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倒V

第 51 章 倒V

冰雕玉砌般的清冷少年從樸素簡薄的馬車裏走出來,就像美神脫離海浪踏上陸地。他與大家習慣的聖子候選們的模樣不大一樣,泛着光澤的灰白發色更接近昂貴珍惜的鉑金,藍綠色眸子仿佛天上神明無喜無悲俯視衆生。

梅爾候選是個纖細消瘦的人,露在袍子外的皮膚比細麻布料更冷更白。寒風裹着細碎雪片打着旋從他身側吹過,微微拂動的袍角似乎散發出神壇上寂寞的冷香。

“怎麽樣,我就說他是個冷美人兒吧,可惜成了聖光教廷的聖子候選。”

伯利蘭特子爵自以為隐蔽的側頭與身邊那人私語,守在主人身側的男仆壓低腦袋豎直耳朵,生怕少聽見一句大人物們的小道消息。

伯利蘭特身邊的青年穿了身考究的衣裳,從袖子和下擺上的花紋可以看出正是王城最流行的款式。此人五官堅毅面容英挺,可惜過于挑剔的眼神破壞了本該完美的一切。

“梅爾候選或許确實天生秀色,但他太單薄了,身材不夠健碩。聖地的選拔标準千百年來從未改變過,可以預見将會是個失敗者。”

他用挑剔的目光打量着走到城主面前的少年,從他身上找出不少不符合比例的瑕疵,但最終他還是點頭承認聖子候選長得很好看,儀态也自有一番冷冰冰的風情。

“維斯帕,你實在太苛刻了。梅爾候選的臉拉高了我對巴別爾領這種偏遠地方的期待值,他真是個俊俏小家夥不是麽?若非進了教廷,用不上幾年大半個王城都得為他瘋狂。他過去好像是瓦爾哈利亞斯的預科生?長成這樣居然不出名,我太意外了。”

伯利蘭特摸着袖子上新得的鑽石袖扣搖頭感慨:“好東西總是會先便宜聖地那些老東西,啧啧。”

他說得太過分了,維斯帕看了眼戰戰兢兢的男仆,淡淡警告道:“如果你再因為管不住嘴而被人趕出王城,我絕對不會為了一個總在同一處犯傻的蠢貨浪費時間。”

伯利蘭特子爵光速閉嘴,多一個字也不肯再說了。

艾爾洛斯走到艾蘭德城主面前,後者朝他輕輕點了下頭,刻着兩道法令紋的嘴角擠出一抹假笑:“感謝您的到來,梅爾候選。您的身影讓整個巴別爾領都為之感到榮耀。”

如果這真是艾爾洛斯到達耶倫蓋爾修道院的第一天,聽到這句話他一定會非常感動。可惜雙方交換信件都不止五六回了,姍姍來遲的歡迎很難引發人的共鳴。

“願聖光眷顧你我。”

少年垂下眼睛颔首回禮,動作舒緩而優雅,很是符合時下上流圈子的審美。

艾蘭德城主的表情柔和了些許,他轉身不經意的走在艾爾洛斯身前,紅毯盡頭并非城主府,而是聖子候選決定臨時下榻小住的聖光教堂。

理應站在這裏迎接聖子候選的米連神父蹤跡杳然,不知道他是臨時有事,還是已經徹底放棄履行值守神官的職責。

艾爾洛斯沒有跟着艾蘭德城主的腳步向前走,他在埃克特焦慮的目光中擡頭看向天空,隐約從風雪之中看到門框石上方那尊哭泣的處子雕像雙眼淌下血淚。

還好他垮着張棺材臉見人,就算被吓了一跳也不明顯。

聖子候選的停留讓其他前來迎接(看熱鬧)的觀衆心滿意足——聖光教廷的使者與摩爾城城主賓主兩歡有什麽意思?發生沖突才對得起頂風冒雪受這一場罪不是麽?衆人紛紛交頭接耳竊竊私語,一同跟随少年的視線向上看去。

“聖處女哀悼圖?”

“很正常的吉魯克風格石雕。”

“他在看什麽?”

“不知道。”

細碎的對話傳入艾爾洛斯耳中,他意識到少女雕像眼中滑落的血淚只有自己能看到。該怎麽說呢?不意外,一點也不意外,畢竟這又不是頭一次了對吧,上回遇到類似情況還是剛剛抵達修道院的時候,那奇怪的沙沙聲至今還懸在那裏存疑。

這尊石雕究竟講了個什麽故事艾爾洛斯完全沒有頭緒,但是綜合各大恐怖小說恐怖電影恐怖游戲的相關情節可以得出結論:出現以上情景時最好不要頭腦一熱往裏沖,以免倒黴碰上開門殺輕易送出人頭。然而普通的煉金學徒可以扭頭就走,作為信仰象征的聖子候選只能硬着頭皮迎難而上,無論門後堵着具屍體還是藏着個殺人狂魔。

第一個問題,該怎麽掩飾自己突然卡殼不動的小失誤呢?

有了。

乳白色的光芒乍然大作,荊棘與玫瑰相生相伴,在每個人身邊蔓生綻放。看客們興奮地驚呼聲中,艾爾洛斯撐着自己“世外高人”的架子淡然收手,側身很裝也很仙的朝數個方向微微點頭致意。

“呼……”

埃克特差點緊張得昏過去,原來梅爾大人停下腳步是為了這個。雖然關于禮儀的教律裏沒說能不能這樣做,但宣傳效果确實不錯,幾位站在前方的女士肉眼可見的雙頰嫣紅眼神狂熱。艾蘭德城主搶先走在前面不就是想向所有人暗示哪怕聖光教廷也得跟在他身後麽?聖子候選這一手可以說讓他煞費苦心營造出的勢頭蕩然無存。

掌握世俗權力的人與踐行信仰的代行者第一個照面算是“先發制人遭遇後起之秀”,不分上下的明争暗鬥看得吃瓜觀衆滿足不已。

就是嘛,就是要發生沖突才有看頭!

打起來打起來!

艾爾洛斯自覺表演的差不多了,揮散最後一縷柔光擡腳走到艾蘭德城主身邊。他根本不知道剛才對方是在有意與自己軋苗頭,還以為艾蘭德先生上了年齡腿不舒服,着急想找個溫暖的地方坐坐呢。

啧啧啧,才三十多歲就老寒腿,真慘。

走在後方的聖騎士長與苦修士首領交換了個眼神,同時從同事眼裏看到了感慨。

真不容易啊!梅爾大人開竅了?

并沒有,這家夥滿腦子都在刷屏——第二個問題,如何避免遭遇開門殺?對于一個動手能力不足0.5鵝且身嬌體弱的神官來說,真是件傷腦筋的事!

聖子候選和摩爾城城主并排走到教堂正門外,那清冷的少年再次停下腳步。他低頭雙眼微阖,雙手收至胸前,掌心緩緩浮現出一團溫暖柔和的治愈之光。就像油畫裏提燈在黑暗中蹒跚前行的聖徒,艾爾洛斯·梅爾捧着這團光芒不動彈了。

他在等,要麽米連神父出來開門,要麽城主主動幫忙,反正吉祥物絕對不第一個上……這不是連治愈術都準備好了麽,一定不讓“勇士”血濺當場。

誰知道艾蘭德城主也不動了,他認為聖子候選是要借着這個機會以眼還眼報複自己。想想看吧,彎腰給聖子候選推門開路,這個消息傳出去絕對會被傳成艾蘭德家族甘為聖光教廷馬前卒。

氣氛僵持不下,正對着教堂包金雕花大門的兩人時不時往旁邊偷瞄,彼此心底都期待着對方能識相點趕緊采取下一步行動。

菲利普斯納悶的看了一眼埃克特:“發生什麽了?”

“我也沒看懂。”埃克特抽抽嘴角。

梅爾大人掉鏈子他不奇怪,甚至早已做好了心理準備,問題是摩爾城城主怎麽回事?和一個孩子沒完沒了的計較來計較去,丢不丢份兒啊!

吃瓜觀衆的低語聲越來越響,仿佛海浪殘酷的拍在礁石上,關鍵時刻艾蘭德家族訓練有素的管家出面解決了這個難題。頭發花白但精神矍铄的老者上前分別向前向後向左向右鞠躬,轉身恭敬謹慎的為主人與客人推開面前沉重的大門。

“梅爾候選,請。”艾蘭德城主偷偷松了口氣,總算沒有落在下風。艾爾洛斯看看他,收回視線捧着那團治愈術邁步向前:太好了,門後沒有人,活的死的都沒有。

我是不是該和苦修士聯名向教宗致信說明情況?艾蘭德家族看着可不像是乖順的樣子,一個做城主的三子而已,衆目睽睽之下也敢在教堂門外與聖子候選争高低,這是根本沒把聖地和教宗放在眼裏!埃克特邁過教堂大門時心裏這麽想着,菲利普斯和他想的差不多。

衆人魚貫而入,很快出現了新問題——

城內教堂一切正常,沒有想象中的畫面。

除了神父和執祭不見蹤影。

主建築廳內空無一人,地面桌椅門窗卻整齊幹淨,祭臺上鎏金燭臺頂端鑲嵌着經過雕刻的光石。空氣中彌漫着濃郁芬芳的香氣,這味道來自于海對面,目前只能從更靠南的外大陸高價購得的奢侈香料。

所有人跟在後面走進教堂,見此情景有的疑惑不解有的萬事不入心,不過大家更想等着看聖子候選會如何做。是不知所措的瞪眼等着成為全城的笑料呢,還是會怎麽樣?

艾爾洛斯捧着治愈術一直走上祭臺,別問為什麽如此鎮定,問了就是頭皮都快石化,硬得不能更硬。他也不知道本應承擔接待工作的神父這個時候該做些啥,牙一咬心一橫把早禱上最熟悉的那一套拿出來現用。

朗誦贊美詩(謝天謝地終于能流利背下來一首),高呼聖名,閱讀福音(講故事),最後再來上一段似是而非神神叨叨能聽但聽不懂的感嘆,趁着吃瓜觀衆們還在愣神聖子候選将手中的“賜福”分散播撒開來,大家急忙亂糟糟互相說些“聖光在上”“聖光與我們同在”之類的廢話,齊心協力把這場尴尬糊弄過去。

如果沒有後面那個治愈術,說不定有人就要笑着走出去找親朋好友說些俏皮話了。現下平白得了場好處,看客們嘴裏的話風一轉就變成梅爾候選多麽慷慨多麽慈悲,着實令人敬仰。

“感謝您的賜福,梅爾大人。”此時此刻艾蘭德城主也不得不承認這個聖子候選實在沉穩,被自己人開了天窗也能若無其事撐起場子,是個人才。艾爾洛斯慢慢看着他,勾了勾嘴角總算張嘴說話:“聖主永遠庇護着祂的信徒。”

明眼人都知道城內教堂裏怕是出了什麽事,有人明哲保身趁此機會告辭而去,有人大着膽子留下還想看看熱鬧。聖子候選擡起手做了個“請”的動作,二話不說往外趕人:“今日天氣不佳,就不久留各位了。萬望諸君珍重自身,也好來日再會。”

他都這麽說了,至少艾蘭德城主不好再張嘴問起米連神父。他只是摩爾城的城主,又不在聖光教廷內部任職,與聖地的聯系更是遙遠,沒有立場質問理論上“初來乍到”的聖子候選。既然艾爾洛斯·梅爾沒表露出求助的意思,局勢尚未分明的現下他也只能假裝沒看到教堂內的異狀。

艾蘭德城主裝傻,和他一同來迎接聖子候選的人們也聰明的跟着學,一時間城內教堂好像本就不存在神父與執祭一樣,誰也不會沒眼色的這個時候提問。

沒人架梯子,艾蘭德城主也不想成為那個揭開蓋子的人,斟酌片刻後果斷選擇撤退:“那麽我就不耽誤您休息了。”

說完這句他懷着看好戲的心情輕松道:“想必您收到了我懷着無限歡欣寫就的邀請函,梅爾大人,明晚城主府必定掃榻相迎,不見不散。”

不管教堂裏發生了什麽,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只需要打發幾個仆人守在這裏,最多等到晚上他就能得知想要知道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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