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水母(3)

水母(3)

跟被透明觸手裹纏、被巨大的傘蓋覆蓋相比,海月的擁抱不算緊密。

但葉妝身體微微顫抖着,依舊感到呼吸困難。

恍惚間,前些天在海城的幹涸和焦渴又出現了。

那種生理上的欲壑填不滿,就會不斷的在身體裏翻騰,令人驚惶。

她現在可以确定了。

是眼前水母用那根新生的觸手,給她傳遞過來了一部分體感和情緒。

只是跟在海城相比,海月此時還多出了對陸地的害怕,擔心幹涸死去的慌亂,以及對大海的濃烈渴望和懷念。

感受到葉妝身體開始微微發燙,海月有些不适的松開這個頗為悠長的擁抱。

重新坐回傘蓋上。

伴随着腦內恍若潮汐的女聲,葉妝逐漸知道,原來海月是天生天養的一朵能夠化出人形的水母。

素日裏随波逐流、捕食浮游生物和小魚,是廣袤海洋微小的一部分。

并且她不認為自己和其他幾厘米、二三十厘米的海月水母是同種生物。

雖然看上去她的傘蓋看上去和海月水母最相似,但她體內似乎還融合了其他水生物的基因。

她曾經一廂情願的把一群海月水母當做家人,但是從未得到過回應。

漸漸地,海月意識到自己沒有同類,也沒有族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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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自己一人,來去皆是孤獨的。

于是她把目光轉向了與自己另一部分人身相似的生物身上,時不時就縮成幾毫米大小的透明水螅體在海邊游蕩。

以一粒沙礫、一滴海水的視角,栖息在海岸線上,觀察着來來往往的人類。

在葉妝躺在海灘上那天,她在海岸線上忽然嘗到一股很特殊、很吸引她的氣味。

霎時間,海月失去理智,只跟随着生理沖動,朝着氣味的源頭進發。

等她反應過來時,她已經脫離賴以生存的海洋,在葉妝的身體裏安家了。

像是為了證明自己的話是有道理的,海月沒忍住探出一只滑膩、冰涼的觸手在葉妝手腕上纏繞了一圈。

而後在她反應過來之前,又快速出逃。

罷了,海月很直白的留下一句:“我很喜歡很喜歡你身上的味道。”

華夏人表達情感的方式很迂回,葉妝雖然在網上聽過很多粉絲吹彩虹屁,但面對面、真心實意的聽到對自己的喜歡,她還是頭一次。

她微微愣神。

聽完來龍去脈,再感受着海月不斷的傳來害怕、擔心、愧疚等情緒,葉妝對她有了新的認識。

雖然對刺細胞傳來的消息只信一半,但她也稍稍放下些許戒備。

葉妝伸手抓住一只觸手,把它當做捏捏解壓玩具一樣在手裏把玩。

“手感不錯嘛。”她眉眼裏流露出幾分興味,用力捏了一把裙帶觸手,看着它在自己手中擠壓變形。

接着擡眼目光略帶侵略性的問道:“你對我做了什麽?為什麽你不張口我也能聽懂你的意思。”

在被那截觸手纏過舌尖之前,海月試圖溝通時還會張口試着吐出幾個泡泡。

但在那之後,她連這個步驟都省去了。

只是跪坐在水母傘蓋上低頭望着自己,成了一座恍若琉璃雕塑、面無表情的冰山神祗。

“是刺細胞。”海月的聲音這麽回答道:“我在你身上種植了刺細胞,不會對你的身體有傷害。”

她這麽一解釋,葉妝總覺得舌頭紮紮的。

她不太适應的舔了兩下上膛:“非要放在嘴裏嗎?”

海月目光聚焦在她一開一合的唇上:“口腔能夠長期保持濕潤,對你的影響會比較小。你如果不去感受它的存在,很快就能适應。”

“可是我不想适應。”葉妝是事業正處于上升期的女演員,她并沒有在家裏養水母的打算。

而且陸地根本不适合海月這種身體97%都是液體的生物生存。

這麽大一朵水母,而且是世界上唯一的人形水母,萬一被她養死了怎麽辦。

想了想葉妝伸出右腿,露出光潔的皮膚。

擡眼看向恍若幽浮的女人,催促道:“進來,我帶你回海裏。”

然而海月沒有繼續在她腦海裏說話。

半透明的傘蓋、裙邊,以及數不清的觸手都很誠實的往浴室裏撤退,用身體的行動來表達主人的拒絕。

葉妝眉頭微皺:“我不可能把你一直養在家裏,我有工作要做。而且我家随時可能有人要來,你被發現就不好了。”

她往前走了兩步,坐在浴缸上翹起腿,堪堪露出右腿膝蓋的一片肌膚。

沉下眼睫,語氣略帶威脅:“既然能夠溝通,那我就把你當做獨立的個體對待。

如果不想被養死,你還是好好考慮一下我的建議吧。

我對養生物沒什麽天分,小時候養花養魚都沒超過七天,把你養死的幾率很大很大。”

出于憐憫或者是某種責任感,她願意承擔這只雌性水母在體內寄生的副作用。

原本面對浴室裏的巨大水母,她心裏既害怕又興奮,其中害怕略占上風。

但在跟海月感覺同步後,葉妝知道那位的心情比自己慌亂得多。

長時間缺水外加處于不利環境下,她的生命會跟普通的水母一樣脆弱,随時有死亡的可能性。

相較之下,她便有了底氣。

但海月依舊沒有開口說話,甚至主動縮在了浴室的角落裏。

上半部的女體,表情依舊沒有什麽變化,看得葉妝心裏很氣。

她跟海月僵持了半晌,兩方都不肯讓步。

但跟生死有關的事上沒商量。

她思索片刻,不斷諄諄善誘道:“如果你沒騙我,那現在應該是第一次來到陸地上。

就跟小孩第一次去游樂園一樣,你對這裏很感興趣,一時半會兒不願意回去我可以理解。

正好最近我有綜藝節目要上,可以帶你體驗體驗陸上的生活,等下次休假了再送你回到大海裏。”

想了想,葉妝又補充道:“你最好有什麽方法能遏制一下我們之間的感官聯系,我不想再那麽怕熱怕渴了。

如果跟在海城一樣耽誤我的正常生活,我身體受不了就算請假也要提前把你送回去。”

葉妝望着鏡子裏反射出的海月容顏。

心裏暗暗的唾棄着自己憐惜美人的顏控屬性。

她對好看的女人總是心軟。

如果海月的人形女體長得不像現在這樣美、這樣動人,自己一定不會這麽好心。

換句話說,如果海月傘蓋上半部沒有這麽好看的人體。

浴缸裏裹纏自己的只是一只巨大、令人膽寒的水母,現在自己說不定早就報警。

請警察把這個非人妖冶的家夥解決掉了。

兩方膠着,當葉妝覺得有些無聊,準備走出浴室時。

她忽然腳踝一涼,低頭一看,一截觸手欲蓋彌彰的纏在了上面。

“我同意。”接着清麗的女聲在腦海裏出現。

葉妝看到海月的另一只觸手從水龍頭探了進去,還探進去打轉勾了勾。

她心思不純,總覺得這個動作有些澀氣。

但水閥已經關閉,那根觸手無論在水管裏怎麽摳挖都是幹的,所做的只是無用功。

果然,下一秒海月的聲音在她腦海中漾起。

帶着些急不可耐的意味:“重新回到水螅體我需要很多的水,給我水。”

葉妝撇撇嘴,沒忍住又捏了一把離自己最近的觸手:“讓人幫忙時至少說個‘請’字吧。”

在被觸手纏住手腕前,她手一撐站起身,準備去開水閥。

走到浴室門口她想起什麽。

葉妝背靠在門框上指指地板:“地上這些玻璃渣子你記得清理一下,這麽多只觸手,做衛生應該很方便吧。那邊有清潔工具,你可以用。”

葉妝家住獨棟別墅,因為經常不在家所以只請了定期打掃的保潔阿姨,并沒有住家保姆。

昨天剛叫阿姨來過,距離她來打掃還有幾天時間。

她才不願意在海月的注視下趴在地上清理碎玻璃。

雖然對于水母小姐來說,一個人類女性在自己面前翹着屁股擦地板的模樣,應該沒有什麽誘惑力,但是她自己會覺得羞恥。

葉妝跟母親住在同一小區,晚上如果文霞在家,就會叫她過去吃飯。

今天也不例外。

出門前,葉妝換好衣服走進主卧浴室,發現地上撒的各種護膚品液體都清理的差不多了。

不過水母的觸手似乎很脆弱,不太敢碰玻璃渣,動作小心的很。

她瞥了一眼,交待道:“我出去一趟,有人敲門你當沒看見就行。”

“好。”海月神情肅穆的跪坐在水母傘蓋上,目光緊盯着打掃玻璃碎片的那根觸手。

田螺姑娘該做的任務,她這只水母做得倒是又細致又認真。

看到她這幅模樣,葉妝又覺得這只雌性水母一個人待在家裏似乎有些可憐。

她從觸手手上奪過掃把,三兩下把瓶子碎片推到角落。

撩起耳際的碎發:“先不弄了,放着等阿姨來吧。你的首要任務是專心吸水,争取早日變成小水螅。”

海月并不跟她理論,但觸手輕輕勾了勾葉妝的手腕。

葉妝臨走前,又怕她無聊。

又走過來給她找了部跟海洋有關的紀錄片開始播放。

她素日裏對泡澡體驗要求很高,所以無論是香薰、按摩浴缸、還是壁挂電視都在主卧浴室配齊了。

這會兒正好可以給海月拿來解悶。

路過浴缸時,她順手捏了捏海月的傘蓋裙邊。

擡眼對上女人疑惑的目光,葉妝摸摸鼻子,意識到自己好像做了奇怪的事。

雖然心裏知道對于過一陣就會回到大海,相忘于江湖的雌性水母來說沒有必要解釋太多。

但她還是忍不住開口道:“多看看大海,我覺得應該能加快吸水速度,幫助你早日脫離現在的狀态。”

已經做好了水母面無表情回應的準備。

但令葉妝意外的是,她跟冰雕別無兩樣的臉上居然多出了一抹生動的淺笑。

同時她腦內傳來了海月好聽的聲音:“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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