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其實在江諾心裏, 她對林辭遇有着都是轉學生的同理心。

除了隔上幾年回來探親，待上個三四天，她實際上也沒有在小鎮上生活過, 對周遭的環境同樣感覺陌生，來到這個班級後, 也有個別的人對她表示惡意，只是她不想理睬罷了。

這次沖突很快就被她遺忘在記憶的長河裏。

但是她不知道的是, 林辭遇當時身上帶着利器，是一把已經磨好的刀子。

家庭分崩離析，母親病重, 幼弟失語，這一切讓他的心境如在谷底，那些同學再對他肆虐的話。他極有可能失去理智會沖上去刺傷他們。

他默不作聲, 只是不斷告訴自己, 對方只是一群無聊的人罷了, 他們和自己的家庭變故沒有關系, 即便作惡，也不該為此付出慘痛的代價。

那個當口。

林辭遇的心在隐忍和爆發中抉擇。

直到江諾的出現。

她的聲音清澈中帶着微甜, 像是不知名的山中的一脈泉水，路過的人掬泉而飲，往後的旅途裏，想起來都會記得那一抹甜。

現在, 林辭遇站在高一三班的門邊。

回身看着江諾。

如同站在時空交錯的入口。

雖然江諾一直也沒認出他，不過他并不在意。

時間過去六年, 有些人在生命中擦肩而過, 驚鴻一瞥之後再無交集，所以對林辭遇來說, 能夠重逢已經是上天最好的恩賜。

走廊那頭射下溫暖的光暈，能聽見風吹過樹葉沙沙的響聲，江諾站在次一級的臺階，仰望着站在高處的人。

他背對着教室站立。

陽光打在他清俊的面容上，深邃立體的五官，眸色清冷，讓人看不出情緒。

但是就在恍然間，似曾相識感覺又掠過江諾的心頭。

回想過去可能有的交集，江諾不禁笑了，這一定又是他作為公衆人物的熟悉感作祟。

她邁上臺階。

來到林辭遇身邊。

微揚着頭，說出了自己的感覺：“老師，這個地方真好，像我高中時的班級。”

聽了她的話，林辭遇微微低眉，他沒說什麽，而是伸手為她推開了教室的門。

門開了，教室裏面的陽光一瀉而出。

淡藍色的窗簾，迎風飄着。

他說：“這間教室是我們的，不會有人打擾。”

江諾看着這間教室，室內除了尋常桌椅之外，就和普通的中學教室一樣，可能是因為會有人在這裏上自習的原因，教室裏幹淨明亮。

兩人走進教室，來到窗邊，選好了座位。

依舊是窗邊的位置，一前一後。

為了便于溝通，林辭遇把一張椅子掉轉了方向。

和六年前不同，他們這次是面對面坐着。

林辭遇身體斜靠在椅子上。

手裏轉着一只黑色簽字筆，他等着江諾拿出書本。

江諾拿出近年的考題樣本，考題樣本裏面有視頻內容，所以她還帶了平板，用來演示試題內容。

看見江諾布置好這一切。

林辭遇放下手中的筆，扭開礦泉水瓶，喝了一口水：“那我們開始吧。”

江諾用手敬了個禮：“服從老師的指揮。”

林辭遇看了她一眼，垂眸翻開課本：“為師的要求學生一日千裏，以最快最穩的速度上岸。”

江諾乖巧點頭。

因為參加過此類考試，林辭遇的輔導非常有耐心，會把所有細枝末節的地方都會想到，江諾認真把他所說的細節記在本子上。

往年的手語翻譯考試題中，有在特殊情景下的對話測試，為了讓江諾更加理解特殊情景對話，林辭遇鋪開一張白紙，在上面做了一些圖示和勾畫。

他模拟各種場景下聽障人士的交流，這些場景很逼真，江諾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過去。

風吹開窗簾，窗外的麻雀啾啾鳴叫，好像唱着一首不知名的歌曲。

教室內的兩個人都十分專注，目光看着那張白紙上的內容。

在讨論到一個關鍵的情景時，林辭遇的身體向前一傾。

與此同時，江諾為了聽的更明白一些，也把頭往前探了一下。

就這樣兩顆腦袋“咚”的一聲撞到了一起。

他們的力道都不小，也不出意料地撞疼了彼此，“哎呦！”江諾一聲驚呼之後捂住了腦袋，林辭遇見狀立馬從椅子上站起身。

他把面前的一張椅子拎開，快速來到江諾面前，撥弄了一下她的頭發，看向剛才撞到的地方。

江諾順着他的手勢，仰起臉，松開了護住額頭的手。

額頭上有一塊紅。

江諾皮膚白，所以那塊紅很明顯。

他的心裏驟然心疼，恨不得那種疼立刻落到自己身上，“對不起，是我不小心，怎麽樣，有沒有很疼？”

他聲音裏透着緊張。

“還好。”說話的時候，江諾覺得額頭上有放了一塊重物的不适感。

林辭遇沒有遭遇過這種情況，他臉有些紅了，猶疑了一會，卻沒有把想表達的話說出口。

好一會，這邊江諾人還迷迷糊糊的，終于聽見他說：“我，能不能幫你揉一揉？”

她點點頭。

得到允許之後，林辭遇一只托住江諾的腦後，然後給她把撞紅的部位揉了揉。

江諾的額頭依在他寬大的手掌裏。

感到他的掌心。

溫度熾熱。

起初是很疼的，但是江諾聽見他語調裏是自責又是關心，她的心一寬，就感覺沒有那麽疼了。

林辭遇的手心觸到她細嫩微溫的額頭。

給她輕輕揉着。

過了一會，江諾覺得疼痛稍減，于是仰起頭說：

“我沒有事了，你呢，被撞的疼不疼？”

“我沒事的。”林辭遇說着，松開了手。

他蹲了下來，看着江諾的眼睛，那雙眼睛像小鹿一樣，還閃爍着淚霧。

“真的不疼了嗎，要不我們去醫院吧？”

聽到他這樣說，江諾笑了：“這麽點小事，又沒有受傷，不用去醫院的。”

室外的陽光暖融融地照在兩人身上，麻雀好像也不再聒噪。

看到林辭遇蹲在自己身前。

江諾也試探着伸出手，撥開了他額前的碎發。

林辭遇垂下眼眸。

她的指尖輕觸在他的額頭。

在他的額頭上。

江諾沒有看見被撞過的痕跡。

但是以剛才的情景，林辭遇應該也被撞的不輕。

“你也疼嗎？”

“不疼的。”

“那就好。”

“也有一種可能，我的頭比較鐵。”

聽到他說這句，江諾咯咯笑出了聲，笑完之後，疼痛減輕了不少。

過了一會兒，林辭遇站起身，站起來之前，他伸出手将江諾額前被自己撥亂的頭發順了順。

“很亂嗎？”看林辭遇幫自己理好頭發，江諾問。

“什麽很亂？”林辭遇的心很亂，他以為江諾問的是這個。

“我的頭發很亂嗎？”江諾停頓一下，又問了一遍。

“不亂，很好。”林辭遇回答。

不太亂，只是心快跳出來了而已。

兩人繼續坐到桌子前面，這一次，他們沒有再讨論剛才的考試題，而是天馬行空的聊一些別的話題，天色已晚，江諾說要踐行最初的那個“借”摩托車的請客約定，林辭遇欣然應允。

收拾好桌子上的文具和電腦，兩人起身，林辭遇把教室裏的燈和窗子都依次關好。

他們一起出了教室門。

到了一樓，林辭遇把鑰匙還給了門口的老大爺。

然後再走到江諾身邊。

也許是今天觸動了回憶，江諾離開之前，心裏竟然有些不舍，出門之後，她回頭看了好幾眼這棟小樓，好像這裏真的是舊日的教室，牽扯着某些往日時光。

再次踏上綠蔭小道，林辭遇走在她的身側，說道：“以後只要有想問的問題，我們都可以來這裏。”

“是嗎，那這樣真好。”想到還能再來，她的心情很好，也許是因為兩人外形實在是太過惹眼，小區裏不時有人向着兩人這邊望。

林辭遇沒被那些人的視線所幹擾，他帶着江諾，踱步走到小區門口。

在門口等了一會兒，那輛江諾熟悉的商務車開了過來，司機賀成碰巧在這附近住，他早就把車子開到了離林辭遇最近的地方。

賀成老成持重，他看見兩人在一起，沒有像藍笙那樣激動，只是笑着和江諾打了聲招呼，把鑰匙給了林辭遇，然後步行離開。

等江諾上了車，在副駕上做好，林辭遇卻沒上車。

他用手撐着車窗，對江諾說：“你在這裏等我，我去買點東西，很快就回來。”

江諾點頭，看見他轉身走向了街邊的一排商店。

林辭遇進的是一家藥店，進了藥店之後，手機嗡嗡響，顯示是藍笙。

他把電話接起，然後比劃着和店員說了幾個藥水的名字，店員是個小姑娘，她覺得面前的人面熟又不敢确定，幾次拿錯了藥。

電話那頭藍笙：“怎麽樣啊，兄弟？”

林辭遇“什麽怎麽樣？”

藍笙：“別粉飾太平。”

林辭遇：“和江諾一起溫書。”

藍笙大叫：“呦吼，行啊兄弟。”

沒時間和他臭貧，林辭遇挂掉電話，付了藥款，很快就從藥店推門出來，他走向門口的那一刻，剛才的店員已經跑到監控前面開始看回放。

藥店外面天邊已經飄上彩霞，路上的行人比中午的時候要多。

從藥店出來，繞回車裏，江諾看見他拎着的藥水。

“這些藥水是活血化瘀的，回家之後塗上一點。”林辭遇把藥瓶放在江諾手裏，坐上駕駛位。

“啊這，其實不用的。”

江諾把藥水袋子握在手裏，嗫嚅了幾句，她這已經不知道欠了他多少人情了，實在太不好意思，好在一會可以請他吃飯，可以算是補償他一丢丢，但是對于林辭遇這樣的身份來說，這一丢丢屬實有點微不足道了。

林辭遇綁好安全帶，語氣略帶嚴肅：“回去好好擦藥，這是老師布置的作業，徒弟你一定要完成。”

被他目光一掃，江諾說：“好的，林老師，我保證完成作業。”

她心中暗想：這個人有時候真的嚴厲，很像一個師父的樣子。

等到車子拐上公路，剛才的藥店大門砰的一下被猛推開，門口奔出好幾個女孩，她們的目光追随着林辭遇，但是那輛車早已絕塵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