關了。突然，有個年輕人走了出來，說：“爺爺奶奶，你們先進去吧，我等下一趟。”
袁秋麗先是被感動到了，跟年輕人道了聲謝謝，但再看那個年輕人讓出來的地方，根本就容納不下自己的輪椅，她盯着那片地方，陷入了沉默。
年輕人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他尴尬地撓了撓頭，問：“奶奶，你是要去哪裏啊？”
“我要去放射科照X光。”
年輕人想了想，說：“放射科就在三樓。奶奶，我背你上去怎麽樣？”
裏面有人急躁地問：“你們進不進來？不進來就關門吧，這樣耗着大家的時間，算怎麽一回事？”
有個小姑娘一直在按着電梯的開門鍵，聽到這句話，她白了那人一眼，也走出了電梯，說：“我也不搭了，你們裏面的人再擠一擠，讓爺爺和奶奶進去吧。”
裏面的人又擠了擠，擠着擠着就多出了一個角落，趙春深對年輕人說：“還是我推她進去吧，謝謝你了。”說完，他對小姑娘也道了聲謝。
二人折騰了這麽久，總算是進了電梯。趙春深呼出一口長氣，電梯很快就到了三樓，這回沒再出什麽幺蛾子，他們順利地出來了。來到放射科，這裏果然很多人在排隊，趙春深去交了單子，然後找了一把椅子，坐在了袁秋麗的旁邊，一起等待檢查叫號。
“你又皺眉了。”袁秋麗提醒他，“皺眉的時候，像個老頭。”
“本來就是老頭。”趙春深眨了眨眼，努力舒展開眉頭。
袁秋麗說：“不會有什麽事的，頂多有一段日子不能走路，你不要太緊張了。”
在趙春深的心裏，袁秋麗有一段時間不能走路，已經是很嚴重的事情了。那就意味着他們不能一起去買菜，一起去散步，一起去逛街，他必須得一個人去做這些事情。而留袁秋麗一個人在家，趙春深也不怎麽放心，他怕她需要照顧的時候，屋子裏只有她自己，沒有人可以回應她。
但這些事情，趙春深只是在心裏想了想，并沒有說出口。他只說：“等結果出來了，真的沒什麽大礙，我就不緊張了。”
“老了就是不一樣。”袁秋麗說，“我年輕的時候也崴過腳，根本就沒有去醫院，只是在家塗了點藥，休息了兩天，之後又可以正常走路了。”
老人的複原能力，跟年輕人的比起來，可真是差太遠了。小孩子摔倒了都可以自己爬起來，而老人摔倒了可能就得做場手術，住一段時間的醫院，要很久很久的時間才能恢複過來。
趙春深說：“我也是。年輕的時候幾年去一次醫院，老了之後一年去幾次醫院。”
一次去體檢，剩下的幾次基本都是去看腰的老毛病。袁秋麗順利轉移話題，問：“出門的時候，給果仁的碗裏裝滿狗糧了嗎？”
“裝滿了。”趙春深說，“放心吧，餓着誰也餓不着果仁。”
“那就好。”
他們又聊了一會，大屏幕上就顯示出了袁*麗——三號放射室，趙春深推着袁秋麗，進到了門口，醫生接過輪椅，把趙春深趕了出去。
趙春深在門外等了幾分鐘，袁秋麗就出來了，他們又等了一段時間，才領到X光的結果。
然後等了三趟電梯，終于等到了一個可以容納他們的位置，趙春深和袁秋麗回到了急診室，醫生看了X光，給他們說明了情況，說要打石膏固定一下，兩周之後回醫院複診。打了石膏之後，醫生又給袁秋麗開了點消炎止痛的內服藥。趙春深推着袁秋麗去付了款，拿了藥，然後他們又坐在了醫院的大廳中。
醫院離金庭小苑有些遠，袁秋麗是不可能讓趙春深把她背回家的。
趙春深拿出手機，打開網約車軟件，問：“我們打車回家？”
袁秋麗說：“好。”
他們打了輛車，等車快到的時候，趙春深将袁秋麗背出了醫院，他的時間掐得很準，出了門，車就到了。趙春深讓司機幫忙開了後座的門，然後小心地将袁秋麗放了上去，自己也進了後座，坐到袁秋麗的身旁。
司機看他們從醫院出來，又是這幅模樣，就說：“爺爺奶奶，我可以開慢一些嗎？不是為了多收你們的錢，就是想開穩一點，把你們舒舒服服地送回家。如果你們不想多付錢，等會下車的時候，我可以把多出的錢轉回給你們。”
趙春深連忙說：“不用了，開慢一些吧，多出的錢我們來付，畢竟也是耗費了你的時間。”
袁秋麗說：“是啊，多謝你了，小夥子。”
司機笑着說：“應該的。”然後發動車子，将兩位老人安安穩穩地送到了金庭小苑。
趙春深先下了車，開了車門，袁秋麗又回到了他的背上。金庭小苑的保安都認識他們二人，問：“袁奶奶這是怎麽了？”
“崴到腳了。”袁秋麗說。
“沒事吧？”
“沒什麽大事，多謝關心。”
陌生人的善意像是一縷清風，吹走了心頭那淺淺的陰霾。他們終于回到了自己的家，袁秋麗被放下來的時候，說：“春深，今天你背着我，走了那麽多的路，辛苦你了。”
趙春深說：“你也辛苦了。崴了腳，忍着疼，還要分心思來安慰我。我等會去市場買菜，買點豬蹄給你補補，你想吃花生炖豬蹄還是黃豆炖豬蹄？”
“花生吧。”
“好。你先歇歇，我很快就回來。”
他走得太快，袁秋麗甚至沒來得及叫住他，讓他也歇歇。
果仁跳到了沙發上，求摸摸。袁秋麗拍了拍它的頭，将心裏話說給小狗聽：“你的爺爺真好。”
她眯起了眼睛，笑起來，對着空氣又說了一遍：“真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