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水母(1)
水母(1)
海浪起起伏伏,從容又迅猛的擁抱着葉妝的身體。
此時正值正午,她身上穿了一件質地輕薄的淡藍絲質裙子,安靜的平躺在海水與沙灘的交彙處,扮演一具被水沖上岸的屍體。
有人圍在她身邊念着對白。
每當水浪灌進耳朵時,就會聽的沒那麽真切。
這是電影最後一幕的畫面,導演對這場戲也十分看重,足足拍了九遍。
為了表現真實質感,葉妝的妝容甚至沒有采用防水質地化妝品。
此時瑰麗的色彩早已在臉上暈成了一片斑駁的水彩畫。
看起來既讓人憐惜,又有種驚心動魄、蒼白病态的美麗。
每當水浪沖到頭上,葉妝就會屏住呼吸在心裏默默想些什麽來轉移注意。
如果不這麽做,她忍不住就想眨眼。
眨眼的動作很輕微,但放到大屏幕上就很顯眼了。
葉妝不允許自己的表演有瑕疵,所以在努力跟生理反應做對抗。
這次浪潮漲起的時間好像格外的長。
她閉着眼睛靜靜的感受水流從身體穿過,等待着這段拍攝結束。
忽然葉妝感覺右腿膝蓋處好像被什麽東西纏了一下,有些刺刺麻麻、觸感還格外的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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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點舒服,但更多的是對未知物體的恐懼和對這股癢意的難耐。
應該是什麽海草或者随波逐流的小魚吧。
她努力忽視這種感覺,控制着臉部肌肉的表情一動不動,像具死屍。
待海水撤去,導演喊了“咔”。
但葉妝沒有聽見。
見她遲遲沒有動作,一下子所有人都慌了。
生怕女主角被海水泡出好歹。
“妝姐,沒事吧?”候在邊上的助理小林最先沖過來,用松軟的浴袍把她裹住,緩慢扶起。
“腿上好像沾了東西。”
葉妝笑着搖搖頭,直起身翹着腿左看右看。
但是那裏除去沾了一點沙礫之外,什麽都沒有。
可能真的是海草,等海流撤去的時候又被沖走了吧。
葉妝沒太在意,把浴巾穿好,拿起毛巾一邊擦頭發一邊朝小林笑:“沒事,等殺青了給你放假。”
她兩條腿互相磨蹭了兩下,确信纏到腿上的海草已經脫落了,這才朝攝制組走去。
殺青宴時,不少人湊上來給葉妝敬酒。
她平日裏為了不耽誤事、幾乎滴酒不沾。
但今天望着杯子裏糧食釀造的瓊漿,心裏居然升起了幾分饑餓和焦渴。
好像不飲下這口酒,自己今晚就會渴死在這裏一樣。
葉妝是個順從欲望的人,于是她輕啓豔紅的唇瓣,淺嘗了一口酒液。
從嗓子裏湧出來的躁動好像瞬間就被壓下去了。
她發出一聲餍足的嘆息,當即仰頭将酒盅裏的辣酒一口灌下。
飯桌上的那些男男女女,見她喝的這麽爽快,都起了興致。
不少人揚言要把葉妝灌趴下。
結果他們醉倒一地不成人樣了,葉妝才稍稍有些臉紅。
她無意識的并攏雙腿,蹭了蹭右腿膝蓋內側的位置。
提起包朝着大家璀然笑道:“我困了先回,各位有緣再見!”
葉妝是電影《水患》的女主角。
她飾演的角色領便當後,整部電影就來到了尾聲。
攝制組解散,葉妝走在街上吹着風,無意識的觀察着頭頂的椰子樹葉,那種巨大的葉片是她家鄉沒有風景。
緊接着,她就接到了親媽兼經紀人文霞的電話。
那邊的語氣一如既往的雷厲風行:“小妝,這幾天你先待在海城。
劇組把路透圖一發,網上樹葉CP炒的沸沸揚揚。你把行程跟餘樹分開,避避嫌。”
文霞是國內頂尖娛樂公司的金牌經紀人。
除了葉妝之外,手下還帶了幾個事業線蒸蒸日上的藝人。
她也沒想着非要把葉妝培養成什麽大明星,只要她時不時有作品産出就夠了。
所以根本不屑于讓葉妝跟沒感情的人炒CP。
“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啦,回去給你帶土特産。”對于母親的偏愛,葉妝自然是全盤應下,不工作她樂得輕松。
“你注意安全。”文霞那邊繼續叮囑:“去哪兒都別忘了把小林帶上,她是海城人,對那邊熟。”
“好好好。”葉妝嘴上應是,但回頭就找到小林,大手一揮讓她自由活動。
小林跟了她一年半,早就熟悉自家女明星在老媽面前這套陽奉陰違了。
她一邊打包行李一邊念叨:“那你記得別去什麽危險的野灘,也別吃什麽不常見不新鮮的海鮮。
還有,記得沒事錄錄volg,不然沒東西交差文姐肯定饒不了我!”
這個流程葉妝都聽的耳朵長繭子了。
“我都知道,你回家記得給我帶句問好。”她漫不經心的答了一句。
待小林離開,葉妝穿着絲綢睡裙躺在床上翻了個身看手機。
她無意識的蹭了蹭膝蓋內側,又掀起眼皮瞅了一眼。
那裏已經有些發紅了。
紅痕影影綽綽,勾勒了一個像是蘑菇、又像是水母的圖案。
“看來果然被什麽東西蜇了,不痛應該沒什麽大事吧。”
鬼使神差的,葉妝曲起腿、伸出舌頭舔了一口受傷的位置。
舌尖傳來的感覺有點涼,還有海洋特有的水腥味。
不知是不是錯覺,舔過之後,那道痕跡看起來比之前更加紅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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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夜裏,葉妝是被渴醒的。
明明飯局上喝了不少酒水,晚上還開了一只青椰,補水量比平日多得多。
但她還是感覺嗓子幹的幾近冒煙。
整個人像是在沙漠游蕩了一整天似的,從內到外都覺得需要滋潤。
深刻懷疑是在海裏泡了那麽久泡的,葉妝爬起來把賓館預留的四瓶礦泉水都抱到桌上。
她很豪橫的一口氣喝完了一整瓶水。
但是喉嚨滾動的次數、吞咽液體的量明顯還是不夠,她喉嚨幹涸的感覺依舊沒有消退。
葉妝目光從剩下三瓶水上掃過,抿抿唇、又打開了一瓶。
十幾分鐘後,她嗓子眼裏的幹渴終于緩解。
而客房服務提供的四瓶水都被她喝掉了。
她盤腿打開手機,默默開始搜索‘半夜渴醒是什麽原因造成的’‘水中毒是什麽症狀’、‘一天喝多少水會對腎髒造成壓力’等詞條。
看了半天,發現自己一時半會兒好像不像是要死的樣子,她這才放下心。
平日裏葉妝還挺擇床的,但是這天晚上居然睡的很沉很沉。
在海城獨自旅行這幾日,葉妝過的很随性。
素面朝天,遮陽帽、遮陽面罩、防曬衫都配齊,任誰也認不出來。
餓了就沿街覓食,困了就回酒店睡覺,無聊了就去就近的商場、博物館、植物園閑逛。
海城的空氣明明很潮濕,但葉妝發現自己跟這裏很不合。
只要出門幾分鐘,皮膚就會變的幹燥粗糙,這裏的氣候好像對她來說太幹太熱了。
就算整夜都開着空調低溫,都會出一身薄汗。
身體一變粘膩她就有些受不了,再困也要爬起來沖澡。
一宿洗好幾次澡就導致葉妝的睡眠質量大大降低,在海城的日子,過的着實不太舒服。
隔一會兒就要喝很多水,往皮膚上噴舒緩的噴霧。
葉妝有潔癖,實在不願意用酒店的浴缸。
憋了幾天,等合作的男演員上了新節目,就開始急火火的往家裏趕。
她出發前跟休假結束的小林一起忙着收拾東西、清點行李,沒怎麽顧得上喝水。
從身體開始失重、飛機升入高空,就開始感到口渴。
好在頭等艙從起飛就有服務。
她問空姐續了三四次水,還要了一杯酒。
全部飲下,嗓子眼還是不夠舒适。
但再續水就該被懷疑身體有問題了。
葉妝決定先忍着。
口渴的感覺不斷積累,等這種渴求達到極致時,身體傳來的其他信號也愈發清晰。
她後知後覺的意識到自己的體溫最近好像比以前要涼一些,而最冰寒的地方,位于右腿膝蓋內側的紅痕之上。
那裏就跟貼了冰涼貼一樣,不管用手怎麽暖,都還是冰冰的。
而且不知是不是錯覺,每當葉妝的手撫到紅痕。
身體其他部位感受到的潮濕跟寒冷就會減輕幾分。
“小林。”她神神秘秘的敲敲助理的胳膊吸引注意。
接着撩起半開叉的半裙,露出右腿膝蓋上的紅痕:“你摸我這裏是不是很冰?”
這哪是一位女演員在大庭廣衆下能做出的事。
小林頓時一陣無語,急火火的把她裙擺撩回去。
“妝姐你是不是有點冷啊?小心別感冒了。”
小林根本沒看葉妝的腿,就舉手問空姐要來毯子,給她蓋了個嚴嚴實實。
回到家,葉妝第一件事就是打開浴缸放水,再挑了只帶有玫瑰香氣的泡泡浴球丢進去。
她喜歡這些美麗廢物,光是看着泡泡逐漸充盈浴缸,就會感到很治愈。
找了部慢節奏的外國老電影開始播放,葉妝緩緩将整個身體浸入水中,手指輕叩、開啓浴缸的按摩模式。
溫熱的水流不斷的沖刷着疲憊缺水的身體,她也陷入了抵不住的困倦。
睡夢中,葉妝發現自己又回到了海裏。
不過跟拍攝《水患》時不同,這次她直接躺在了海面上。
周圍沒有任何陸地或島嶼,放眼望去盡是波光粼粼、層層漾開的水紋。
在睡夢中,她在放任自己的身體随波逐流,像一葉浮萍,不怕被浪頭打倒、也不怕被水徹底淹沒。
似乎自己本身就是海的主人,水的駕馭者。
水浪不斷的按摩着她的身體,非常放松。
出差多日的疲乏全都消散殆盡。
忽然,葉妝意識到自己此時應該在自家浴缸裏泡澡,而現在的景象應該是在夢中。
她一個激靈,強迫自己睜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