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接親~

接親~

番外2：婚禮

很多年前，君熹聽應晨書說過他在二區內還有一套四合院。

當時是怎麽個事呢，是她自己租的房子有人試圖入室盜竊，應晨書要她搬到謝安街去住，住到她離開北市。

她不願意，說他要是結婚怎麽辦？她住不了。

他表示他房子多得是。

她彼時還以為四合院是最好的一間房子，還是不願意占據那間房子以至于他沒法當婚房，結果她家應先生又表示……怎麽可能，他在主城區，還有一套。

那會兒是沒想過的，有一天謝安街的房子真的成了他的婚房，和她的。

這幾天說起來，應晨書說，論價值是市區的院子值錢一些，不過那個房子因為交通環境好，所以應家有人來的話會去那邊下榻，因此他就沒把那套院子一起劃給她，個中原因不是因為那個房子應家人住，所以不能給她，而是他知道，只要那個房子給了她，應家人馬上就會知道她在他那兒有不淺的分量。

這對她不好。

所以正好他們當時一直在謝安街住，他就順理成章地把謝安院劃給她，他知道她會喜歡那個房子的。

君熹那日聽完表示，他什麽都不需要給她，北市的這麽多房子她這幾年一天也沒住到啊，她統共就住過林州和覽市的兩間房，哦，還有德國的。

應晨書但笑不語。

君熹感覺他确實也沒去想這些，他要的，只是給她，能給就全給了。

三號的這天晚上，他送她回了謝安街後，自己便去了市區的那座合院。

應家的人在九月末就已經到了北市保持婚禮，而今晚應謝兩家那些不在北市的也都已經到了，遠在國外休養的外公外婆也都回了國。

應晨書到家的時候，一屋子人都在，很熱鬧。

蘇元和曾山都在，結了婚的梅令弘自然也在，只有沒結婚的趙高啓消失了，怕一屋子人都和他說起婚事，平時一個人他能應付，這麽一屋子長輩他可應付不來。

梅令弘見應晨書是自己進來的，沒帶孩子，他坐了會兒就起身出去打電話了。

大概出去五分鐘後，他身後徐徐傳去一記沉穩而熟悉的腳步聲，梅令弘不需要回頭，甚至也不需要開口，完全知道是什麽人站在他身邊，和他一起仰頭看北城的夜。

2018年10月3號，農歷八月二十四，夜空其實沒什麽月光，可是這一夜天氣格外好，微微的冷氣飄揚在呼吸之間，星鬥在墨色一般的天際裏并排閃爍。

“北市很少有這樣好的夜，你看像不像02年那會兒，我們去山區走訪，一個又一個的貧瘠縣城裏，仰頭就是這樣的天色，好像觸手就可摸星辰。”

梅令弘的聲音比起早年的如水擊石般清脆溫潤，這些年因辛苦的工作，變故，年紀，一點點擠積壓下來，變得沉穩了一些，但不變的還是裹挾着溫潤清風。

應晨書負手立于他斜後方一步的位置，薄唇微動，低語：“經年過後還能覺得像，那它即使不像，也是像的。”

梅令弘驀然笑了：“懷笙……你永遠是最懂我的。”他忍不住深深地嘆息了一記，末了才說，“只是我今天确實沒那個意思，只是簡單感慨罷了。要問如今還有沒有當初的心境，我根本不敢保證。”

應晨書聲色低緩：“有一絲便足夠了，扪心自問，我就有當初的心境麽。”

梅令弘沉默了會兒，說：“你我大概皆一半一半吧，人總是會變，有時候自己也拿自己沒辦法……當年我覺得事業是最不重要的時候，你在為家族盡心盡力，應家有今天你勞苦功高，只是而今你也不是很看重事業了……而我看重了。”

應晨書語速很慢，像這深秋裏的晚風，溫潤中裹着讓人清醒的涼意：“人活着，是非在己，得失在心，你當年覺得其他事重要，那它便重要，我如今覺得其他事重要，它也是真的重要的。

這一輩子，說長不長，說短，它也足足有一百年，一個人如何一百年都在為一件事情努力，如今我很清楚，我辦不到……我只願意，盡力不要後悔就好。

眼下不算太差，你也無需後悔，重來一回，年少時的一腔熱血，春風澆不滅，只會助長。你還是會走那條路，而我也是。”

梅令弘靜默了好一會兒，似乎在細細地回味這段話，半晌他才開口，聲音較之剛剛的随性感慨已經有了些動容的沙啞：“懷笙……十幾年前或十幾年後，你都是所有人中最通透的。”

“…也非如此。”應晨書難得也停頓了些，半晌，輕籲口氣，“當年要是真通透，就不會出那個事……”

“你說了，如今不算太差，不需後悔。”梅令弘回頭看自己斜後方的男人，“而其實這些年我都沒跟你說過，當年就該我進去，因為我知道，我進去，你不會亂了分寸，無論救不救得了，一切結果不會太差，最差的，就是練安見不到我了，但我知道你會帶好她，她還小，早晚也會忘了我。而如果是你進去……”

他語中無奈：“那我們這條鎖鏈攀扯上的船，都會沉，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倘若應謝兩家受牽連了，梅家也倒了，趙家也有影響……我會方寸大亂，我會徹底救不了你，孤立無援……而按當時家裏與我斷絕關系幾年不來往的情況，我進去，誰都不會受連累。”

應晨書靜靜看着他。

梅令弘再開口：“你不用覺得，這本該是你的事，無論如何我替你白受罪了。懷笙，那幾年因為孩子的事和我家裏幾乎沒有任何來往，你知道，03年到08年，我都是仰仗兄弟在過日子。”

兩人望着彼此，良久，都無奈苦笑一聲。

事情已經過去十年了，08年到18年，最貧瘠的年月坐着輪航飛速穿過大海，已然到達彼岸，而今再回望一路的風與浪，叫人不禁地感慨。

梅令弘回頭看星空：“這些年除了這個孩子，我是沒什麽可後悔追究過去的……你說得對，重來一回還是如此，年少輕狂誰也抵擋不住。只是實在對不起孩子。”

“除了那兩年，後來她長得很好，這麽多人陪着，也算彌補了父母缺少的陪伴……高啓是真的愛孩子，他養得很好，孩子也黏他，往後你不需要擔心什麽，一輩子他都會操心。”

梅令弘淺淺笑了：“有時候大抵是命的事，我當年拼命不讓你把孩子給高啓，怕你為救我舍身入險，你不聽，而今孩子最黏他，也是這個孩子最好的安排與選擇……

命這個東西，真是看不透摸不着，他不會想到有個似親生的孩子，我也不會想到如今喜歡的是當初棄如敝屣的，大權沒有在手，就會有無數的動蕩；而你也不會……有這麽多周折，最終會在今日結婚。”

應晨書仰頭遙望星空，看着清澈如高雨山中的夜色，淺淺點頭，贊同這話。

“對。都是命中注定的。”

梅令弘再次回頭，伸手拍了拍他挺闊的肩：“恭喜，懷笙。你當年拿着君小姐和孩子的合影去給我看的時候，再跟我頻頻提起她，我就隐約感覺出，這個人對你來說不一樣。難得，這事修成正果……這是這些年唯一的，最大的喜事。”

應晨書淺笑，點點頭，再點點頭。

君熹本以為今晚會睡不着，畢竟是這樣一個對她來說如夢似幻的夜，人總會在完成所有艱難險阻的路後還去回望來時的路，很奇怪，明明這一路過得不算好，很艱辛，但是她今晚就是滿腦子都是10年和應晨書在唐宮附近初遇的模樣。

記得那天下了好大的雪……他出現時，她快凍死了……

在床上翻滾到快一點鐘的時候，門外傳來些許動靜。

四合院的木門深夜打開難免帶了一絲滾軸轉動的吱呀聲，老房子是這樣，君熹習慣了倒是很喜歡這些帶着歲月痕跡的動靜，覺得是歲月賦予的浪漫。

不過這會兒，她迷迷糊糊的還以為是風吹到門了。結果下一秒，又在她意料之外的有門阖上的聲音。

來不及多想，接着傳來的便是熟悉到已然深入她骨髓的沉穩腳步聲，只是比往常要輕很多，明顯是因為夜色深了而故意放輕的。

“應先生？”她試探性地喊。

男人聲音裹着滿滿的柔軟：“怎麽還沒休息？熹熹。”

應晨書穿過屏風出現在床上人的視線之中。

他穿着風衣，墨色長風衣像極了2010年春節她離家出走後去覽市，他那夜冒着風雨去酒店找她時穿的，他帶着束花，風塵仆仆一身冰涼。

而今天，他懷裏依然捧着束花，同款的花。

君熹立刻翻身起來。

應晨書加快腳步走到床邊接住她鑽出被子撲過來的小身子。

“慢點…”他嗓音勾着笑意，一手将花放于床上，一手深深擁着她的小身子，“小姑娘還這麽精神呢。”

“你為什麽回來了~~還帶花~~”她高興得沒誰，聲音都是控制不住的雀躍，“應先生也很精神。”

“嗯，看到你就精神了，”他低頭，薄唇輕啄了下她粉嫩通透的臉頰，“在那邊有困意，卻睡不着，就來了。想着我家小姑娘也可能睡不着。”

君熹摟他的肩頭跪在床邊，軟得沒骨頭似的就挂在他身上，聽完他的話，她連聲音都是嬌軟的，“那明天怎麽辦？”

“明天下午才接親，無妨，有足夠的時間回去後再來接我家熹熹。”

君熹笑容滿面：“我家應先生最好~全世界最好。”

應晨書扶她坐下，他掀開自己的風衣。

君熹抱起那束粉色蘇菲寶貝，滿心都被花香熏陶得發軟，“為什麽婚前的夜晚還要送花呢~”

“不管他婚前，還是婚後，想給我家熹熹送，就送。”

君熹滿臉的甜笑都溢出來了，待人去換了身睡袍回來，她馬上縮到他懷裏，一起躺下。

人果然需要在熟悉的環境中才睡得着，被他寬大的懷抱裹在懷中，君熹覺得自己幸福得能一秒鐘就睡着，但是她舍不得睡。

人靠着他臂膀，小手和他的大手交疊，把玩，嘴裏聊着些有的沒的，就是舍不得睡。

淩晨兩點半，深秋的北市下起了霜，雕着精細花卉的窗玻璃糊滿霧氣，只隐約能感覺到四合院外徹夜點着的橘色燈火，偶爾還有些許呼呼作響的風。

早上八點，應晨書起床後出門，打算回市區了。

剛阖上門，轉頭看到不遠處一個房門口站着個小身影。

昨天在酒店玩得太嗨導致早睡早起的練安此刻站在屋外看着霧氣，正新奇得很呢，一扭頭就看到爸爸……

小家夥靜靜看着幾米外的高大身影，好久沒動。

應晨書還在和門裏試圖出去的君熹拉扯，一邊安撫她一邊注意着遠處的小朋友，漸漸的，被逗笑了。

終于君熹老實下去不打算出去了，他走到小孩面前，伸手揉了揉她的小腦袋。

“爸爸……”她終于回過神來了，仰頭，“你怎麽在這啊？”

應晨書低笑：“你當沒看到，嗯？”

屋裏偷聽的君熹撲哧一笑。

小練安也笑了，明白了：“你偷偷回來噠~回來看媽媽。”

應晨書不置可否，伸手攏了攏她的衛衣領子，微笑道：“進去穿個外套，別感冒了。爸爸回去了。”

目送走了爸爸，小練安噌噌跑去他們房間敲門：“媽媽~”

君熹去開門，把鑽進來的小朋友一把抱住，“冰冰涼涼的，你爸爸讓你穿衣服你還沒穿。”

“你聽到啦~”她甜笑，“我來媽媽屋裏就不冷了。”

君熹深深地彎起了眼睛，被小朋友這話取悅到了，這小家夥還是如小時候一樣可愛，也一樣喜歡她，說來緣分這事真的很奇妙。

她牽着孩子進去，拿了個自己的外套給她披上。

一會兒阿姨端了早餐到房裏給她們吃。

接親是午後開始，但是君熹的妝容比較繁複，所以臨近中午她就開始收拾了。

那個點四合院外面已經很熱鬧，人頭攢動。

君筱陪在姐姐身邊給她幫忙，小練安還小，不懂這些，就分配了個任務去帶君熹的舍友們玩。

幾個女孩子如今分布在各個城市，不全在北市生活，但是為了參加君熹的婚禮今天都趕過來了，眼下到了這個當年就早有耳聞的謝安街四合院，個個都很新奇。

“你就是，練安啊，小練安。”章雅瞧着眼前粉雕玉琢的小公主，感嘆道，“你爸爸就是，應晨書？”

小家夥對着幾個很漂亮的姐姐笑眯眯地點頭：“我要怎麽稱呼姐姐們？我以前管媽媽叫姐姐，可是你們都好小，我要喊阿姨麽？”

幾個女孩子都笑了，甜笑不已。

“好甜哦。”章雅感嘆，對她們當年的寝舍長說，“難怪熹熹能在他們家做兩年家教，兩年啊，這樣的小公主誰不愛啊。”

“就是就是。”

“錢還多呢，她當時說的，家教報酬是市面的兩倍呢。”

“你是不是很喜歡你這個君熹姐姐？”章雅牽着她的手去逛合院，逗她說。

“我喜歡，她最好了。”

有舍友又問練安：“那你要是不喜歡呢？爸爸會不會還娶君熹姐姐呢？”

“我喜歡她，沒有‘要是’~不過，真的有的話，那爸爸喜歡就好了。”她不是七八歲的時候了，因為親生父親和一個不喜歡她的女孩子有瓜葛她就不開心。

長大後，她知道，過日子的不是她，她大不了不去家裏就好了，她跟着別的爸爸媽媽，一樣過得很舒服。

舍長感慨道：“只要爸爸喜歡就好了，我們小練安可太貼心了，那你為什麽喜歡你君熹姐姐呢？”

練安一時有些詞窮，她指着前面的園子給她們幾個介紹，“這是後花園，夏天的時候會開很多花，我和君熹姐姐，哦，和媽媽喜歡來這喝茶。”

說完她回想起剛剛的話題。

幾個女孩子都沉迷在這四合院滿院秋意中時，小家夥想了想，對她們說：“君熹姐姐……她漂亮，可愛，她很優秀，聰明，學習好，她還很溫柔，她疼我，教我的時候很有耐心。

她在爸爸有事不在家的時候會照顧我，會帶我去吃好吃的，生日她會給我送禮物……”

現在長大了，她甚至知道當年在肯德基店裏，君熹姐姐讓她喊高啓叔叔為爸爸，表面上是為了讓他不會反悔給她開肯德基店的事，實際上，是為了她能成功成為他的女兒。

她為了能讓她跟着高啓叔叔，讓她的應先生無後顧之憂去救她的親生父親，她也絞盡腦汁……

君熹姐姐的好，她數不清。練安笑了：“我媽媽超好的。”

幾個女孩子靜靜聽完話，面面相觑，半晌，寝舍長感慨地說：“小朋友這麽一說啊，忽然好懷念大學的時候啊，君熹就是很好啊……一直都很好，她就是那會運氣不好被輔導員欺負，好在那會兒已經遇見她家應先生了，化險為夷。”

君熹一早上化了妝換了婚服，午後繼續忙，挽起了繁複的頭發。

舍友玩夠了四合院與謝安街，下午都在邊上陪她，眼睜睜地看着她最後一支簪子落入一頭烏發間後……女孩子端坐鏡前，紅唇絕豔，長睫如蝶般撲閃，眼波似水流轉，一襲高定旗袍如瀑貼身而下，梅花刺繡在這秋意盎然裏怒放而生，恍若冬去春來，春意綿綿，舉手投足時那片片嬌嫩花瓣宛若下一秒就要翩然飛躍。

那纖長白皙的天鵝頸上落着一串流光溢彩的珍珠項鏈，矜貴溫婉，與耳朵上的珍珠耳環遙相呼應，光彩照人，靈動而可愛。

“熹熹。”舍友喊她。

君熹回頭。

幾個舍友舉着手機咔嚓咔嚓拍照。

“我天啊啊啊啊啊，好美好美~天，我們熹熹是仙女嗚嗚嗚。”

遠處的小練安沒忍住沖過去看，笑嘻嘻地說：“君熹姐姐就是仙女。”

君熹逗她：“怎麽喊回去了。”

“這樣顯年輕！君熹姐姐本來就年輕。”

君熹掩唇失笑。

下午兩點一刻，是應晨書該來的時間。

君熹在房間裏坐着……其實也沒有坐着，她站在窗邊偷看後院的風景，有些緊張在緩解呢，一緊張她腦海裏就總是當年初見的畫面。

不知什麽時候，忽然屋外一陣熱鬧，她捏緊了手心。

下一秒屏風外已經喧嘩不已。

君熹一扭頭，便看到了如昨晚悄然出現的一樣的男人。

她的舍友們都是第一次見到應晨書……一個個都沒有回神，全被定住了，滿室喧嘩中只有此起彼伏的呼吸聲在她們之間流轉。

別說她們這九年時間裏只聞其名未見其人，從來只知道應晨書是這北城裏常人永遠觸摸不到的大人物，是和她糾糾纏纏近九年也沒結果的一個男人，饒是君熹和他真的牽扯了足足九年了，昨晚還相擁而眠……

可今天見到穿着婚服的應晨書，她還是覺得陌生，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