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 12 章

“您問昨天晚上?”約書亞擡起頭看着回廊窗戶上的镂空雕花回憶:“我們擦完主教堂的地板就去睡了,禮拜堂和忏悔室的石雕是大孩子擦的,他們還要更晚些。大概……鐘剛響過第二遍。”

鐘樓裏的鐘每天響四次,第一次太陽初升,第二次正午,第三次夜幕初降,第四次午夜時分。約書亞說的第二遍,其實是午夜也就是每天最後一次鐘聲響起的時候。

但艾爾洛斯分明記得昨夜入睡時沒有聽到鐘聲,也就是說異常發生在十二點之前,孤兒們還在擦地板擦石雕,作為成年人理應更加警醒的聖騎士與苦修士們卻陷入了無知無覺的沉眠。

達達吸吸鼻子點頭同意約書亞對時間的估算:“沒錯,我昨晚有去給輪班值夜的安妮塔修女送水,她還給了我半個醋栗吃呢。從二層回來大家都還在收拾抹布,瘸老頭站着和幾個大孩子嘀嘀咕咕說話,他們看到我時表情可兇可兇了!”

看守修道院大門的老人右腿有些跛,他兼任了耶倫蓋爾的敲鐘人,孤兒們都喊他瘸老頭。這家夥性格古怪孤僻,也許是因為年輕時吃了大苦腿腳不利索,如今他對所有人都抱持着一種奇怪的仇恨表情。不過約書亞并不怕他,他知道老頭只是臉臭,交易還是能談得攏的。

敲鐘人還在一層和人說話,當然不可能敲響鐘樓裏的那口大鐘。

“每天夜裏你們都要忙到那麽晚嗎,聖主欽定的節日也是?”艾爾洛斯朝大門方向眺望,守門老人靠在鐵藝大門背後的木樁上打瞌睡,一頭白發亂蓬蓬的支棱着。也許是為了舒緩傷腿帶來的痛苦,他直挺挺把腿叉出去擺了個不大禮貌的坐姿,瞧着活像個散了竹篾的簸籮。

約書亞肯定了艾爾洛斯的疑問,孤兒們确實沒有假期可言,也從來沒有睡懶覺的待遇:“神父說教廷為了養活我們這些被父母抛棄的孩子付出了高昂的代價,光是保護我們不被奴隸販子拐走就需要投入大量人力巡邏警戒,除此以外還要額外投入金錢購買糧食、布料,所以我們必須用誠實的勞動去回報教廷的仁慈。”

艾爾洛斯:“……”

仁慈不仁慈的沒看出來,PUA小孩子倒是挺熟練。就約書亞身上胡亂套的這兩個口袋,一看就知道純屬廢物利用。再聯想到此前約書亞和達達溜進森林覓食的行為,都把孩子餓成這樣了,“付出高昂代價”這種話怎麽說得出口。

“梅爾大人,我們得回去了,再聊下去其他孩子完不成工作等會兒會被執祭懲罰。”約書亞很是小大人的轉身朝望眼欲穿的同伴們揮揮手,達達聽他提起“懲罰”忍不住跟着哆嗦了一下應景:“淨化之所很可怕的,第三次進去的人再也沒有出現過……”

他還沒說完就被約書亞狠狠拽了一下,孤兒裏的孩子王壓低眉頭咧開嘴笑得很有點意思:“淨化之所是神父起的名字,同樣錯誤重複三次的孩子會被送走,所以才再也沒有出現。達達不會說話,希望沒有吓到您。”

小胖子明顯很不服氣,約書亞狠狠踹在他腿上:“你忘了上次的教訓啦?”

顯然這孩子藏了什麽沒說,他不一定對艾爾洛斯惡意隐瞞,更可能是不敢說——說出來面臨的恐怖必然大于冒犯聖子候選的恐怖。

達達閉嘴了,艾爾洛斯也像是突然短暫失憶了一下那樣忽略掉方才的小小插曲,微笑着揮手讓他們回去工作:“不好意思,是我耽誤你們了。每天午後我都有一小時休息時間,可以請你們吃點小零食。別拒絕,我知道你們幫聖騎士刷靴子,還幫他們給馬匹送草送水,這是你們應得的。”

約書亞爽快的答應下來,不過艾爾洛斯猜也猜得到他肯定不會去,但饞嘴的達達就不一樣了。

“那就這麽說定了。”執祭彼得邊跑邊呼喊的聲音越來越近,聖子候選臉上的微笑随之轉為無奈:“看來菲利普斯找我有急事,再見。”

說完他自顧自攏着袍子朝來時的方向走去,很快就被小執祭圍着前後左右的查看。

“您還好嗎?有沒有着涼?約書亞他們有沒有冒犯您?”

“安靜點彼得,我很好。”

菲利普斯确實着急找聖子候選有事,不過不是艾爾洛斯想的那樣要抓他去拎石錘。回到塔樓四層牧師喬伊斯已經在公共起居室等着了,一見他推門走進來二話不說揚起法杖就是個加強版的檢測術。

被無形涼意從頭到腳刮過一遍的滋味兒并不好受,少年停下腳步挑起眉梢,牧師趕忙放下法杖咳了一聲對站在不遠處的苦修士首領道:“菲利普斯,您應該能看得出梅爾大人一切正常。有些人在做共鳴力測試時就是會出現強度不足但韌性很好的意外,如果您去瓦爾哈利亞斯學院待上一段時間就會發現,梅爾大人絕對不是特例。”

房間裏至少有兩個人松了口氣。

菲利普斯确認聖子候選不會因為頻繁釋放治愈術而影響身體,艾爾洛斯則為自己不是特例而放心——本能告訴他在聖光教廷成為特例可能并不是件好事。

“如果這樣的話,或許可以考慮讓梅爾大人把鍛煉的重心更多轉移到對法術的運用上去。”他勉強算是認可了艾爾洛斯作為一個法系職業者很可能這輩子也拎不動大錘的現實,不過這并不代表他會放棄督促聖子候選繼續錘煉身體,“拜托你了,喬伊斯兄弟。”

喬伊斯覺得這個建議很好,他能有更多機會與聖子候選接觸,獲取對方信任的可能性也更高。他還沒忘記艾爾洛斯那句半真半假的威脅呢,有接觸的機會才有解釋的機會,他可不想不明不白被扣上毒害聖子候選的罪名,更不想嘗試裁判所的“大記憶恢複術”。

“這本就是我應該做的。聖光照耀你我,菲利普斯兄弟,您總是太過客氣。”

說完這些,菲利普斯提起他剛才從福裏安神父那兒得來的消息:“潘妮洛普修女狀态平穩,已經醒過來了,但她似乎因為這場意外失去了部分記憶,整個人也有點歇斯底裏。剛才我登上主教堂房頂看了一圈,修葺的痕跡還很新,不應該出現滾落的石塊。”

不查還好,越查謎團越多。

半夜走廊上的沙沙聲,突然陷入昏睡的衆人,差點被天外石塊砸死的修女,哦對了,還有孤兒們提及的“淨化之所”。

艾爾洛斯聽完菲利普斯調查到的線索,反問了他一個風馬牛不相幹的問題:“耶倫蓋爾有地下部分嗎?我好像沒注意過。”

這個問題問的苦修士首領很是詫異,古老建築有地下部分是件再正常不過的事,耶倫蓋爾修道院後面那麽大一個墓園,當然也有用來安放下葬前的石棺的地下室。

“肯定是有的,不僅耶倫蓋爾,其他歷史悠久的修道院乃至教堂都有。再說了,這裏收養了那麽多孤兒,沒有地下室那些孤兒又該住在哪裏呢?”

他回避了墓室的選項,仔仔細細給艾爾洛斯從頭講了遍聖光教廷的發家史:“最早的時候并沒有拱衛聖地的聖騎士與苦修士,連裁判所也僅僅初具雛形。那個時期即便教宗冕下也難免成為歹人行刺的目标,各大教派之間明面上不會為了擴展影響力做太多,但背地裏花錢請傭兵拆除別人的教堂也是常有之事。”

“聖光教廷的神官多擅長治愈術,在民間廣有慈愛之名,被人闖進教堂、修道院擄掠打砸的也最多。那些可惡的罪人知道自己遭遇不到激烈抵抗,擄掠的行為也逐漸從財富擴散到人口。所以,為了保護那些為教廷所庇護的可憐信徒,早期建築裏就都修建了地下空間。”

艾爾洛斯:“……”

好家夥,我以為的教派之争高端大氣上檔次,至少拉個條頓騎士團出來東征東征再東征,沒想到真正的教派之争居然是花錢雇人拆對家的教堂,還帶順手強搶(物理)信徒?

這不跟搶競品公司的公章讓人沒法簽合同有異曲同工之妙嗎!

“行吧!”少年很不講究儀态的擡手往臉上抹了一遍,“我今天晚上會警醒些聽聽那個奇怪的聲音還會不會出現。至于其他的苦修士和聖騎士……等等,你們誰看到埃克特了?”

早上起來他就沒有見到聖騎士長埃克特,其他聖騎士似乎也不在。

“哦,您大概不知道,聖騎士們也在訓練,埃克特兄弟帶他們進森林清繳魔獸去了。出門時您正在主教堂參加早禱,所以我沒有告訴您。”菲利普斯很自然的告知聖子候選他的聖騎士長帶頭溜號了,一時之間艾爾洛斯都不知道自己該作何反應。

總感覺關鍵時刻這三人一個也不會靠譜。

昨晚苦修士和聖騎士們的表現分別讓他們的首領在聖子候選面前丢了個大臉,所以今天一早埃克特等所有人醒來就一頓把他們全給拉到森林裏訓練去了。都說最好的訓練莫過于實戰,無緣無故打人肯定不行,但禍禍魔獸問題不大。他想的也很在理,聖騎士才是聖子候選,乃至于聖子、主教們身邊最□□的防禦力量,人人一副酒囊飯袋的樣子怎麽能行!其實菲利普斯和他想法一樣,只不過後者更擔心擁有不良前科的梅爾大人,加之苦修士們錘煉自身的手段又不像聖騎士那麽挑剔,所以他才留下來一邊盯着艾爾洛斯一邊盯着手下的修士徒手推石塊。

自己也逃了課的艾爾洛斯只能跳過這個話題,眼看午餐時間就快要到了,菲利普斯表示還有別的事要忙。少年順勢發話讓執祭彼得送送苦修士首領,回來的路上再順便去趟廚房端午餐。

這個命令很合理,于是彼得高高興興跟在菲利普斯身後出去了。等他們兩個走遠,艾爾洛斯馬上加快語速對喬伊斯道:“‘淨化之所’是什麽意思,你知道嗎?”

“您怎麽問起這個!”牧師皺緊眉頭,臉上不自覺的帶出點兼具恐懼的嫌棄。

他走到木門探頭向樓梯上下看看,确認外面沒有人才關上門回來解釋:“淨化之所的說法最早由裁判所提出,罪人都要進去洗清身上的罪孽才能出來。當然了,究竟什麽罪孽還不是他們說了算,有沒有洗幹淨也是他們決定。”

“那裏面的刑罰很嚴酷?”艾爾洛斯腦海中瞬間閃現過去一大堆中世紀慘絕人寰的刑具,什麽猶大的搖籃啊、噎人的梨子啊、凱瑟琳的輪子啊、等等等等。喬伊斯搖頭:“不,聖光教廷的裁判所不需要用刑具折磨囚犯,他們是極少數掌握了光系攻擊法術的神官。據記載,最強的裁判所先知能夠使用太陽一般熾烈的白色火焰将罪人燒成灰,您覺得他們還需要其他手段嗎?”

嗯,那必然是不需要的。

艾爾洛斯閉上半張的嘴,把驚呼咽下去。

這是個魔法的世界,恕我孤陋寡聞。

“我打聽到耶倫蓋爾也有個淨化之所,進去三次的人就會徹底消失。我懷疑這地方就在地下某層的某個位置,如果今天晚上那個奇怪的聲音繼續出現,我會想法子混進去看看。”

反正他是光系魔力共鳴者,一般的黑暗生物根本不怵。再者他是聖子候選,就算穿幫露餡被人拎出來也無所謂。

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別人!

喬伊斯當然不能同意這個簡陋到不能再簡陋的離譜計劃,他再次走到門口探身出去上下望望,縮回來快步走到艾爾洛斯面前:“您不能去,如果在耶倫蓋爾,所謂的‘淨化之所’多半是福裏安神父為了吓唬孤兒們才倒騰出來的。您就是去了也沒有意義,我敢保證裏面都是些拖着鼻涕哭泣的小鬼,因為偷吃東西或者幹活兒偷懶而被執祭拎着耳朵拖進去罰站。”

他的話很有道理,但艾爾洛斯不打算聽。

他已經盡到了告知的義務,肚子裏正在計劃該從哪兒淘換兩件孤兒們身上裹的那種口袋裝。冥冥之中的直覺告訴他,修道院夜晚的異象與地下他所不知道的空間存在着千絲萬縷的關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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