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旋風

18.旋風

魏家兩姐妹自從進了醫院後就老實了不少,賬號最新一條博文停留在幾天前,底下的評論仍不斷更新,從判定是隴江在從中作梗到漸漸懷疑她們發帖的真實性,開始讨要一個說法。

沈恪自那天下午起便早出晚歸,兩人在車上說的話無非是江亦吟關心他在學校的學習情況,他答得很單一,但她樂此不疲,認為這幾句無關緊要的口水話聊勝于無。

偶爾沈恪出門早,還是會給她留一份早餐,江亦吟包攬了買菜的任務,兩人還算默契。

江亦吟過了幾天安生日子。

進公司時正值早班高峰,江亦吟坐在車裏劃開了電子屏,喝咖啡看新聞,等待人流減少再上去。

“宋濂,你上次說得話還算不算話了?”女聲嬌氣,音調抑揚頓挫和話劇似的。

江亦吟只戴了一邊耳機,這一聲響徹,有少許回音,她摘下耳機,往窗外環視。

是個女生的背影,穿着白襯衫和包臀半裙,一手還拽着男人的胳膊,撒嬌似的搖搖晃晃。對面那個男人腹部的西裝被肚腩頂起,面色為難,“你直接說你這次要多少?”

“我不是來問你要錢的,你把我當什麽了?”女人語氣帶着嗔怪。

江亦吟順手關了新聞,頭又探出來一點。

大清早的,新聞哪有面對面的戲劇好看啊?

“我跟你說了最近沒空沒空,你不要來公司找我,有什麽事電話上說不就行了,你讓其他人看見怎麽想我?”宋濂作勢敷衍地摟了一下她的肩膀。

女人順勢摟住他的腰,臉上的笑容洋溢着幸福。

顧及在公司附近,兩人并無再多的親密動作,只是離開時女人吻了一下宋濂胡子拉碴的臉,揮揮手扭着腰肢離開。

江亦吟這才下了車,跟在宋濂背後,裝作不經意相遇,“早啊,宋部長。”

Advertisement

宋濂的脖子明顯抽搐了一下,轉而回頭,又是一副老成和善的笑容,“小江啊,你也早你也早。”

江亦吟沒準備和他并肩而行,宋濂上下掃她一眼,刻意放慢步子走到她身側,“我在隴江這麽久,和你爸爸也是無話不談的好朋友。小時候你經常來叔叔家玩,抱着你蕩秋千,不知道還記不記得。”

話裏流露在外的想要和她拉近關系,江敬愛帶她進各類場合,小時候抱過她的人不計其數,他算老幾。

但她咧出一個标準禮貌的笑,“您說不是,以後在公司還需要您多關照,我經驗不足,對很多事情的處理可能會毛手毛腳,也怕冒犯到公司裏的長輩。您的存在正好是我救星一樣,如果我時常來找您,希望您還不要怪罪我問題太多。”

宋濂呵呵笑了兩聲,聽她如此吹捧,果真有些動容,手慢慢蹭蹭試探地搭在江亦吟肩膀,“我就是喜歡你們這種懂禮的晚輩,難怪江董願意把公司交給你,年輕有為。和你差不多大的周既川就沒有你會來事,我做長輩的給你提個醒,不要仗着自己氣盛,就想搞一番大作為,把手伸得太長。”

“這樣,你別叫我宋部長,太生疏,叫宋叔叔。什麽幫忙不幫忙,一家親,那就是應該的,盡管來找我。”

江亦吟忍下嫌惡的心理,皮笑肉不笑地應和幾聲。進公司時邁大步子,故作不小心甩開了宋濂的手。

“那宋部、叔叔,我就先上去了,祝您今天工作順心。”她笑得盈盈。

宋濂欸欸應着,揮手看她進了電梯。

江亦吟的臉色立馬耷拉下來,在心裏呸了一聲。

早年江敬為了能讓隴江做大,在酒場上就沒跌過別人的面子,結交了不少邊緣“好友”。這些天江亦吟在查過去幾年隴江的運作和合作人時,就發現許多公司已經淪為了挂羊頭賣狗肉的別家附屬品,完全沒有合作價值。

加之,像宋濂這類依靠上頭關系進上層部門,不幹活光添堵還來者不走的釘子戶,最是讓人頭疼。

江亦吟跟着江敬見過酒局上的大夥的演技和明面上的你來我往暗地裏的勾心鬥角,她不是什麽善人。

只不過要狠心切斷一些枝桠,就要承擔落下來的重物會砸到人的風險。

拔掉宋濂這顆釘子就要補新人上任。

她要考慮和做的事情還太多。

周既川的辦公室就在她對面,江亦吟想到方才宋濂說的話,下意識朝他平日裏坐的地方看了一眼,空的。

向來不遲到的周總竟然也有翹班的一天。

“江總!”秦悠那副甜嗓,隔老遠江亦吟就能聽出來。

她反頭看見她小碎步跑過來,臉上帶着青澀又腼腆的笑,“您有什麽需要我做的嗎?像平常一樣,咖啡加奶?”

江亦吟心情放晴,“你是我的工作助理,又不是我雇的跑腿。你幫我發個通知,晚點開個臨時會議。”

秦悠連連說“好”,風風火火就從她邊上帶走一陣風。

江亦吟松了松脖子,給周既川發了個消息。

锵锵:【遲到啦周總,我要去跟財務部打小報告扣你工資。】

周既川:【突然有點事,我回零城了,接下來你一個人可以應付嗎?】

锵锵:【是周家發生什麽事了嗎?】

周既川:【嗯,我媽生病住院,吃不下飯,不願意外人照顧。】

江亦吟想再多關心幾句,指尖忽然就卡在幾個字母上要上不下,删删打打半天沒發出去,周既川直接打了個視頻通話過來。

她接下,畫面裏被他的面孔占據,他換了身常服,輪廓分明的臉帥氣不減,眼皮有些泡腫,看起來精神不振,估摸是半夜臨時趕過去的。

身後是醫院長廊,偶爾有幾個穿着白大褂的醫生走過。

見他一副疲憊神态,江亦吟有口難言,反而是周既川先溫潤一笑,問候道:“你今天看起來氣色不錯,津市的天氣很好吧?”

她曾經說過,天氣很好的時候,她會變得很漂亮。

他還記得。

“嗯,是大晴天。”江亦吟答得幹巴巴。

兩人無聲對望了幾秒,她想找個出口挂掉電話,被周既川打斷了念頭,“我沒回來的日子你少和宋濂正面接觸,我在零城少則一個星期,多則一個月,他這個人平日裏對女孩子動手動腳,你畢竟還是個年輕女性,注意保護自己。”

他在提醒她先不要輕舉妄動。

江亦吟“嗯”了聲,“那你好好照顧阿姨,希望她早日康複。”

她回避了他的話。

“吟吟,我是在認真和你說。網上的三言二語并不能真的影響到隴江,魏家兩姐妹并沒有給出實際的證據,電子訊息更新速度之快,馬上就會忘掉這件事的存在。”周既川擰着眉,鏡頭拉近,她看見他壓抑的怒氣。

江亦吟平靜地說:“我有自保的能力,你忘記我學跆拳道的時候把那個小胖子踢飛了?”

“而且,在确認她們兩個女孩子是不是受害者之前,我都會站在她們那邊,她們需要有人記得。”

周既川語速加快,“我知道你有憐憫之心,但在做事之前考慮一下如果把你卷進去,別人會不會憐憫你?”

他是一位很好的老師,但他始終不是一個能站在她身邊和她感同身受的朋友。

聆聽間,江亦吟聽到對面傳來一句女聲的叫喚,熟悉又陌生。

她垂下眼,不想因為這件事起争執,“好了,你不用擔心,我會把握好分寸。”

電話挂斷,江亦吟的心胸在無聲地劇烈起伏。

晚班照常準點下班,江亦吟路過FANMCAKE,停下車給沈恪買了個藍莓切塊。

校門口饒有生活氣地擺滿了各種小攤販,即使成州附屬高中是津市數一數二的名校,在這一點上卻仍然接地氣,學校也沒有幹涉學生們吃小吃的自由,只是會提醒他們馬路上慢性注意安全。

江亦吟把車停離門口百來米的距離,站在校門口等沈恪。

人群零零散散,三兩個學生勾肩搭背從江亦吟面前走過,打着幾盞霧氣朦胧的車燈在四周掃視,她擡手遮了遮眼睛。

放下手的一瞬,沈恪從十幾米外走過來,邊上還跟着兩個男生和方姿寧。

其餘三人打鬧,沈恪含着肩,神色淡淡,回應極少,書包也總愛散漫地勾在一邊,走起路來和着他步子的節拍一晃一晃。清健的體格套上統一的校服,在他身上偏偏很出彩,即使周邊的笑與鬧與他無關,江亦吟卻仍一眼看見了他。

天生一張主角臉。

沈恪稍一擡眼,猛地和江亦吟的目光撞上,車燈不合時宜地閃在兩人中間,阻擋視線,她再一次揮手,迷蒙間看見沈恪扯了扯書包帶子,毫不猶豫地朝她的方向跑來。

分不清是光暈灼目,使她看晃了眼,竟然在沈恪冷淡的臉龐上察覺一絲驚喜的笑意。

少年像一陣夏日急卷的旋風,敞開的校服外套松垮揚起一個弧度,踏起的風沙模糊他風光桀骜的輪廓,躲避堪堪碰撞的人群,三兩步邁到她面前停息。

不,還在轉。

沈恪的胸口微微起伏,雙手緊握成圈垂在兩側,帶着抑制的熱烈情緒,自以為維護得很好不被看出來的歡欣,都在江亦吟面前如此具形的上演。

“你朋友還在旁邊,跑那麽快幹什麽?”江亦吟被無形感染着,她自己也沒意識到笑容已經在燦然勾勒,舉起蛋糕盒子,“喏,學習辛苦了,獎勵你的。”

沈恪眼神在她嘴角停留一秒,才慢半拍地接過,“謝了。“

“你的呢?“他又問。

江亦吟被他這副認真的樣子逗笑,“我又不是需要獎勵的年紀了,哪還吃小蛋糕啊。“

“無論什麽年紀,都可以吃蛋糕。“沈恪提蛋糕的手落到一側,一輛燒烤車下班,蹬着輪子從江亦吟的方向開,沈恪拽住她胳膊,把她往邊上一帶,男生溫熱的體格貼住她的手臂,她驚慌擡眸,沈恪鎮定自如,話音再傳入她耳中,“就比如現在,你同樣需要我的保護。 ”

江亦吟秒速站穩,和他并列,仿佛剛剛緊急情況下的接觸只是夢境。

方姿寧小跑過來,乖巧地喊了句姐姐好,邊上的男生學舌搭腔。沈恪直接利落地甩下一個再見,背身,單手一折,手指往前做了個讓江亦吟跟上的動作。

江亦吟收場,方姿寧蹦蹦跳跳揮手說了好幾句再見。

夜間行駛車速緩慢,江亦吟需要有人和她聊聊天消除困意,她随口一問,“你當時為什麽會出手幫那個被偷拍的女孩子?“

沈恪似乎在發呆,回神和她對視,神情淡然,仿佛這只是件微不足道的舉手之勞,“看見了,不爽,就做了。“

“僅此而已?“江亦吟接觸過不少男生,大部分男生都會選擇視而不見,因為與他們無關,願意出手相助甚至不怕惹禍上身的人,通常具有強大的同理心。

她甚至想過,如果是周既川來解決這件事,他定會選擇打110,交給警察處理,而不是自己出面,少年人的處理方式果然會情緒化一些嗎?

江亦吟吸了吸鼻尖,沈恪側頭,随即把窗戶摁上去,車內風速減小。

沈恪輕咳了聲,似是有些不好意思,清冽的嗓音難得娓娓道來,“女性群體在社會本就處于弱勢,如果當時我不出手,那個女孩子為了規避正面碰撞,有可能會選擇沉默忍受,也因此遇到更得寸進尺的欺淩。但如果我出手了,視線轉移到我身上,她或許能因為別人的幫忙增加一份底氣,哪怕是以後遇見不公的事情也能夠增添一份堅持維護自己權益的勇氣。”

這個回答讓江亦吟出乎意料,心間那堵牆有勁風撞擊,“那你應該知道,你和他們起沖突如果造成意外傷亡,會面臨怎樣的懲罰?”

沈恪嘴角扯出自嘲的笑,自說自話似回:“我?我沒爸沒媽,爺爺不要,孤身一人,怕什麽懲罰。遇到這種人,我只會拉他們一起下地獄。”

聽得出他話裏的不甘和堕落,江亦吟在紅燈前腳剎猛踩,兩人都不防往後撞。背脊和脖子都麻了一下,沈恪清醒不少,他眼角泛着紅,側臉在晦暗的燈光裏稍顯落寞。

嗓音沉重,“你怕了?“

江亦吟重新啓動車身,一路沒回答。無聲并肩走了一路,擰開門鎖時,沈恪第一次沒有讓她先進門,自顧低頭邁了進去,渾身透露着讓人牙尖酸癢的低迷。江亦吟拉住他胳膊,不讓他繼續走,沈恪定住腳步。

黑暗中,他回頭,不明晰的視覺空間裏,江亦吟堅定的含着水光的雙眼,是唯一的明燈,她語氣聲聲動容,“不怕,從今以後你都不是一個人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