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撕扯

撕扯

那天天氣正好,和別的日子沒有什麽兩樣。

陳笑和往常一樣,來到上班的地方,何總最近給他找了一份新工作,在何氏的研究所裏上班。

他聽到一個傳言,研究所背後是有其他金主的,只是因為沒有辦法申請相關執照,于是選擇了與何氏合作。何氏的醫藥全球聞名,在幾次世界大傳染中,研制出特效藥,研究所可以說是全球最優秀的醫藥研究機構。

研究所裏所有的實驗,都是有目的的。和很多研究所先開課題、确定研究方向,在尋找實驗體不同,研究所只為了一個目的服務,或者,為了一個人服務。

因為他需要孩子,所以何潛行開始研究男人怎麽生孩子。

因為他身體不好,何潛行要避免所有一切的風險,他的寶貝不能收到一切風險,那麽危險,只能由別人來承受。

那時的陳笑,想的是,怎麽樣掙更多的錢,他迫不及待想要離開何潛行,只要還上錢,他就再也不欠何總什麽了。哥哥心心念念為之付出一切的公司,也能拿回來了。

于是他毫不猶豫地接受了同事的建議,報名參加了實驗。實驗體能拿到豐厚的獎金,如果實驗成功,更是能得到把人活埋的錢。

同樣的手術,陳笑做了一遍又一遍,新舊傷痕不斷疊加着,手術的成功率不斷刷新,都是用陳笑的身體來練手,只因為他是最合适的,所以一直都是他。

陳笑的身體在極短的時間裏,被摧毀得很厲害。

看着鏡子裏,不斷掉着頭發的自己,陳笑想,何總應該是很喜歡那個叫朱斐然的人,才能承擔所有風險,去完成實驗。

嘴角吐出一絲血液,似乎內髒碎了。也許我真的活不久了。

何潛行喜歡什麽,陳笑知道,只是這一次,陳笑實在沒有能力去滿足他了。我連生命都失去了,你還想從我這裏得到什麽呢?陳笑覺得自己是如此可笑,去找一個沒有心的人索要他的心。

注定緣木求魚。

報紙上又出現了何氏想要抛售陳氏的說法。

陳笑知道,空穴來風,未必無因。自家老爹有多能搞事情,他一直是知道的。

如果現在,我死了,何潛行一定會抛下陳家的。我不能死,不但不能死,還要牢牢鈎住何總的心。

一個安靜的人,最能勾起何潛行的危機。

陳笑想,何總多精通人心啊,他想必也知道,撒嬌胡鬧,皆為愛的表現,反而體貼董事,才是別有所圖。那麽我的突然董事,一定能讓他驚慌好一陣子。陳笑惡劣地想,就像一個頑皮的孩子,終于找到能夠實現惡作劇的方法,迫不及待躍躍欲試。

“陳笑。”何潛行離開前,突然說,“你這麽安靜,挺好的。”

陳笑懊惱地抓抓頭發,又被他牽着鼻子走了。

他真的很了解別人的心思。牧羊人總是揮起鞭子,并不真抽到羊的身上,只要比劃一下,羊群就會乖乖往他的方向走。

————

一夜無夢,知道天明的時候,他聽到了很小的聲音,有人在接電話。

太安靜了,連聽筒裏的聲音也一清二楚。

“我們找到了最好的實驗品。”話筒裏響起了盧卿的聲音,何潛行打開了面前的文件夾,不帶任何感情地說:“既然找到了,那就繼續實驗,跟我彙報什麽。”

“我覺得,你最好還是了解一下。”盧卿的聲音說不出的冷靜,就像是回到了她小太妹的時候。

陳笑微笑的面容,出現在何潛行的眼前。一寸的證件照,好像是很久之前拍的,特別嫩。

何潛行只愣了半秒,若無其事地說:“實驗繼續。”

“你該知道,風險有多高……”盧卿的聲音顫抖起來。

“我知道,不知道的是你。”何潛行說,“輕重緩急,還用我教你嗎?”

“我知道了。”盧卿挂上了電話,對上重明期待的眼神,輕輕搖了搖頭。

——我需要一個孩子。

“我承認,陳笑是最好的實驗體,一切都極其完美。”何潛行點燃了手中的雪茄,看着青煙袅袅上升,如同看編制夢境的蜃氣,“從看到他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他一定很适合。”

屋外,陳笑透過那一線亮光,向屋內看去,重明和盧卿不斷交涉,他們似乎都不願意自己接受那個手術,風險太高了。

随便兩個相處了一陣子的同事,都會生出些許情感,但何潛行不會。

在一個花錢的小玩意和自己的白月光之間二選一,如果是我,也會選白月光的。陳笑想着,轉身,蹑手蹑腳地離開了,回到了房間,躺到床上,不久之後,何潛行進了房間,陳笑惺忪地睜開眼。

————

何潛行撓了撓眉心,看着那張照片,門外傳來了關門聲,盡管着聲音小到了極點,何潛行還是聽的一清二楚。

陳笑會死嗎?會有一天消失不見嗎?

何潛行撓了撓鼻子。他不知道。他不知道,陳笑消失之後,他該怎麽辦。

這個實驗,他們等待了太長時間,無法放棄。太重要了,不僅僅是實驗數據,朱斐然需要複活,這個世界已經開始出現傾斜了,朱斐然再活不過來,很可能就要崩塌了。

對于一個人來說,早走晚走,似乎沒有什麽區別。

這世界就是這樣的不真實。

這世界上,陳笑就恰好是那一個。

“太危險了。”重明反對,“陳笑他……說不定會死,何潛行,你哪怕……你會有一點猶豫嗎?”

回答他的,是何潛行堅定地聲音,沉着的語調像是在朗誦古希臘悲劇,數行文字之間,就決定了一個人最終的悲劇命運:“猶豫?我不會為了任何人猶豫,我等待這個孩子的出生已經很久了,不,是朱斐然等太久了。”

“朱雀如果知道,他的‘重生’是用別人的命換來的,他一定不會接受的。”重明說。

陳笑放在門上的手垂了下去。

別人不過是要人,原來你是要命。

原來我值錢的,是這條命啊。陳笑低聲笑着想。

如果緊緊是要我的命,那你拿走就好了,我不在乎。

可是我的孩子,不能像我一樣,一輩子都是個悲劇。

————

陳笑已經死了好幾天了。

朱斐然漫不經心地翻着面前的童話書,這次死的是陳笑,難道是上天在暗示什麽?

不論是碎玻璃占蔔還是什麽,他已經算了好幾次,可似乎還是沒有出現任何頭緒。

雖說戰鬥中生死無常,在走之前,何潛行還是托他占了一卦,陳笑是大吉,否極泰來,他們才放心讓陳笑出現在那艘船上的。為什麽,他最後還是死了?

朱雀的卦象,怎麽還會出問題?

朱斐然想不明白。

剛和他的魂魄吵了一架,不太想關心那家夥的死活。

“你關心他們,就直接說出來。”陸巡見不得他如此心不在焉的樣子,摸着他的頭發。

朱斐然嘆氣:“你自己的兒子,好歹關心一下。”誰讓我如此善良呢,如果我不去管他,那麽,擺在他面前的,大概就是一個永遠也無解的難題吧。

“兒孫自有兒孫福,不管兒孫我享福。”陸巡完全不在意,對他來說,何潛行就是一個合作夥伴,以血緣為紐帶的合作夥伴,無論如何也不會背叛自己的合作夥伴。

朱斐然繼續翻書,這童話,是很多小妖怪的啓蒙書籍,每次朱斐然翻閱,都能獲得新的收獲。

每個童話,都有相似之處。強大的生物總是形單影只,弱小的生命永遠成群結隊。世界永遠處于一個平衡的狀态之中。整個族群的力量,維持在一個可控的範圍裏。

何潛行已經有了一個孩子,以他的強大,不應該再有其他的孩子。

除非,他願意生下普通的孩子,目送他們由生到死,再變得毫不相幹,成為漫長生命中的一道疤痕。

就像我曾經一樣。

——那麽陳笑的生死,關鍵就在他的孩子身上。

————

朱斐然能想到的事,何潛行自然也能想到。

背着陳笑,他偷偷和重明商量對策。

“陳笑已經知道了。”重明皺着眉頭,如果陳笑不知道,他能做的神不知鬼不覺,“現在再……恐怕沒那麽容易。”

“拿掉他。”何潛行眨都不眨一眼,沒有任何猶豫。

重明皺着眉頭,眼裏全是刀子:“你就不怕,陳笑想起一切之後和你拼命?”

“那也要以後再說。”何潛行說,“你現在讓我怎麽對他解釋,他懷了孕?他是一個男人,一個徹徹底底的男人。他怎麽能夠容忍自己……”

何潛行說不下去了,對啊,陳笑是一個男人,他是抱着什麽心情,參加實驗的呢?

“何潛行,你不覺得,你今天的話太多了嗎?”重明反問,“明明你也是舍不得他的,你舍不得孩子……”

“可我能有什麽辦法!”何潛行咆哮,卻又生怕陳笑聽到,陳笑是個鬼魂,他能聽到很遠的聲音。

尋尋也好,酒酒也好,他們都應該因為愛而降生的。

可是他們比起陳笑,不值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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