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留下它
留下它
她答應了，她竟然就這樣答應了。
段合川低頭想從郁葳的眼神中看出些什麽，可是她的眼神恢複了冷靜，仿佛剛才的那巴掌不是她打的。她黑曜石一樣的瞳孔裏是自己的倒影，那張俊秀的面孔上也看不出絲毫情緒。他是曾經表白過，可是那些都是當時的心情，算不得數。看着郁葳的表情，他心裏第一次産生了一種不知道被稱為什麽的感覺。
這樣也好，好聚好散。
“什麽時候去辦手續？”郁葳裝作若無其事地再次笑着看向段合川，手垂在身側拼命地掐着自己的腿。
段合川琥珀色的雙眸看向郁葳，他說出這些話都很艱難，為什麽郁葳還能不動聲色的說出那些話。他正準備說話，卻被趙玉茹搶了先。
“當然是越快越好。”
趙玉茹出現在書房門口，穿着件淺灰色的睡衣。她雙手交叉抱在胸前，倚着門看着郁葳。
段合川聽到聲音也轉過了身子，他擰着眉頭：“你怎麽出來了？”趙玉茹出現的實在不是時候。
郁葳見到趙玉茹之後，臉上的表情才有些繃不住，她正視着段合川：“這件衣服不是你的嗎？”
郁葳原本的幾分冷靜都拿來應付段合川了，面對趙玉茹明目張膽地挑釁，她實在不想忍了，盡管肚子的疼痛已經讓她無法忽略，可是她實在忍不下去了。郁葳攥緊了拳頭，走到段合川面前拽着他的領子進了浴室。
浴室的鏡子又大又亮，段合川站在郁葳身後，看着她鏡子裏更加蒼白的臉，心裏像被貓抓了一樣。郁葳看了段合川一眼，慢慢解開了襯衣領口處的幾枚紐扣，露出了脖頸後的腺體。
郁葳厲聲喝道：“你看！看清楚了嗎？”
段合川起初不明白郁葳的意思，可是他清楚地看到了郁葳腺體上的那個針眼。那樣深的針眼，說明她的腺體曾經被抽過腺體細胞液，而且不止一次。
等段合川的眼睛移開，他震驚的神色和郁葳的冷靜在鏡中相遇。郁葳穿好衣服，一字一頓地說：“我耗盡安撫信息素救了一個小alpha，他就是這樣回報我。我以為我為曾經的錯誤已經付出了代價，可我沒想到代價這麽大。我竟然又一次栽到了你的身上。段合川，你到底把我當什麽啊！”
郁葳說到最後，這些年挨過的針，吃過的藥，受過的罪仿佛一幕幕在自己眼前重現，她什麽都看不清，胡亂地揮起了拳頭。
段合川不明白郁葳說了什麽，什麽叫“又一次栽在了他的身上”，郁葳到底還做過什麽？他不明白。
正在他混亂的時候，郁葳一拳揮了過來，他躲避不急，鼻子上結結實實地挨了一下。
郁葳的這一拳近乎用了全力，在離開的時候都是扶着牆往前挪。
從書房到門口只有不到十米，可郁葳感覺自己走了很久，很久。久到她感覺到整個空間都發生了形變，朝自己擠壓過來，讓她心跳加速，無法呼吸。腺體的疼痛，小腹的疼痛交織在一起，像是要把她整個人撕裂。
怎麽還沒到電梯口？明明就只有幾步路。
周圍怎麽黑了？
再次醒來的時候，郁葳看到了熟悉的日光燈。
是醫院啊，怎麽又到這兒了。
郁葳動了動，準備下床出去看看，結果看到了躺在另外一張空病床上的郁磊。
“爸？”郁葳驚奇道。
郁磊還在打瞌睡，郁葳根本喊不醒。
“爸！”郁葳又喊了一聲。
郁磊吸了口氣，這才被驚醒，他迷迷糊糊見眼前有個影子一下子就被吓清醒了：“呀，你醒了。”
“你怎麽來了？”
“本來還有你媽，她出來的時候衣服穿太少我讓她回去了。”
“哦，”郁葳像想起來什麽似的，“那我怎麽來這兒的？”
“小段送你來的啊！”
“段合川？”
“是啊，小段說你在他家暈倒了，打電話讓我們去醫院，我們急急忙忙趕來之後，他交了錢已經離開了。”
段合川竟然走得這麽快。
只聽郁磊繼續道：“你這孩子，怎麽懷孕這麽大的事也不說。”
“我......我是想把這個孩子打掉的。”郁葳聲音越來越小，因為郁磊聽到‘打掉’的時候，就已經從床上站了起來，眼睛睜得老大。
“誰的？段合川？你倆啥時候領證的？”郁磊一下子就抓住了問題的關鍵。
郁葳不知道怎麽解釋，她都不敢看郁磊瞪圓的眼睛，垂下眼睫：“在他還沒見過你們的時候。”
郁磊一時血氣上湧，又坐回了床上：“你這孩子，你糊塗啊。”
郁磊不知道該說什麽，只能起身往外面去了。郁葳一個人坐在病床上看着紮着針的手背發呆。
郁葳在醫院一住就是三天。
心理和生理的難受讓她怎麽都睡不着，只能清醒地看着窗外從清晨到夜幕降臨。這幾天也只是吃了很少的東西，整個人肉眼可見的臉頰凹陷下去，看得吳瑞紅心疼得背着郁葳直掉眼淚。
郁葳躺了幾天，實在是躺夠了，也不見醫生給自己安排手術，就在今天的藥水挂完之後，披着衣服扶着牆慢慢地主治醫生辦公室挪。
郁磊和吳瑞紅說是出去逛逛，也好久不回來了，她順便也坐着電梯去樓下透透氣。
她路過洗手間的時候，特意看了眼鏡子裏的人，頭發蓬亂，面色灰白，臉頰凹陷，哪裏有半點曾經清冷美麗的半點樣子。
走到主治醫生辦公室門口，郁葳聽見了爸媽和醫生交談的聲音。
醫生的聲音很穩重：“沈濤教授是腺體方面的專家，既然你們聯系過他，他應該跟你們講過病人現在的情況。”
吳瑞紅坐着，郁磊扶着她的肩膀站在她身體側後方。
醫生繼續道：“病人的這個孩子我們經過會診是不建議拿掉的。omega的數量原本就稀少，更何況一個腺體等級這麽高的omega。她原本的腺體在所有信息素喪失之後又被抽了幾回腺體細胞液，能靠打休眠針、吃抑制劑留住腺體已經是萬幸。最好的方式是找到一個匹配度alpha喚醒腺體，根據病人的情況看，她被alpha喚醒腺體原本就是難上加難，更別說是懷孕。 ”
“可是醫生，這個孩子就不該留着......”吳瑞紅還在替郁葳争取
“沈醫生的原話，她如果有一天幸運的懷孕一定要生下來，不然休眠的不止是她的腺體，還有她的生命。她可能連一個普通的結束妊娠的手術臺都下不來。”
竟然是這樣嗎？
郁葳慢慢坐在醫生辦公室門口的椅子上，竟然是這樣嗎？她只能選擇，或者被迫選擇留下這個孩子。
它的alpha父親根本就不愛他的omega。她可以生下這個孩子，可是沒有alpha父親的信息素會導致孩子出這樣或者那樣的問題，這樣也是對孩子的不負責。
郁葳低下頭，看着腳上的拖鞋出神，回過神就慢慢往回走了。孩子要留下，而她也沒辦法和段合川再在一起了。絕大多數時候，她都能掌握選擇主動權，只有這次是被動地選擇留下這個孩子。
再次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眼淚就不自覺地順着眼角往下流，有的流到枕頭上，還有的流到脖子裏。
她聽到門口郁磊和吳瑞紅的交談聲，立刻翻了個身裝睡了過去。
“老吳啊，這......”郁磊壓低了聲音。
“怎麽？我們家養不起一個小孩？”吳瑞紅的聲音一下子又高了起來，郁磊眼神提醒了一下，吳瑞紅才壓着聲音道：“我是擔心小葳挺不過來。”
“我剛剛打電話給沈濤，他說沒有alpha父親的信息素，使用信息素庫裏的志願者們捐獻的信息素也可以，而且既然郁葳的腺體已經被激活，omega母親的信息素等級又很高，孩子也不會出什麽大問題。”吳瑞紅對郁磊道。
“只能這樣了，我們也只有這一個孩子，我不能讓她再次冒這麽大的風險。何況我們家又不是養不起一個小孩，怎麽能說不行呢？”
吳瑞紅走過來，看着郁葳的睡顏，輕聲道：“孩子，你怕什麽，我們家的條件，就算再多幾個孩子也能過得很好，何況這是你的孩子。”
“媽......”郁葳假裝翻了個身，咕哝道。
吳瑞紅摸了摸郁葳的頭頂：“可是我和你爸不能再沒有你了。”
郁葳把頭埋在被子裏，嗅着屋子裏郁磊淺淡的安撫信息素，慢慢地睡了過去。
郁葳醒來之後，配合醫生的所有檢查，也平靜地接受了自己要留下這個孩子的事實，甚至她第一次在儀器的幫助下聽到了肚子裏小生命有力的心跳。
做完這些檢查，她就要出院了，學校那邊只是請了兩個星期的病假，明天應該就能回去上班了。
出院結算的時候，她看到了清單上段合川為自己墊付的5000住院押金，拿出手機，打開微信，找到通訊錄裏段合川的名字，點了進去。
郁葳直接轉了帳，什麽話都沒有，在她準備按下删除的好友的時候，段合川的信息過來了。
段合川很快就收了款，沒一會兒，他發來一句話：“你有些東西還在我家，下午三點學衡路那家星X克見。”
“我剛出院，身體不舒服，東西你扔了吧。”
隔了很久，郁葳都已經吃過中午飯了，段合川終于發來了句：“你連個解釋的機會都不給我嗎？”
“不必。”
“我去接你。”
段合川發完這個消息之後就沒了下文，郁葳就退出了聊天界面午睡去了。
等她再次醒來的時候，手機裏段合川的消息已經刷了幾十條。
她看到消息從卧室窗戶往下看的時候，段合川人已經站在樓下了。
郁葳從樓裏走出來的時候穿着件藏藍色雙排扣羊絨大衣，頭發用鯊魚夾盤在腦後，發尾随意耷拉在肩頭。褲子就像挂在身上一樣，被初冬的風一吹，兩條腿就在褲管中亂晃。
段合川鼻子泛酸，他不知道是不是被風吹的。他揉揉鼻子，見到郁葳的第一句話就是：“你瘦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