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薄容沒有看她,随意挑了兩本書便坐下。
書吧有個規矩,站着看書不要錢,但在沙發上坐下了就必須點單。
另外兩個服務生,一個負責飲品,一個正在整理書架,點單的工作便落在了舒璃頭上。
她心下抗拒,但第一天上班,總不能給人拿錢不做事的印象,便走過去問:“請問要喝點什麽?”
“随便。”
薄容只扔給她兩個字便翻開書,一副勿擾的模樣。
舒璃踟躇半晌,返回吧臺:“客人說随便。”
吧臺的服務生便給了她一杯摩卡,舒璃端着咖啡過去,将瓷杯輕手輕腳地放到桌上。
見薄容沒什麽反應,她偷偷松一口氣。
正準備離開,低眉的人擡眼,眸銳利地鎖住她,語調不快地說了一句:“你明知道我從不喝咖啡。”
她知道個鬼!
舒璃壓着火氣,耐心回答:“是客人您說的随便,我并不知道您的喜好,所以送來的飲品也許不合您的口味。”
他短促地笑了一聲,眸光鍍上一層陰寒:“不知道我的喜好?”
他盯了她片刻,咬着後槽牙別開了臉,“就這樣,沒事了。”
舒璃拿着餐盤退開,心裏隐約起了火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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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樣三番五次陰陽怪氣的,有意思?
她現在倒是情願當初他沒來多管閑事,這樣不欠他人情,大可撕破臉跟他理論。
接下來的時間裏,薄容倒沒為難她,只低頭安安靜靜地看書。
五點,舒璃換下制服,走出書吧。
她推開玻璃門,原本坐在沙發上的人也站起來,跟在她身後一道走出去。
兩人一前一後,往同一方向走着。
走到半路,舒璃忍不住回過頭來,警惕地瞪着身後的人:“你跟着我幹嘛?”
薄容看她一眼,快步走去前面。
又走了一段路,薄容也回過頭來問:“跟着我做什麽?”
舒璃氣急,索性拐了個彎往圖書館的方向走。
薄容停下腳步,朝她離開的方向看去。
——纖細的背影漸行漸遠,身上是他挑的那件米色風衣,M號,不大不小很合身。
他沉着臉,深知自己又犯了賤。
手機震動,他接起電話。
那頭的人恭敬地說:“何傑的內定已經被取消了,給他開後門的人事部主管也被開除了,您看……?”
“知道了。”
他挂斷電話,自言自語地告誡,“這是最後一次,再幫她我就是狗王八!”
……
失眠了一整夜,第二天,薄容盯着煙灰色的黑眼圈再次光臨書吧。
依然是掐準了時間,舒璃剛換好制服他就進來了,坐在昨天的位置。
今天倒是老老實實地要求紅茶加兩塊糖,一句多餘話都沒有說。
另一個打工的女生被薄容的顏值驚豔,摩拳擦掌地想去搭話。
舒璃好心勸道:“別被外表欺騙了,這個人性格惡劣得很。”
“你怎麽知道?”
“我是他同學。”
雖然舒璃這麽說,那女生還是不肯死心,接下來的幾天都在觀察薄容,然後得出了一個結論:“我說舒璃,你這個同學該不會是在追你吧?”
“大白天的,別說恐怖故事吓我。”
女生翻了個白眼:“據我這五天的觀察,他每天都掐準時間跟你一起來一起走,平均十分鐘會看你一次,要我說,不是在追你就是你欠人家錢了!”
“怎麽可能?你肯定看錯了。”
舒璃不信,但還是忍不住朝薄容的方向多看了幾眼。
窗邊光線充足,陽光恰到好處地勾勒出他的側顏,鼻梁高挺,鳳目略顯凜冽,緊繃的薄唇點着淡淡的光澤,好看得不似這人間應有的絕色。
似乎察覺到她的視線,薄容擡眸看來,舒璃忙收回目光,扭頭整理書架。
一直到下班她都沒再往薄容那兒看一眼。
下班路上,兩人還是一前一後地往學校走。
想到同事今天說的話,舒璃終于忍不住回頭問:“你到底想幹什麽?每天都這樣跟着我…有意思?”
薄容停下來看她,表情十分冷淡:“跟着你?你覺得自己多大臉?我不過是……”
刻薄的話就在嘴邊,卻在看見她胸前的那條項鏈後,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真的不懂她,明明抛棄了自己,為什麽還要戴着他送的項鏈?
察覺到他的視線,舒璃拿起吊墜:“你喜歡?這是救命恩人給我的,如果不是她,我可能已經被大火給燒死了。”
“救命恩人?”薄容冷笑,“你還記得是誰救了你,那你又是怎麽對我的?”
隐忍了這麽久,話題總算引入了正題。
“什麽怎麽對你?”
“事到如今,你連承認都不敢了嗎?”
薄容閉了閉眼,心髒又鈍痛起來,緩慢的,卻是清晰的,細枝末節地傳遞到身體的每一個角落,八月的記憶也在這一刻呼嘯而來——
“舒璃呢?她今天…來了嗎?”病床上,他開口艱難地問。
空氣裏泛着粘稠而甜膩的味道,就連窗臺上擺滿的花束也無法驅散那股氣味。
身上的每一寸肌膚都如刀割般劇烈地疼痛着。
他燒得厲害,清醒的時間很短暫,但每次睜開眼,都盼望着能看到他喜歡的女孩。
守在床邊的夏曼捂住嘴,眼淚又掉下來,她抖着聲音回答:“沒來。”
他失望地動了動嘴唇,沒有說話。
不多時進來兩個人,漂亮的婦人牽着明麗的少女,手裏抱着花束。
夏曼起身招呼,被婦人摁住肩膀:“我帶娜娜來看看薄容,也順便來看看你。”
“我沒事,能撐住。”夏曼很堅強,個性不輸于男人,但在見到兒子被燒得面目全非後還是崩潰大哭,“就是小容他……要受些苦。”
“現在醫療技術發達,能治好的。”婦人同夏曼說着話,沒注意到已經走到床前的蘇娜。
少女驚恐地僵在原地,因為恐懼,腿肚子竟顫抖起來,她無論如何也無法将床上這個怪物和薄容哥哥聯想到一塊兒。
她在床頭愣了會兒,哪怕事前母親千叮呤萬囑咐不能表現出異樣,還是忍不住放聲尖叫起來:“媽媽!媽媽!怪、怪物!”
怪物?
薄容對上蘇娜吓得慘白的臉,終于意識到了有什麽不對勁,當下便用盡全力地低吼:“鏡子呢?給我鏡子!”
意識到蘇娜闖了禍,婦人趕緊把她拉出去,夏曼手足無措地安撫他:“你要鏡子做什麽?好好睡一覺,很快就沒事了。”
閃躲的眼眸出賣了她,薄容咬牙切齒地又說了一遍:“給我鏡子!”
最終夏曼還是沒能拗過掙紮着要下床的兒子,給他拿來了鏡子——
縱使臉上塗滿了藥,也掩蓋不了下面被燒壞的皮膚,他曾經故意給舒璃放喪屍片,她吓得求饒,卻沒想有朝一日他會變得比喪屍還要恐怖。
難怪……
難怪啊……
他笑起來,嗓子因為發炎而沙啞得像是老人痛苦的低喘。
窗外的蟬又尖叫起來,仿佛知道夏天就要過去般,用盡生命的最後一點力氣,肆意地悲鳴。
夏天,終于要結束了……
薄容從回憶裏拉回思緒,面前的女生面容姣好,亦如從前。
只是他明白,皮囊之下,包裹着的是一顆怎樣無情的心。
喉結動了動,他聲色艱難地問了一句:“為什麽不來看我?”
如果她肯解釋,他興許還會給她機會,慢慢地原諒她……
只不過舒璃卻讓他失望了,她一頭霧水地反問:“看你?去哪兒看?”
她這副模樣讓他覺得自己所做的一切不過是個笑話,被火灼燒的疼痛一瞬間在身體裏複蘇,他仿佛又看見那個在大火裏向他求助的少女——滿臉淚痕,讓人心疼。
他煩躁地扯了扯領口,最後的期待落了空。
他早該明白,被她抛棄在醫院的時候就該明白,她當初說的話全都是騙人的!
——“舒璃喜歡薄容,永遠都不會背叛他,更不會抛棄他。”
他在她驚疑不定的眼神中扯下項鏈:“你沒有資格戴我親手做的項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