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彌留之際

彌留之際

即使看不見,陳笑還是能感受到,有一根弦,繃得越來越緊,他伸出手指,輕輕勾了一下,耳邊傳來啪地聲音。

也許是因為,何總已經很久都沒回來了。

忙的和兩個人當初相識時一樣。何潛行總是整晚整晚都不回家。

陳笑那個時候,還覺得挺好的,自由,唯一擔心的,就是他外面是不是有其他的小狐貍精了。不過當時他的承諾都兌現了,陳笑也就沒有在意更多。

那個時候,陳笑在意的東西,實在太多,大把美好的青春,何潛行的交易,只是他生命中的很小一部分,很快就能被其他部分所取代。

兜兜轉轉,經歷了那麽多事,陳笑手中,連所剩的生命都不多了。

好容易從這個房間逃了出去,現在,兜兜轉轉,也許還要在這兒結束自己的生命。

所有人都在告訴他,他正在好轉,各種檢測數據也顯示了他身體正在逐漸變好。只有他自己會不自覺地開玩笑,也許他死的那天,還要解釋,自己是怎麽中毒的,驗屍報告不太好寫的樣子。

陳笑坐在床上,動了動手,牽動起了一堆管子,現在哪兒都去不了,出這個房門都做不到,總不能身後專門有兩個人幫着拖這些儀器,伺候他到處走。

天天數着屋外的紫藤花,也許所有的花都落完了,我的生命就走到了盡頭——呸呸呸,我在想什麽。陳笑痛恨自己的胡思亂想,死亡的恐懼卻一直籠罩在他的頭上。

今天早上起床的時候,窗外的小鳥叽叽喳喳說着,何總特地讓女傭煮了開胃的酸湯,可陳笑喝到嘴裏,卻寡淡如水。若不是他真的喝到了一粒花椒,他恐怕以為今早煮了忘記放鹽的清湯。

身體一點一點,不受控制地失去控制。陳笑從未有一刻如此刻般,留戀這個世界。

他舍不得尋尋,舍不得媽媽,陳書言也略微有那麽一絲的感情,也舍不得……何潛行。一想到此生再也看不到他們,陳笑的心就如刀割般疼痛。

陳笑一度以為心如刀割只是一個浮誇的比喻,此刻他卻喘不過氣來。

沒有人來,何潛行也很久沒來了。所有人大概都厭倦了我這樣一個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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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打開了之前女傭送來的電腦,語音讀屏用起來還算順手。陳笑大概搜索了一遍,陸氏又準備投資新的電影,請了大牌明星,卻不是陸氏娛樂自己的人。何氏也高調出席剪彩儀式,仔細看看,陳笑一個人也不認識。

當年他也是何氏的一員,還是認識很多公司內部高管,可是這些新聞裏,一個他認識的人都沒有。

風平浪靜之下是暗潮洶湧。

陳笑已經不是何氏的人了,他不像去操心這些東西。其實局面也很好破,但凡幾家有一個重量級的人物出現,都可以很快獲得信心。眼下這種情況,在分出勝負之前,恐怕沒人會輕舉妄動。

若是陳笑還健康着,他說不定還能揣着雞毛當令箭。

反正他一個去送死,也沒什麽,何潛行也不會在乎。

天色漸漸晚了下來,陳笑合上筆記本的頁面,就想躺下去,一雙手扶住了他,将他的筆記本放到了一邊。

“我想看看我兒子。”陳笑難得遇到何潛行,抓着他的手說。

何潛行反握住他的手,心裏升起不好的預感。自從“失憶”之後,陳笑從來都沒提過自己的兒子,就當他完全不存在一樣。

現在,他重新提到了兒子,簡直就在說,我不裝了,我從來沒失憶。自暴自棄好像,每一天都是最後一天一樣。

“你在這兒待着,我去找孩子。”何潛行吩咐了幾聲,讓一個女傭跟在他身邊,自己轉身出了門,他輕車熟路,不用問,就知道自己的兒子在哪,走過兩個連廊,就來到一座小二樓前。

那小二層還是如同往常一般,散發着說不出的安逸感覺,只是,整個屋子漆黑,彩色玻璃收斂了所有的光輝,在這黑夜之中,模糊的顏色差不多。

“怎麽不開燈?”何潛行走進去,一邊問,一邊開了燈。

溫暖的黃光,照的滿屋子的裝飾都失去了顏色,白天所有活着的東西此刻都睡着了,唯一在動的,只有屋子裏的兩個人。

朱斐然抱着尋尋,低下頭,臉上是無盡的溫柔。

尋尋開心地拽着他的長發,他的頭不斷被扯着彎下來,臉上依然挂着笑,就像完全感受不到疼痛似的,依舊很溫柔地兩只手抱着孩子。就像一對親身母子一樣。

何潛行看到,不得不承認,他的動作比我熟練多了,怪不得陳笑看到我抱孩子要發瘋。他學着朱斐然的樣子,伸出手,要接過孩子:“麻煩了,我來吧。”

“不麻煩,他們都去開會了,只留我一個沒法動彈的在這兒。”朱斐然一個閃身,如同圓舞曲的步伐,絲滑閃過,“正好和這個孩子在一起,挺開心的。”

“謝謝。”何潛行幹澀地說。

救了陳笑的,不是林羽生的解藥,而是朱斐然送出去的紫藤花。若沒有那朵花,減緩了毒藥發作的毒性,他根本撐不到林羽生給他灌下去解藥。

朱斐然微微歪着頭,像屋外的紫藤花,随風擺動着:“不必,他也算是我的晚輩。何潛行,我說過,我可以為了你付出我的全部。”

何潛行知道,他不過說說而已。曾經有過這樣的選擇,他當年怎麽選的呢?他毫不猶豫松開了手,選擇了天下大義。何潛行曾經無法理解,只是陸巡說,不要恨他。

原來他也能這樣溫柔,只是不再面對他。

“你怎麽不過去?”朱斐然抱起孩子跳起舞來,他的華爾茲步伐極其标準,整個人繞着屋子打着轉兒。

何潛行看着不斷環繞在自己周圍的人:“我是想問問,你是怎麽知道……”陳笑哪天會被毒翻掉?何潛行當然不是懷疑他,只是,他怎麽會知道?

“标記的味道。”朱斐然停下來,疑惑地問,“你沒聞到?”

何潛行沒聞到。

朱斐然嚴肅起來:“你怎麽會聞不到?”他的臉色過于溫柔,實在不适合擺出這樣的表情。

“我對味道本來就不太敏感。”何潛行倒是無所謂,自己活到現在一直好好的,哪有朱斐然一副天塌了的模樣,“雛鳥大了總要自己飛走,走一步算一步吧。

“加強訓練?雖然我的孩子,不一定要什麽都會……”朱斐然滿臉愁色,“怎麽辦?你這樣子,我真不放心啊。”

“你能聞出,什麽東西留下的标記嗎?”何潛行問。

朱斐然卻像是陷入了自己的漩渦之中:“怎麽辦,怎麽辦,怎麽辦……”他松開手,幸好何潛行早就發現不對,穩穩接住了孩子。

尋尋發出咯咯的笑聲,狠狠拽着他的頭發。

“怎麽辦,怎麽辦,怎麽辦……”朱斐然抱着自己的頭,緩緩蹲了下去,就像是一個出了錯了計算機。

何潛行扒開了孩子的手,挽救着朱斐然的頭皮:“不要想了,不怎麽辦。”他把孩子放到一邊的桌子上,扶着朱斐然坐到沙發上。轉頭就看到孩子往桌子邊緣躍躍欲試,準備往下爬。

他又抱起了孩子,俯視着依舊陷入自己情緒的朱斐然,嘆了口氣,拉了一個垂繩。

刺耳的鈴聲響起,朱斐然立刻僵直了,好像按下了還原鍵,恢複了出廠設置,一會兒,他活動了自己全身:“何潛行?你怎麽在這兒?”

“沒什麽。”何潛行抱着尋尋,準備再努力一把,“你在陳笑身上聞到了什麽味道?”

“硬要說的話,有點像眼鏡王蛇。”朱斐然不自覺地說着,朝尋尋伸出了手,“酸臭味,還有血的味道——這孩子真可愛,再給我抱一下吧。”

尋尋也朝他伸出手,那麽長的頭發真好玩,他從來沒看到過這麽好玩的事情。兩個人都把對方當作玩具,開心得不得了。

何潛行拍開尋尋的手,小孩子沒輕沒重,很容易就抓痛人,朱斐然不說,只是脾氣好罷了:“陳笑在找他。”

朱斐然的臉上閃過一絲落寞,秋日的花落下去的顏色:“就一下下?”

何潛行把尋尋扛到肩上,就和扛沙袋似的:“你可以再生一個,我不介意。”

“對啊,你已經是個成熟的大孩子,不會嫉妒弟弟妹妹們的。”朱斐然咧開嘴,嘿嘿笑得天真。

何潛行不忍心看他。朱斐然一直這樣,也沒什麽不好的。雖然只能生活在這個小屋子裏,卻不用考慮其他事情,難得當一個天真的孩子。

他抱着孩子:“我走了,下次有時間來看你。”

“何潛行。”朱斐然叫住他,何潛行回頭,他又傻笑了一下:“我沒關系的,我是朱雀啊,天生就該被犧牲掉的。”

“沒有人天生就該被犧牲掉。”何潛行說,哪怕是這個人是朱雀,主“犧牲”。

朱斐然笑笑,路都是自己選的,當初選這條路,就沒想過要後悔。何潛行也罷,林羽生也罷,他們都是好孩子。他曾經有八個孩子,可現在能找到的,沒幾個,剩下的,都如同風一般飄散了,不見了,或許化成了煙,或許還活在一個誰也不知道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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