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風筝線

風筝線

何潛行把尋尋抱到陳笑面前,小孩子啊啊的叫聲,勾的陳笑心癢癢的,他不顧手背上插着的輸液管,向孩子伸出雙手。何潛行不敢把孩子全交到他手上,半抱着,讓孩子自己探着去夠陳笑。

陳笑仔細地摸着孩子的臉,這麽些天不見,他好像,還胖了?“照顧的不錯。”陳笑酸溜溜地說,“果然,孩子從一開始就應該在何家,跟我怎麽都長不好,又瘦,又經常生病。”

現在很好了,我也可以放心地走了,尋尋被照顧得很好。都說三歲之前的小孩子,是不存在什麽記憶的,想必過不了多久,小東西就能把我全都忘了,好好的,永永遠遠和他們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這世界上多一個我少一個我其實沒那麽要緊。

“你不是故意的。”看着陳笑僵硬的嘴角,連皮影笑得都比他自然,何潛行沉默了一瞬間,也僅僅是一瞬間,“這不是你的錯。”

尋尋是高高飄起的風筝,陳笑的內疚就是風筝線,勒在他的脖子上,勒得陳笑喘不過氣來,幾乎要将他絞成千萬塊。

卑劣如我,即使你死了,也不願意告訴你真相。

我很早就知道你要跑了。何潛行握着陳笑的雙手,在心裏說,我一直有你的定位,卻沒有去找你,聰明如你,怎麽會不知道?

你當然不願相信我,我這樣的人,有什麽值得你相信的?

“這不是你的錯,何氏也遇到了一點麻煩。”何潛行捏着他濕潤的掌心,陳笑的手越發冰涼起來,不自覺地顫抖着,死亡就在他的耳邊不斷喘息,随時準備一口舔幹淨他的血。

死亡不是長眠,只是新的開始。

所有人都在等着陳笑的死亡。

也不是所有人,真正愛着陳笑的人,就希望他能好好活下去。即使希望渺茫,也希望他能活下去。

只是,這個人不一定是何潛行。

陳笑牽起的嘴角再也繃不住了,他的眉頭輕蹙,淡如遠山的雙眼滿含秋水像是要哭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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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總睥睨天下,沒什麽能算的上大事,即使天塌下來,他也只會輕描淡寫地說,出了事,我擔着。一點?能讓何總也覺得麻煩,會只有“一點”?什麽樣的“一點”麻煩能讓何潛行放棄他的實驗?

陳笑可不覺得,在何總的心中,自己有多重要。這點自知之明還是有的。

血緣相連,尋尋張大着眼睛,眼淚不要錢成串往下掉,一邊哭着,一邊拍着陳笑的臉,被何潛行抱起來。

“現在呢?”陳笑問,孩子拍在他臉上的手,告訴他,現在不是哭的時候。

事情已經過去了這麽久,為什麽要舊事重提?難道只是讓我內疚?人心就是如此,在感受到渾身冰涼的時候,不介意再澆上一盆涼水。

“沒關系,現在已經不成氣候了。”何潛行抱着孩子,捂住了他的嘴,“我最後悔的還是沒能收好尾,把你也牽連進來。”傷害陳笑的,就是一年前事故的餘孽。他們自然不會簡簡單單沖着陳笑來的。

當時讓他們跑了,現在絕不會有第二次了。

“你的傷口怎麽樣了?”陳笑皺着眉頭,不再糾結那些“壞人”,轉而關心何潛行。

何潛行只顧着哄孩子,沒注意,讓他往自己的胸前踢了一下,差點疼的哼了出來,他咬了一下舌尖:“傷口?什麽傷口?”

陳笑躺了下去,頗為無奈。

“我沒受傷。”何潛行強調。

“對對,你沒受傷。”陳笑說。

何潛行:這個口氣我就很生氣,怎麽這麽敷衍。

陳笑閉上眼,把手縮進被子裏,他的指尖不斷顫抖着,連自己都不知道,什麽時候就徹底失控了,就好像有什麽東西,将會徹底接管這個身體。

“要我哄哄你嗎?”順着他的口氣,陳笑小心地試探着。

“我真的沒受傷。”何潛行更加生氣了,“你有那個力氣,不如來哄哄孩子。”

“你需要和兒子建立良好的親子關系。”陳笑說。萬一我不在了,他不至于特別讓你讨厭。

其實我知道,還有一種辦法,就是直接将這孩子養到別人的名字底下,再也不當作自己的孩子。何總就是那個從來沒結過婚的黃金單身漢,一切都是那麽完美。

陳笑覺得,想出這麽完美計劃,我不愧是個天才。

“陳笑,我說過吧。”何潛行逗着孩子的手停了下來,陳笑又在想着怎麽跑了。每次都是這樣,每當要靠近的時候,他都會想着怎麽跑開,“孩子的重要,來自于他的母親。”

“我知道。”陳笑說,活着的我都無關緊要,死去的我大概就如同飛灰,從你的心上吹過。

“人心易變,我不得不多為自己的孩子考慮。”陳笑蒙住了自己的腦袋,我不想面對死亡,卻還是要一件件交代後事,“何總,我知道,在你心裏,我是特別的。”不論是特別的人,還是特別的“實驗品”,總歸擔了特別兩個字。

“人生實在太長了,我們相識的這幾年,不過是很小的一段。”陳笑說,“放眼幾十年,不值一提。我們都知道,沒什麽是永恒的,時間既然能帶走我的生命,自然也能沖刷掉人心上的東西。”

何潛行抱着孩子,就像抱着什麽寶物:“有時候,不過一時的歡愉,卻可以溫暖一輩子。”你錯了,對我來說,不是幾十年,而是上百年,幾千幾萬年,永恒寂寞的生命中,終于出現了一縷光亮,我拼死,也要将它握在手中。

“所以小說中的愛情,才讓人羨慕。”陳笑說。沒人能活成那樣,至少我不能。

我是個自私的人,沒辦法毫無保留,一往無前。

既然做不到全力以赴,那麽愛情這種奢侈品,我不配。

————

盧卿看着報告,轉着的筆慢慢握了起來,啪嗒一聲折斷了。

如同陳笑所言,他确實能“看見”。只是這種“看見”與一般人理解的看見似乎完全不一樣。

能看見不是陳笑,而是他身體裏的東西。

她匆匆去找何潛行,不出所料,他沒在小會客廳,就在陳笑那。隔着門,她對他招了招手,讓何潛行快點出去,有話要說。

盡管不情願,何潛行還是松開了熟睡中陳笑的手,抱着孩子走了出去。

“他的血液裏似乎有什麽在拮抗。”盧卿拍着報告說,“就像是孫猴子變小了在他血液裏大戰了一場。”

何潛行忍不住側目:“形容得很形象。”

這可不是在誇人。盧卿聽出了其中的嘲諷之意。

“我說的是事實。”盧卿拿出一個pad,調出一段影像,是顯微鏡下陳笑的血液,指着其中一處說,“你看這裏——就算你完全看不懂,也該明白有多離譜吧。”

何潛行看過不少彙報,一些基本的東西還是知道的,他看到了血液中的東西,相互排除着,自然明白:“你覺得——就像我們想的那樣?”

盧卿點點頭:“畢竟是遺傳的,陳夫人也有這樣的問題,陳謹言當年也有這樣的表現,但是陳笑,到底能不能‘跨’過來,還得看他自己。”

兩個人打着啞謎,說了半天。

“那就只有去死了。”何潛行輕描淡寫,好像談論的,不是陳笑的命,而是今晚上吃什麽。

陳笑在房間裏,聽的清清楚楚。那兩個人以為他們的聲音很輕嗎?這麽大的聲音是要讓所有人都聽到的節奏?有些生氣,就像兩個小朋友說着只有他們自己了解的黑話,陳笑覺得自己被排擠了。

不開心,極度不開心。抱抱都好不了的那種。陳笑轉過身,背對着兩個人,不理你們。

何潛行推開門,轉頭叮囑她:“暫時不要告訴陳笑,免得他亂想。”

“免得我亂想什麽?”陳笑的聲音從被子裏傳出來。

“好了,不用擔心。”何潛行看着陳笑的背脊,猶如遠山,一直延伸到被子底下,他的喉嚨不自覺地滾動了一下,一個饑餓很久的人,看到面前毒藥的滿漢全席,是會選擇做一個飽死鬼,還是強迫自己去尋找其他的樹皮草根?

“你會活下去的。”何潛行坐到他的身邊,伸出一根手指,順着他的脊柱,不斷在他身上滑着冰。

他的指尖充滿了不知名的魔法,陳笑顫抖着,咯咯笑起來。

何潛行,這是你說的,我會活下去。

“我要是死了,那一定是你害的。”陳笑咬牙切齒地說。

“對,你只能死在我手上。”何潛行一口咬到他的肩膀上,見了血,就是這血,他腦海中不斷回放着盧卿給他看的視頻,他自己的血,讓他這麽痛苦。

抽幹這些血就好了吧。

何潛行的嘴裏傳來了世界上最美味的味道,這種味道,只有陳笑身上才能傳來。

“我喜歡你。”陳笑說,也許這是最後一次了,也許很快,他就再也說不出來了。

有些話,之前說出來,總覺得是別有用心,一句玩笑話下埋着不知道多少真情實感,最後只能嬉笑着說出來,卻不知道,傷了多少人的心。

“這話你之前說過。”何潛行說,說,你現在是真心的。

或許,我會不顧一切救你,讓你活下來。

“我不記得了。”陳笑沒有等到那句自己想聽的話,微笑着将這篇翻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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