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靖州城，五月末。

江諾騎着一輛奶牛花小電瓶.

疾馳在環城購物中心旁邊的馬路上。

剛到夏天就空氣燙人，走在街上，刮過臉上的風都燙。

前方是靖州最大的購物廣場環城購物中心。

購物中心前面有個廣場，能容納近萬人。

路口紅燈時，江諾停下車，向着環城購物中心方向望了一眼。

那邊豎起十餘米高的展示臺，有工作人員在維持現場秩序，看樣子應該是某品牌正在做促銷活動。

廣場上人聲鼎沸。

江諾身邊快速走過兩個女生，其中一個手裏還牽着一只哈基米。

女生邊跑邊說：“林辭遇一般不接廣告，這個寵物用品是他接的第一個代言。”

另一個點頭應是：“是啊，我可是太吃他的顏了，真是迷人的要命。”

江諾看一眼哈基米肉肉的屁股。

心裏好奇：是什麽樣的人配得上迷人，要命，這兩個詞？

展臺下方聚集了很多人，人群像翻湧的海浪，隔着數百米遠都能感受到熱情的氣息。

從她的角度，能看見展示臺上的人像。

那人面容清冷如玉，嘴角一絲玩世不恭的笑意。

江諾伸手把太陽眼鏡滑下鼻梁，看着廣場的方向。

這個林辭遇，迷人是有一些。

要命麽？那倒不至于。

至少對她來說，要不了命。

一向對這樣人數衆多的活動敬而遠之。

淡淡看了兩眼。

等紅燈變成綠燈。

江諾踩着小車向前一沖，遠離了廣場。

二十分鐘後。

環城路向東，啓明特殊教育中學，一二七班教室。

江諾站在講臺上，正午的風吹過窗簾，拂過她瑩潤精致的側顏。

這是第一次以教師的身份站上講臺，講臺下方，孩子們都是七八歲的年紀。

他們對新老師感到好奇，仰着小臉望向她。

江諾抿抿嘴，捏了一下手中的粉筆，粉筆和指腹相碰觸感暖融融的。

轉過身，在黑板上寫了一行字：“同學們好，我叫江諾，是新來的語文老師。”

黑板上的字跡大方清秀。

如紙落雲煙。

臺下的學生見狀立即打起了手勢，氣氛變得熱烈。

寫完字，江諾面向學生們，用手語又闡釋了一下自己的身份。

講臺下悄咪咪安靜了一會兒，一個瓜子臉，紮着蝴蝶結的女孩打破沉默。

她打手勢提問：“老師，你是大學生嗎？”

江諾低頭看了一眼面前的名冊，剛才提問的小女孩名叫任莉莉，是這個班的班長。

“老師已經大學畢業，畢業了才能來這裏授課哦。”江諾笑着回答。

任莉莉身邊，坐着一個帶着圓黑框眼鏡的男孩，他看見同桌發問，也露出詢問的神色。

江諾眨眨眼，給了他一個鼓勵的眼神。

于是小家夥壯着膽比劃：“老師，大學是什麽樣子的？”

江諾簡單形象地描述了一下大學生活，孩子們問題得到解答，打手勢交流了一小會兒。

過了一會，見大家不再有問題，她拿起黑板擦，轉身擦去了黑板上的字跡。

看着那麽好看的字，一擦就不見了。

學生們發出不舍的唏噓。

聽到唏噓聲，江諾面對着黑板笑了。

擦完黑板。她轉過身：“同學們，今天我們學習杜甫的《江畔獨步尋花》，請把手中的課本翻到第七十六頁。”

頭頂的風扇嗡嗡的轉着，窗外的蟬鳴聲更響了。

至此，江諾終于實現了多年的職業夙願。

去年七月，她以優異的成績在S大學特殊教育學院畢業，本來理想是進入啓明中學做老師，但是當時在崗教師都滿額。

她只好暫時放棄了想法，經過幾番激烈考試，進入了靖州市教育局下屬的一個出版社。

現在江諾已經工作了一年，生活有可能會按部就班地繼續下去。

可上周一的早上，剛到了辦公室。

桌上的電話就響起。

她接起電話，是高中班主任陸金平。

陸金平在江諾這一屆畢業之後，調到了啓明中學做校長。

電話那頭，他開門見山：“江諾，我這裏一位語文老師因為出國進修，要離開學校，現在有了一個空缺。”

現有的人員編制裏，抽調不出人手。

當年江諾是他最驕傲的學生，高考出分之後，被幾所大學争着要，但是她心無旁骛，只屬意S大學的特殊教育專業。

在大學期間江諾表現優異，現在已工作鍛煉了一年，于情于理都可以勝任這份工作。

聽到老師這麽說，江諾很激動，可是一想到現實的情況，就感到棘手。

出版社的工作一撒手，不知道怎麽和領導交代。

“老師，謝謝您的好意，我這邊的工作……可能暫時放不下。”

江諾握着電話，頗為忐忑。

陸金平挂了電話，十分鐘之後就風風火火到訪了江諾工作的地方。

一進門他就大手一揮，拿出電話：“喂，小方啊，我在你樓下的編輯室，你來一下。”

江諾手裏端着給老師倒的水，沒反應過來“小方”是誰。

下一秒。

報社領導方承澤出現在門口。

“陸老師好。”方承澤一進來，就一改往日的嚴肅，他滿臉笑意，接過江諾手中的杯子，把裏面的清水換掉，然後畢恭畢敬拿出茶葉，給陸金平沏茶。

做了領導好多年。

方承澤頭發早已謝頂。

頭頂僅剩的一小捋頭發還時不時的掉下來。

陸金平轉向江諾，蓋不住臉上的小得意：“小方是我最早的一批學生，應該算你的師兄輩，比你高個十幾屆吧。”

江諾暗想：二十屆以內都算是十幾屆的範圍。

再回想下樓下櫥窗裏的方老師履歷，那上面有年齡，心算了一下，果真是二十屆的樣子。

見方承澤緊張的出汗，江諾趕緊去把空調給他調大了一些。

三人坐下，陸金平和方承澤說了自己的來意。

方承澤頗感遺憾，江諾表現不錯，本來還想重點培養一下，但是看她的意思，是很想離開，他不好再說什麽，答應馬上辦手續。

離職的問題已經解決了，江諾對陸金平說出另一個顧慮：“陸老師，我的手語證書是大一那年考的，現在已經生疏，交流可能不會那麽順暢。”

這個話剛才沒來得及說出口，就被打斷。

陸金平翹着腿，端着小茶盞，眉飛色舞地品着方承澤給他沏的茶，他說：“我相信你的能力，沒問題。”

有老師鼓勵，江諾有了信心。

接着陸金平瞟了一眼方承澤：“一會我讓小方給你批兩天假，後天有幾位領導要聽聽你講課。”

“啊，這麽快的。”江諾訝然。

陸金平：“現在孩子們的課有老師在幫忙代着，你這兩天安心準備試講。”

說完他又接了幾包方承澤為他準備的上等茶葉。

拍拍屁股，一陣風似的走了。

回到家，江諾幾乎不眠不休，拿出了對待高考的态度對待後天的試講，到了試講這一天，過程進行的還算順利，結束之後陸金平告訴她，各方對她的表現很滿意。

等到關鍵的幾個手續辦完之後，就可以報到。

具體什麽時間，他沒說。

隔天的早上，江諾還在夢裏，忽然電話鈴聲響起，一連幾天準備試講沒休息好，睡眠嚴重不足。

她不免生氣，想着是誰這麽一大早上擾人清夢，從被窩裏伸出手，帶着怨怼“喂”了一聲。

結果電話是啓明中學教務處打來的，請她馬上到學校報到，這天上午第四節 就是她的課。

“好的，好的，我馬上就到。”

江諾放下電話，趕緊從床上爬起，心裏嗔怪陸老師為什麽不早點告訴她。

急匆匆洗漱完畢，騎上她的小電瓶，從家中趕往學校。

一路上太陽曬的狠，但是心情非常不錯。

講臺下，學生們已經将課本翻到了江諾說的那一頁。

杜甫的《江畔獨步尋花》[1]也已抄到了黑板上。

黃四娘家花滿蹊，

千朵萬朵壓枝低。

留連戲蝶時時舞，

自在嬌莺恰恰啼。

江諾在黑板上把這首詩的情景畫了出來。

古樸的村落，桃花滿蹊。

一只小黃莺在跳躍。

這節課她用了很多知識儲備去講，看同學們的反應，效果還不錯，四十五分鐘一眨眼就過去，下了課就是午休，江諾背起包去了學校對面的購物中心。

米球和樂芝萱等在那。

她們知道江諾圓了教師夢，要給她慶祝一下。

還沒到購物中心，就望見廣場那邊人頭攢動，記得上午經過這裏時，活動剛剛開始，現在應該是已經進行了一段時間。

穿過熙攘的人群，走到購物中心門口。

大門正門前方伫立着一個人形立牌。

立牌上的人眉眼冷峭，身形修長，一身簡約的白衫黑褲被他穿的矜貴慵懶。

江諾看了一眼，耳邊又響起那句點評：“迷人的要命”。

她未置可否，轉身進了購物中心。

中心四樓是美食城，米球在一家火鍋店裏定了個包間。

江諾一進門，就看見米球對着窗口，正拍攝着廣場上的情景。

看見她進門,米球熱情地飛撲過來，一整個挂在江諾身上喊道：“江諾，想不想我？”

她現在靖州醫學院校讀研一，整個人還散發着稚拙的學生氣。

江諾被她撲的重心不穩，捏了一下她的鼻子說：“想你想你，但是我覺得地心引力好像比以前大了。”

米球跳下來，吐吐舌：“我也沒重多少，吃完火鍋再減麽，來請你看大帥哥。”

兩人來到窗前，江諾看着廣場上烏泱泱的人群。

米球：“快看這場面，壯不壯觀？這是林辭遇本人沒到現場，要是到了不知道會不會失控。”

廣場活動已經進行了一個小時，仍然有更多的人從四面八方向湧來。

場面的确壯觀。

樂芝萱從門外進來，見到江諾，忙問：“諾諾怎麽樣，小毛頭們好帶嗎？”

江諾迎向她：“第一天接觸，看起來都很乖。”

“如果小家夥們淘氣，我有對付他們的秘籍，跟我求教，保證搞定。”

樂芝萱有個弟弟，兩人年齡相差十幾歲，被訓導的很聽話，小家夥剛剛七歲，家務活就做的遂心應手，堪稱是“這個家沒有我就會散”的幼齡版典範。

想到平時她訓導弟弟的名場面，江諾輕笑出聲：“好，回頭跟你讨教。”

看了一會兒人群，江諾又望向對面的一座摩天大樓下方。

那裏有一個廣告大屏，上面是林辭遇的巨幅廣告，足足有四層樓那麽高。

她禁不住發出疑問：“這個林辭遇，有這麽火的嗎？”

“那當然，本年度最佳歌手，華語樂壇不世出的天才，唱作俱佳的天才音樂人，”米球說完忽然悟到些什麽，忍不住拔高聲音：“啊江諾，你不會不知道他吧。”

江諾點頭：“是不太知道。”她愛聽歌，但很少關注誰是創作者。

而且她有臉盲症，偏重的那一種。

見她不上道，米球“唰”的一下亮出手機。

上面是林辭遇的各種帥照。

江諾掃了一眼，相片中人玉樹臨風，無論站在哪裏，都是目光焦點。

米球信誓旦旦：“江諾等着，回頭我一定把你帶成林辭遇超級粉絲。”

樂芝萱：“我看這事有點難度，比你過醫科考試都要難。”

米球撇嘴。

服務員将菜品上齊，三人落座。

火鍋翻滾着熱浪，江諾坐的位置離窗邊很近，她涮着火鍋，偶爾看一眼窗外。

雖然人數衆多，但粉絲們秩序良好,他們帶着寵物和林辭遇的人形立牌合照，場面溫馨有趣。

一個小時後，活動接近尾聲，廣場上的人群漸漸散去。

江諾她們也用完餐結賬下樓。

廣場上那家品牌的促銷展位還沒有撤掉，還有人在排隊合影。

米球跑過去，雖然她沒有帶着寵物，但是也想合影留念，樂芝萱給她拍照。

江諾不熱衷照相，她站在一旁，安靜等着兩個夥伴。

林辭遇的人形立牌立在她旁邊。

江諾歪頭看了“他”一眼。

那人眼神清淺淡漠，神情中透着肆意散漫。

有人從這裏經過進入購物中心，門口位置有點擠。

江諾往立牌那邊靠了靠。

米球和樂芝萱擺着pose給對方拍照，顯然是對照片很滿意。

離着很遠，也能聽見她們叽喳的笑聲。

米球下午有個很急的作業，拍完照之後，就和江諾打了個招呼，搗着小碎步先行離開。

樂芝萱低頭翻看照片。

江諾剛想向前走，包裏的電話響起，她拿出手機一看，是母親簡明芳打來的。

“諾諾，今天的課進行的怎麽樣？”簡明芳問。

江諾回答：“還好的。”

“同事們好相處嗎？”

“媽，我第一天上班，哪裏知道好不好相處。”簡明芳又老母親式唠叨了她幾句，江諾一一應允。

等通話結束，擡頭看前面，樂芝萱已經走出了一段距離。

夏天的天氣變幻的很快。

剛剛還是流金铄石的天氣，這會兒就起了風。

遠處的天空上，飄過幾朵黑色的雲彩，一陣風朝着她站立的方向吹來。

那風不小，但足以将很輕的物體吹倒，江諾的長發被風吹的揚起。

她順手擋了一下風，然後把手機收好，放進口袋，想繼續朝前走。

走了幾步。

忽然背後傳來紙板被風刮動的烈烈聲，江諾沒有在意。

忽然前方有人驚呼了一聲，是樂芝萱在喊：“江諾，小心身後！”

聞聲回過頭，江諾看見了林辭遇的面容。

在向着自己這邊傾覆過來。

他的臉越來接近。

帶着張揚自如的笑意。

她一時愣神。

下意識間，伸手撐住對方傾倒過來的身體。

和他兩兩相望。

那是一張精致到無可挑剔的面容。

薄唇輕抿，鳳眸狹長，眼神中仿佛倒映着點點星火。

目光所及之處，能看見他的白襯衣的領口被陽光染成淡金色，最上面的那顆扣子微微解開。

四周有腳步聲紛至沓來，江諾才在錯愕之中反應過來。

倒向自己的不是林辭遇本人。

是本來在門口站立的好好的那塊林辭遇的人形立牌。

都怪這淘氣的風。

可是現在，這風忽然又停了。

與此同時。

在購物中心對面一座高層建築裏。

因為主辦方擔心人員安全。

沒有出席活動的林辭遇，正站在空曠的落地窗前。

手邊的案幾上茶香袅袅。

冷淡的眉眼，看着茶葉在水中浮沉。

茶盞尚還溫熱，抿了一口茶之後。

他懶洋洋垂下眸子。

悠然俯瞰向廣場上的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