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醫療器械運作的聲音嗡嗡郁郁,聽在耳裏,活像一首只有一個音調的催眠曲。
蘇窈起身把大開的窗戶稍合上一點。
窗外夜色已濃,夜幕如織網,籠蓋整個京市。
目光下移。
陸寒骁和他的豪車一同停在住院樓下。
車身完全暴露在白熾燈光影裏,它的主人擡手撫着唇側,神态和臉都半隐于暗夜中,朦胧又隐約。
看了一會後,她收回視線,轉身出了門。
蘇母成功度過兩天的危險觀察期,現已被送回到原來的病房。
這兩天蘇窈都是晚上回租屋睡覺,白天過來陪她,在病房待着順便看看劇本,熟悉熟悉臺詞,找找角色情緒。
兩分鐘後,蘇窈下到樓底。
她走到車邊拉了下後排座的車門,發現它被鎖住了。
她不得不繞到前面敲了敲窗,車窗搖下時,她揚手指了指後面。
陸寒骁側眸淡淡掃了她一眼,随即默不作聲地把前排的車門鎖解開。
蘇窈別無他選,只好硬着頭皮拉開副駕駛座的門,彎腰坐了進去。
車開得不快,甚至還有點兒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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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間靜得人心慌意亂,蘇窈撥弄了下滑落在襟前的長卷發。
身側的人專心地開着車,自始至終沒說過一句話。
陸寒骁今晚格外的沉默。
雖然他平日也這樣冷清少語,可今晚的沉默卻很不對勁,像是把靈魂封閉了起來,拒絕一切與外界聯系的可能,只留下一具軀殼在人前做掩護,證明他還在這裏。
蘇窈纖細手指搭在額角,偏頭望着他,想探個究竟。
無果。
她只能看見他冷峻側顏,以及漆黑長密眼睫。
睫毛精啊。
突然,陸寒骁側頭問:“看出什麽了?”
兩人眸光猝不及防在空中相撞。
蘇窈錯亂一瞬後,淡定與他對視。
她莞爾,說:“看不懂。”
又提醒他:“看路。”
片刻後,陸寒骁把視線轉移回前方,神情寡淡,唇角卻微勾了一下。
小插曲過去,蘇窈斂起心思,一時間只覺百無聊賴,幹脆閉眼淺憩,為待會的應酬補充精力。
何嘉沐安排的局,必然熱鬧。
光想想就頭疼。
她不是太想進入他們兩人的圈子,奈何拿人手短。
車子駛出市區,一路向東而去。
京市東面景山腳底有一片千頃草坡,被政府開發建設成一個野炊勝地。
草坡一隅。
為陸寒骁慶生的人已全部到齊,零零總總男男女女十四五個。
都是一堆熟識的人。
陸寒骁與何嘉沐的友誼始于大一,兩人是打球時認識的,共同的好友多是以前的球友,畢業後也沒斷了聯系,今天來參加生日宴的大頭便是他們,剩下的,基本都是逍逸的管理層人員。
陸寒骁開創公司的第一筆資金是何嘉沐給投的,這些管理層人員從公司建立之初便跟着陸寒骁,逍逸未出成績之前,他們沒少吃苦受累,逍逸能躍居京市手游.龍頭企業,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們的功勞。他們是元老級員工,在老板心中的地位自然不輕。
何嘉沐一貫沒什麽耐心,互相閑聊一會不見主角到場,便招呼大家先烤。
衆人圍聚過來,見何嘉沐正在給肉片刷料,其中一人問道:“嘉沐哥,骁哥怎麽還沒到啊?壽星都還沒到,我們也不好動筷啊。”
何嘉沐熟練地給肉片翻身,顧不得擡頭,只說:“沒事,先吃,他去接人了,一會就到。”
“誰啊?”剛才提問那人笑問,“誰那麽大面子,勞駕骁哥親自去接?”
陳林幫忙分盤子和餐具,聞言擡頭看着那人,語帶調侃:“閉嘴吧,就你一天小嘴叭叭的,你不是早就說餓了嗎?”
那人接過他手上的東西邊幫忙發着,邊笑眯眯道:“我這不是好奇嘛。”
這邊正開着玩笑拌着嘴,餐桌邊突然響起一道女聲:“老板來了。”
一衆人順着她的視線看過去,便看到陸寒骁帶着一個女孩正朝這邊過來。
除了陳林和何嘉沐外,剩下的人都大跌眼鏡,一個個見了鬼似的,嘴張得都能塞下半個雞蛋。
“女,女人?”有人回過神來震驚道,聲音挺大,還劈叉了。
何嘉沐往他們的臉上挨個掃了一遍,調味品都沒他們臉上的表情來得精彩。
他低頭笑了笑,繼續給面前的肉刷調料。
耳邊私語聲陣陣,這場面對他們來說的确很震驚。
隔了幾秒,人群中不知誰突然弱弱地不确定地冒出一句:“蘇窈?”
何嘉沐不由擡眼,說話人是逍逸的技術總監。
他饒有興趣地問:“你認識她?”
技術總監壓低聲音回複道:“恩,我妹妹跟她同一級的,她們學校劇團演出時見過一面,當時她穿了件露臍裝,那臉那身材太惹眼了,就問了一嘴。”
何嘉沐點點頭,看陸寒骁帶着蘇窈快到他們跟前,也不知道這話他聽見了沒有。
估計是沒聽見,不然技術總監肯定會收到他家老板冷漠的注視。
看到陸寒骁靠近,熱火朝天的讨論聲停歇,所有人一致閉嘴忙活,或者刷手機等肉吃。
他們很有眼力見地互相擠了擠,騰出了兩個位子。
蘇窈認命地坐在了陸寒骁身邊。
一片熟人裏突然毫無預兆地冒出個陌生女孩,還是骁哥親自接來的,一時間,大家熱情也不是,裝聾作啞也不是,只能等着壽星開口。
好在陸寒骁沒讓大家等太久,語氣平淡地和大家介紹身邊的女孩:“蘇窈,朋友。”
衆人腹語:哦。好的,朋友……個鬼?
講個笑話。
骁哥有女性朋友。
陸寒骁接着道:“你們都挨個跟她介紹一下。”
老板/骁哥發令,大家傳擊鼓似的依次做了自我介紹。
蘇窈臉盲,一圈聽下來,似乎只記住了個陳林。
因為這名字實在耳熟,陸寒骁回國那天就是他去醫院給媽媽交的醫藥費。
蘇窈的到來表面上沒給大家造成太大的沖擊,一群老狐貍擅長隐藏情緒,個個一臉平靜無波,該吃吃,該喝喝,該開玩笑開玩笑。
蘇窈看着聽着他們談天說地,爽笑聲不斷,覺得好像找回了一點曾經的瘋與野。
野性釋放,她欣然接下何嘉沐遞過來的酒,小口小口地喝着。
她一直挺好奇陸寒骁為什麽不喝酒也不抽煙,現在找到了原因。
陸寒骁話還是很少,吃得很清淡。
蘇窈時不時和旁邊人交談幾句,烤肉她不會,很有自知之明地沒去添亂,別人送食物過來時,她會回兩句謝謝。
吃了二十分鐘左右,所有人都端着酒圍到陸寒骁身邊,蘇窈一頭霧水地跟着起身,與他們一起舉杯。
其他人齊聲喊了句:“生日快樂!”
生日?
誰的?
蘇窈懵了幾秒,又猛然意識到他們祝的是她身邊這個把“沉默是金”貫徹到底的男人。
心裏滋味百樣,她轉過去靜靜地看着陸寒骁以水代酒跟朋友碰杯。
祝福完畢,陸寒骁坐了回去。
很快,有人起哄讓他許願。
其餘人內心OS:骁哥從不信這些的好不啦。
可打臉總是來得太快。
OS剛完,他們就看見陸寒骁真的閉眼,做了許願的動作。
其餘人連同起哄那人頭頂緩緩打出一排問號。
蘇窈更是被這波操作給驚得不知該如何形容自己的感受了。
何嘉沐總是最淡定的那個,他居然在陸寒骁睜眼後走流程地問了句:“許什麽願了?”
陸寒骁不留痕跡地看了眼肩側,竟真的回答:“姻緣願。”
這下,除了蘇窈以外的所有人都“喲~”了聲,聲音此起彼伏,持續了好幾秒。
蘇窈捏着酒杯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收緊,心髒一陣狂跳。
人群不知什麽時候散去,她從迷茫中緩過神來時身邊只剩下陸寒骁一個,就連烤架旁都沒幾個人駐足了。
她環視四周去尋找他們的身影,發現大家呈鳥獸散,三兩分開去附近遛彎。
蘇窈緩慢舒了口氣,轉過頭挺淡定地問早已停筷的陸寒骁:“怎麽不早說今天是你生日?”
陸寒骁聞聲擡眸看了她一眼,垂眼時說:“說了你就不來了。”
蘇窈沉默下去,不知道該如何接話。
其實,說了她會來的。
畢竟,他幫了她那麽多次,不管怎麽說,他也是她的恩人。
“吃好了?”
蘇窈的沉默很快就被陸寒骁打斷,她看着他點頭:“嗯。”
陸寒骁站了起來,沒看她,聲音散在微風裏:“走吧,回去了。”
蘇窈站着沒動,他剛來沒多久吧,她指指周圍:“不管他們了?”
“嗯。”陸寒骁以單音節結束了話題。
這麽些年,成習慣了,不單是他,他們也都習慣了。
這回,他頭一次抱着目的來聚會。
主角都這樣說了,蘇窈自然不好多說什麽,她走過去跟何嘉沐打了個招呼,沿路碰到人也順便說一聲。
從草坡到停車場還需走一段路程,兩個大活人硬生生把人路走出了鬼路狀。
上車後,蘇窈直接閉眼休息,剛剛喝的酒後勁蠻足,勁漸漸上來,她居然感覺出了些許醉意。
回去不比來時,路上車少了将近一半,速度也比來時快,然而蘇窈卻察覺到路線不對。
他們走的這條路并不是回市區的。
她沒有開口詢問,以為他可能還有其他事要做。
車從東郊繞到西郊,在一個山麓邊停下。
今晚月色很淡,陸寒骁沒開車燈,下車靠着車身像個雕像一樣靜靜望着山地的方向,很長時間沒動一下。
蘇窈在車裏坐了一會,中途沒忍住下了車,順着他的視線望過去,除了常青樹林,什麽也沒看到。
陸寒骁身上的清冽味道被風吹過來,涼涼的,很好聞。
不知道為什麽,她突然想起來和他第一次見面的場景。
京市最紙醉金迷的酒吧,喝得醉醺醺的少年孤身一人陷在沙發裏,上身一件再普通不過的白T,當時他的身形還有些消瘦。
他側撐着半邊臉,神情落寞而狂肆,絢爛的光線打在他那張完美無瑕的臉上,不知迷醉了多少去那裏消遣娛樂的女人。
有個大少爺的女伴只是偷偷瞄了他一眼,就給他招去了禍事。
當時正好她也在那群人中間,剛聽完某位已成為過去式的朋友說完她新買的包,一回頭便見前方有人挑事。
醉酒休息被人打斷,少年渾身寫滿不耐煩,起身把那位大少爺一下踹翻在地。
她走近,沒有參與,也沒勸阻,完全一個路人甲的姿态。
那群人明顯被激怒,表面風光尊貴,嘴裏罵出的話卻比菜市場的一些人還髒還毒。
那場鬧劇是怎麽收場的其實她的記憶已經很模糊了。
惟獨他掃視人群,與她視線相接時那雙布滿陰翳的眼睛,她想,她這輩子可能都忘不掉了。
不僅忘不掉,還在她夢裏反複出現……
慢慢地,這俨然成了她的心魔。
魔鬼纏身,她試過很多方法,甚至故意接近,和他談了場荒誕的戀愛,也依然沒有擺脫它。
這種情況下,她怎麽敢接受他的暗示?
蘇窈陷進回憶裏,沒有發覺陸寒骁已經把視線從遠處移到了她臉上。
月色下,女孩眼裏的恐懼無所遁形。
陸寒骁心念一動,這不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這種神色。
忽地,一張卡和一串車鑰匙出現在視野裏,蘇窈回神,很快明白過來陸寒骁的意思。
醫院的錢他一次性付了很多,而且她已經拿到了一部分片酬,現在她也花不了幾個錢。
她不會再接的。
她對陸寒骁笑了笑,婉拒道:“謝謝,不過我現在可以養活自己了。”
“錢和感情,總得接受一樣。”
“陸寒骁,你自己說的我們是朋友,醫院那邊就算接受你的錢了,其他的,我不想要。”
陸寒骁收回手,加重語氣:“理由。”
蘇窈垂下眼,害怕洩露眼裏真實情緒。
緩了緩,她輕聲道:“沒感情。”
陸寒骁忽然低笑了聲,他直起身來,往前走了兩步,和蘇窈面對面站着,手撐着膝蓋與她平視,口吻肯定地問:“窈窈是在怕我?”
蘇窈幾乎脫口而出:“我沒有!”說完她自證似的直視他的眼,夜裏什麽都是模糊的,就連他眼角的笑意都是模糊的。
陸寒骁緩慢站直,擡手勾過她的後頸,往前半步把她抵在車上。
蘇窈呼吸一亂,剛退下的酒勁又拼命冒出頭,激得她暈眩不已。
他的親吻來得快速而猛烈……
良久,陸寒骁低頭咬了咬她的耳垂,在她耳邊低語:“我們慢慢培養。”蘇窈剛擡起的手被他眼疾手快地反剪在身後。
第一次蘇窈就深陷情迷。
這次被他帶着記憶地撩撥,沒一會她就來了感覺,身體倒是對他記憶尤新,還臣服得很。
被他連摟帶抱地塞進後車廂裏時,她啞聲哀求了一下:“我不想吃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