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螢火蟲
24.螢火蟲
藏匿在綠景裏的水槍噴灑,扇形的輕薄水霧像一層隔絕的紗。江亦吟感受到周既川捧起她的臉,眼底一片深情。
接下來要發生什麽仿佛理所應當。
周既川緩緩低頭,兩人的距離越來越近,他身上沉穩的古龍香讓江亦吟緊繃的心安寧下來。
長久的沉寂中,江亦吟咽了咽口水,緊張地仰起下巴。
周既川感知到她的動靜,睜開眼,漆黑的瞳仁略向下轉,不平穩地心跳和同樣青澀的動作,都讓人感到不安。
又近一點,他順其自然閉上眼。
江亦吟拽緊了身側的衣擺,莫名生出了不該在此刻發生的抗拒,只差一點,她後退一步,高跟磕在石子上,一聲脆響,親昵的姿态中斷,周既川睜開眼,兩手空空,僵持的茫然在兩人之間擴散。
淩亂。
如果非要用一個詞來形容此刻的心情,江亦吟會毫不猶豫地選擇這個詞。
周既川這個吻突如其來,哪怕是帶着試探,以及她能清晰感受到的克制,江亦吟仍舊覺得發生的時機不太對。
“這裏蚊子好多。“江亦吟糾結地揉了揉腦袋。
周既川思緒回籠,也跟着結巴應和,“你被咬了嗎?”
江亦吟不動聲色地扣了扣手,“沒。”
螢火蟲的亮度在夜幕中越來越清晰,幹巴的對視,無處安放的雙手都讓人窘迫不已。江亦吟轉身,傾身捧了一小簇,用手攏住,擡至眼前,半眯着眼透過手的縫隙去觀察。
借此找點事做,好像一切就沒有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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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吟吟。“周既川怔怔地看着那張笑臉,好像回到了幾年前的學生時代。
她對這個世界永遠滿懷好奇,哪怕是那座宅子裏最微不足道地一盆花草、養的衆多貓狗中最不受寵愛的一只以及愛和喬應瑕都嗤之以鼻的家政阿姨聊農間日常。
之後的兩年,卻很少在江亦吟身上看到這樣純粹的笑。
江亦吟“啊“了聲,眼睛還停留在螢火蟲身上。
“你是不是怪我?”周既川問,又覺句式不對,“你還怪我對嗎?”
江亦吟的笑容止在嘴角,收平的唇線看出她隐藏的鋒利。
“我沒有協調好你和媽媽的關系,讓你受委屈了。所以不願意接納我。”周既川抓住她手腕,小心翼翼地圈在掌心。
“你當初義無反顧要出國留學,我是有找過你的。我不知道你那時候為什麽不願意見我,給你發的信息都被你拉黑。我甚至請示過媽媽的意見,想去英國看你,但那段時間我家裏的事情太多了,沒辦法抽身,我媽媽只有我。”
江亦吟只拉黑過一段時間,她害怕自己心軟。一直以來,江敬雖沒明說要她變成一個怎樣的人才能更好繼承整個江家的家業,但她心裏清楚,一個猶猶豫豫藕斷絲連的人,永遠幹不成大事。
成長會磨平人的銳利,江亦吟發覺自己年少的幼稚、揣度和不知分寸,也懂了年少時那些無法作為無能為力的弱小。
她搖頭,“我早就不怪你了。”
不然也不會,接納你再次出現在自己身邊。她默念。
鼻尖的酸澀感沖上來,她不由得吸了吸鼻子,她拖着鼻音,試着坦白,“我就是想問你,姜遲雪要走傑靈的時候,我說不同意,你為什麽還是堅持送給她。“
傑靈是她在周家時,家政阿姨送她的小狗。它外形不太可愛,也不親人,但江亦吟一個人坐在角落發呆或學習時,傑靈總會默默陪在她身邊。
着急了也會吠幾嗓子,但從來沒咬過她。
也許是戳中了心底的記憶,她語氣帶了股想要一個說法的沖勁,“明明周家有那麽多小狗。”
周既川似乎沒想到她在意的竟然是這件事,驚愕之中,慌亂解釋,“是媽媽的意見。傑靈對她态度不友好,幾次都要咬到她,送給遲雪,她也是熱愛小動物的姑娘,我以為是個好歸宿,而且當時,你并沒有表現得很愛它。”
“可是我說了不的。”江亦吟心沉沉。
她想起最痛苦的那段記憶,語氣漸重,胸腔都不由自主地劇烈起伏,“傑靈是我回津市的第二天送走的,後來我跟進了轉運公司,起初我也以為,送給她可以減輕很多矛盾,但運輸路上,傑靈被人随意地關在密閉不透氣的車廂裏,長時間沒有喂水喂食,最後窒息而死,死後三天才發現。”
“我趕到的時候,它的手腳都硬邦邦的。張着嘴,牙齒都龇在外邊。眼睛都沒閉上。”
江亦吟眼中淚水充盈。嚴格意義上,她并不算傑靈的飼養者,但不可控地承認,自己和它有了不舍的連接。
希望它有個好的歸宿但卻見證了對方悲慘的結局。
她控訴,“你們沒有一個人關心它的後續,是我埋了它。”
周既川的表情已在這個過程中一點點皲裂,他難以置信在這背後,發生了這樣一件事。
江亦吟知道,再談這些已是無用,“按流程走了維權手續,對方只賠付了五百塊錢。我才知道,原來五百塊錢,就可以買走一條十歲狗狗的生命。”
如果周既川不提,江亦吟或許永遠不會提起這段讓人痛心疾首的過往。那麽橫亘在兩人之間的只可能是跨越不過的長河。
周既川喃喃,“吟吟……對不起。”
“如果我站在你那邊,不讓送走傑靈的話,就不會有這一切發生了,對不對?”
江亦吟搖頭,“沒有了這個傑靈,還會有千千萬萬個傑靈。這是必然會發生的,是我走不出這個檻。”
“你今晚親我,不知道為什麽,我沒有感到享受和接受。只是在機械地揣摩你的動機,是情景太好,讓你情由景生,還是喜歡我——“
周既川篤定,“是喜歡你。”
江亦吟問,“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周既川清潤的嗓音近她一步,“抱歉,我說不出一個具體的時間。但我能确定,我控制不住自己靠近你的念頭。”
“你認為這是喜歡?”江亦吟并不滿意這個回複。
周既川從上到下都是嚴絲合縫得讓人挑不出毛病,但江亦吟不喜歡他的表達方式。常常像是心裏壓了座有苦不能言的大山,眼睛悲怆地盯着她。
江亦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她深吸了口氣,“我知道了,你怎麽說怎麽做,總是有你自己的想法。是我無從幹涉的。 ”
女生太容易因為名為“喜歡”的情緒擾亂節奏,江亦吟知道,她當過高中三年不知對方心意的暗戀者,當過此時此刻因為對方主動的吻而給這段關系加溫的慌張小鹿。
即使只是一個發頂吻,甚至沒有實切的肌膚黏着觸碰。
她就知道,她一旦承認自己洶湧的感情,就是敗者了。
她再次開口,眼中一片清汪,“但你也應該清楚,我不會像姜遲雪那樣能自如地對着你撒嬌服軟,也不會輕易為了別人妥協。”
周既川的沉默讓江亦吟失望,她還是沒有在為之介懷的過往裏收到想要的答案。
或許,她應該徹底放下了。
江亦吟故作輕松地聳了聳肩,仿佛剛剛的眼裏和鋒銳的對話不存在,“周既川,我想我們還是該認清,感情不是我年少無知和你玩的爸爸媽媽的過家家游戲。今天,先到這裏。我有點累了,想回房間休息。”
周既川矗在她面前,比她高出了一個頭,聽到她這句話卻像是洩氣的皮球、被迫截肢的矮子。
他伸手攏緊江亦吟身前的外套,跟在她身後。
步步灌鉛。
吟吟,在一切胸有成竹前,我還不能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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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民宿的路并不遠,和觀賞區只差了一個坡。江亦吟不想兩人處于尴尬局促的局面裏,假意和他道謝感謝他讓她高高興興看了場驚豔的螢火蟲飛舞,今晚大概可以睡個好覺。
周既川聽出她的負氣話,叮囑她好好休息,看着她關上了門才離開。
禪院設計的民宿水流傾斜,邊上的自然溪流嘩嘩作響,江亦吟在床上打坐,伸手晃動手腕的串珠,無趣地甩下來。
打開電腦,處理幾個文件,退到桌面發現左上角那個新下載的游戲軟件。
回想沈恪似乎有一整天沒和她發消息了。
他話雖少,但每天會時不時往她聊天界面扔一張圖,有時候是上課的李老師的表情包,有時候是桌前的零散課本,有時候是食堂的一處邊角。
簡約冷淡男高風,多說一個字都嫌。
江亦吟戳了戳聊天屏。
锵锵:【回學校上課了?】
锵锵:【一整天都沒上線,不容易。】
對話框空空蕩蕩,久久沒有回複。
奇怪,平日裏都是秒回的。
門“叩叩”響了兩聲,江亦吟疑惑下床,”誰呀?”
門被緩慢拉開,吱呀聲觸發了走廊上的聲控燈,一時間挂起的小燈泡都亮起來,視線清明間,江亦吟攫住眼前那抹身影。
連帽衛衣穿得懶散卻不松垮,帽子扣在頭頂,他嘴角刁了根棒棒糖,勾着不明不白地笑意,雙手兜在衛衣領口,見她開門的同時,伸出一只手撐住門,另一只手拿出一個玻璃瓶,裏邊有點點熒光在跳動。
一個本不該出現甚至不可能出現在這裏的人。
“沈恪?”江亦吟幾乎要叫出來了。
她并沒有和他說過她去哪。
然而來不及細想,沈恪已經把玻璃瓶推到她眼前,視線在她被蚊蟲叮咬的手部紅點停留,神情玩世不恭,“還想看嗎?我去抓。”
“你——”
“我跟你車來的。”
他甚至猜到了她要問什麽,回答得這麽理直氣壯。
江亦吟一直在跟進拍攝,并沒有見到她的身影,“跟過來幹嘛?”
“無聊,過來玩玩。”沈恪把玻璃瓶塞她手心後就往後退了一步,雙手後撐坐到長廊的椅子上,看着吊兒郎當。
“我找車送你回去,不然你趕不上明天的課。”江亦吟第一時間想到了他的學習。
沈恪就知道她會這麽說,“姐、姐,你都縱容我請一天假了,就不能寬松這一時?”
他喊姐姐二字的時候語氣幹巴得就像是喊人名,江亦吟并沒有從中感受到做長輩的愉悅,白他一眼,“有事叫姐姐,沒事江亦吟是不是?”
沈恪桀骜的眉峰上挑,定定看了她幾秒。
他起身,拿噴霧往她周身噴了噴,花露水的香氣瞬間充斥她鼻息,江亦吟擰眉,“你幹嘛?”
沈恪聳肩,冷淡的臉只有嘴角扯動,“我來都來了,想去玩玩,你陪我。”
江亦吟沉悶的心情原本在合上電腦時有一瞬變得更煩躁,但比情緒先來的,是沈恪。
他身子忽然前低,頭垂下來,把額頭抵在了江亦吟的肩膀上,粗/硬的零碎黑短發有些紮人,江亦吟縮了一下肩,擡手剛觸及他的頭發,發頂柔軟,沈恪起伏的呼吸帶動肩膀阻止她進一步的動作。
男生嗓音清冽,在空蕩的長廊和靜水流淌的環境裏顯得突出。像敲打夜色的風鈴,叮叮作響。
“讓你開心的那種陪,行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