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家族
家族
朱斐然就像游戲裏的NPC,每次遇到他,都能開啓新劇情。這種感覺,就好像這個世界,是誰設定好的程序一樣,有點不真實。
“朱斐然。”陳笑放下手裏的餅幹,想了一會兒,很嚴肅地問,“你是不是有什麽話要跟我講?”
朱斐然的耳朵尖有點兒發紅,他捏捏自己的耳朵,眼珠微微動了一下,堅定地看着陳笑:“沒有的事。”
陳笑端着他的小餅幹站起來,舉到朱斐然的眼皮子底下:“那我現在是在做夢?”我的眼睛“看”得很清楚,我的嗅覺也很敏銳,剛才掐了好幾下大腿,我都沒能醒來。
一股危險的氣息撲面而來,盡在眼前的盤子,随時可以砸在腦門上,朱斐然笑了:“陳笑,原來你‘醒’了啊,放輕松,就是想和你說說何潛行的事。”
他伸出食指,蜻蜓點水推了一下陳笑,卻夾雜着千鈞力氣,陳笑往後一個踉跄,直接坐到了椅子上。
這是絕對力量的差距。
“有什麽,需要你費這麽大的功夫?”陳笑直挺着背,渾身上下緊繃,手裏還端着那碟子餅幹,那是唯一趁手的東西,“也許,你根本就不是‘朱斐然’?”那個冷漠的朱斐然,面無表情如同設定好程序人偶一樣的朱斐然,怎麽可能發出這麽多生動的表情?
“別緊張。”朱斐然的手随意搭在扶手上,歪斜着身體,“陸園不是什麽人都能進來的,我确确實實就是朱斐然——陳笑,你同何潛行一樣,都太敏感了。”
陳笑一順不順盯着他。
他搖搖頭:“算了,一會兒讓何潛行來接你吧。”
接?陳笑不自覺皺起了眉頭,這裏到底是哪?還是陸園嗎?
他不動聲色地順着朱斐然的話說:“你說我‘醒’,與何潛行說的‘跨過來’是一個意思?”
“對,讓我仔細看看你……”朱斐然上下打量着他,不自覺前傾,伸出手,被陳笑躲開,“你是不是……”他雙手捂住嘴,無辜又可愛。
哎呀,很快我就會又有一個可愛的小孫孫了,朱斐然眼睛都迷了起來,彎彎的,和天上的月牙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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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麽了?”陳笑也不自覺向前,想知道NPC又能發布什麽不一樣的消息。
朱斐然頭搖的像撥浪鼓:“沒什麽。你剛剛跨過來,有什麽不舒服的地方,一定要講出來。”
即使僞裝得再好,也騙不過朱斐然。不,說不定陸園的其他人都感受到了,他們只是不說而已。陳笑也能感覺到,自己和從前不一樣了。
不論是蘇菲“借”給他的眼睛,還是指尖偶爾能竄起的火苗,陳笑知道,自己跨過那扇名為“科學”的大門,走進了一個完全由神明精怪組成的世界。
“剛才的故事,有沒有後續?”陳笑盡可能去判斷,朱斐然不會無緣無故說起那個故事,那個故事裏,一定有自己的身影。
他的嘴一張一合,嘴裏的牙像一粒粒玉米粒子,散發着誘人的香氣。
看上去就很好吃。
朱斐然咽了咽口水。
不知道為什麽,自從看穿陳笑後,朱斐然就餓了,還是把何潛行叫進來吧,免得我一時沖動,做出什麽不可挽回的事情。
“你很聰明。确實在那個故事裏。”朱斐然轉過臉,看向外面,外面陽光正好,這樣的天氣,實在不适合殺人放火,他也沒心情繼續講故事了,三言兩語就把剩下的故事講完,“你是那孩子心中的怨氣。沾染了神明,他承受了不該有的福氣,最後死于非命。”
“所以和神待在一起,都不會有什麽好下場。”陳笑不喜歡他的話,他什麽意思?是讓我離何潛行遠一點?
如果不能給出實際的幫助,光憑嘴說說,又有什麽意義?
他絕不承認,自己不高興的,是朱斐然“反對”他們在一起。
“我們确實不該過度幹擾人類的事。”朱斐然說。
“那住回昆侖山啊。”陳笑的聲音提高了好幾分,“為什麽還要來人類的地盤上招搖?”
“大概是因為寂寞。”朱斐然托着下巴,眼神飄忽起來。
“何潛行……”
“他倒是很享受那些寂寞,可惜寂寞不喜歡他。”朱斐然的目光又移到陳笑的臉上,“出生的時候,就和別人不一樣。你有什麽,直接問出來就好,能回答的,我都回答你。”
陳笑很好奇,為什麽烏龜和蛇會是兄弟。但他這話實在問不出來。
他找了一個很好回答的問題:“你和何潛行,到底什麽關系?”
朱斐然托着下巴的手指,一下下點了起來:“硬要說的話,算是‘母親’?或者按照人類的說法,算是基因提供者?”
陳笑手一松,盤子摔到了桌子上,磕出一個小角。何潛行一直強調,兩個人關系不一般。
原來是如此“不一般”。
“龍生九子,各有不同。”朱斐然補充,“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我一只鳥,能生下完全不同的物種。”他揮了揮手,桌子上的點心盤子又恢複了原樣,上面還裝滿了點心。
陳笑張着嘴巴的樣子太傻,他忍不住直接塞了一塊小面包到他嘴裏。
陳笑下意識就咀嚼起來,廢了好半天勁,才把面包咽下去:“你今年多大?”
“和我年紀沒什麽關系。”朱斐然整個人爬到了桌子上,軟綿綿的,“我轉世也才二十多年。”
陳笑了然,原來是前世今生的梗:“那陸巡……?”
“父子關系。”
原來陸家和何家的關系,是從這兒算的。
“那陸老爺子怎麽算?”陳笑又問。
“算是陸巡這具身體的‘父親’。”朱斐然說,“活久了,亂七八糟的關系就會越攢越多,所以其實大部分妖怪都不太在乎這些,三代之後,基本就等同于沒關系,畢竟大家的記憶力也就那樣,太複雜了都記不住。”
陳笑在內心七轉八彎算着尋尋和陸巡是什麽關系,說起來,兩個人的名字發音一樣,真的好巧。
他不經好奇,朱斐然他們到底是什麽?不過不要随便問別人真身的常識他還是知道的。
“你們在聊什麽呢。”何潛行跟在陸巡身後走了進來。陳笑對朱斐然似乎有一種天然的敵意,現在看起來,兩個人相處很好嘛,他有些欣慰,這種感覺,大概就是看到老婆和老媽在一起搓麻将時的感受吧。
“在說你小時候的壞話。”陳笑說。
“朱斐然才不會說我的壞話。”何潛行捏着他的臉頰,“說謊的小孩子鼻子會變長的,讓我看看你的鼻子變長了沒有。”
朱斐然看着他們兩個,臉上露出慈愛的表情。曾經陳笑以為他的這個表情是在挑釁,現在終于明白,這其中的無限深情與愛意。
沒有父母會放棄自己的孩子,哪怕朱斐然平日裏表現得再無情,他心底裏,還是有那最柔軟的一小塊,那裏埋藏着他所有的愛意,只等着有朝一日,破土而出。
陸巡為他捏捏肩:“怎麽開始喜歡小孩了?”
“現在已經沒有那麽多責任了。”朱斐然整個人都很放松,和之前判若兩人,“我想我可以愛別人了。”這個世界上已經不需要朱雀了,人類已經足夠強大,他們可以用自己的力量去創造自己想要的生活,而不是再祈求神明的恩賜。
“這個世界上,除了那些同樣愛你的人們,那些和我們只有一面之緣的陌生人,還有那些永遠不知道他們存不存在的人,為什麽要在意他們?”陳笑覺得他的話好奇怪,就好像,他從來沒有愛國身邊的人一樣。
“話不能這麽說。”朱斐然不贊同,“衆生平等,不能偏私。”
“陸巡難道不是這世人嗎?”陳笑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他不值得你愛嗎?”
朱斐然愣住了。他眨眨眼,卡殼了:“他有無數人去愛,他那麽強大——極樂盛宴你知道吧。”從來沒有人跟他說過,陸巡也需要人去愛。
“那何潛行呢?林羽生呢?”陳笑追問。
朱斐然搖搖頭,他問的問題,實在是太難回答了。
“他是你的兒子,他只是個孩子,沒人一生下來就無比強大。”陳笑看着朱斐然,他願意給自己無數的幫助,卻吝啬于自己的兒子,“有些事情,該是你給他的,別人都取代不了的。”
“我都無法想象,他當年該有多麽無助。”陳笑越來越激動,“你真的不是一個合格的家長。何潛行能長大,都是他運氣好,你為什麽還能有臉在這兒若無其事地說他的過去?”
朱斐然陷入沉思,他算不上一個好“母親”,無數人都曾告訴過他,他不太合格,他的八個孩子,除了何潛行和林羽生,其他只有嘤咛還能勉強找到蹤跡——說起來,何潛行和林羽生都沒見過嘤咛吧。
其他的都找不到了,大概是已經死去了吧。就消失再天地之間,連血脈裏那點朱雀的氣息都沒留下。
他們再臨死前,會不會恨我呢?朱斐然手中的杯子突然變重,他再也拿不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