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冒險
25.冒險
江亦吟還沒來得及細想他話裏的開心到底是何種含義,沈恪就直起了身子,額前發因為壓在她肩頭而變得淩亂,但半遮掩着他一小截濃眉,對視有奇怪的恍惚在心頭蕩漾。
沈恪向她攤開了手掌心,眼神有一瞬堅定,示意她把手放在他的掌心。江亦吟猶豫着握住他半掌。他像是接收了正确的信息,毫不猶豫地回握緊她的手。
“去哪?“江亦吟被他牽着。
沈恪欣長高瘦的背影走在她前面,餘留她一個頭骨圓順的後腦勺,“冒險。”
江亦吟“啊”了一聲,在被他牽着往前走的過程中,看了眼腕表,顯示時間是晚上八點。但南溪灣的夜色已經朦胧沉靜。
她來之前并沒有提前考察過這一帶,這一帶未經商業的污染,還保留着原始的山林氣息,江亦吟對陌生的地方都不抱有安全認可。
在英國,她晚上幾乎不出門。
感受到她刻意慢吞吞的步子,沈恪停下來,反身看她,“你不會是怕我把你怎麽樣吧?”
江亦吟一秒清醒,“你一個小破孩,能把我怎麽樣。”
沈恪笑了聲,“那就是怕黑?”
江亦吟上前抻了他一下,“我這麽大了,怎麽可能還像個小孩子一樣怕黑。”
“你今天下午在哪待着?”她轉移話題。
沈恪看出她的回避,握她的手又緊了點,“沒哪,跟着我走就行了。”
江亦吟又擺出家長架子,“下不為例,這麽折騰很累的。”
“你不累嗎?”沈恪反問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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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累。“江亦吟沒否認,回看他,”所以不希望你那麽累。”
說罷,她掙開他的手,提着裙走,魚尾裙雖然顯身材比例,但走路不方便,更跑不起來,江亦吟走幾步路就覺得自己雙腿被綁了跟帶子。
這是第一次,沈恪在江亦吟身上看到她真實展露疲憊的模樣。
背影看着單薄,穿着高跟鞋在石子路上走得磕磕絆絆。卻仍一副她可以做無所顧忌地往前。
和她住了一個月,江亦吟沒因為自己是隴江集團董事長的女兒就少上一天班。甚至每天都帶着股拼命勁連飯都忘記吃。
公司上下籠罩在這個氛圍之中,茶餘飯後聊天的內容多少也因她有所改觀。
沈恪拉住她手腕,嚴詞厲色,“腿不要了?”
江亦吟站定,“不然?我還能光腳走路嗎?”
沈恪無奈,“光腳走路也不會怎麽樣,你不試試怎麽知道?”
“算了,你不懂。”江亦吟安靜半晌,欲說不說最後還是憋出這一句。
“這裏沒人認識你,也沒人知道你是隴江集團的總經理,江董事長的獨女。”沈恪氣息漸重,胸腔起伏強烈,“你不需要這麽完美。”
“也不用時時刻刻循規蹈矩。”
江亦吟倏地被他這段話戳中哪根筋,鼻尖泛酸,眼睛一溜煙有灰往裏蹿,“可是如果不保持這個習慣,我就總會有漏洞可鑽的地方。”
“江亦吟不可以有漏洞。”
沈恪被她氣笑,“誰放的這個屁?誰定的這個規矩?“
江亦吟眼角霧氣朦胧,搖搖頭,“都說了你是小孩,你還不信。說話總帶着一股不管不顧的天真。”
沈恪說不過她,有年齡這層身份在,江亦吟不會對他低頭,“我背你?”
江亦吟回絕,“我穿的裙子。”
沈恪笑,“那我總不能抱你。”
“欸,我可沒說讓你抱啊。”江亦吟止住他話鋒。
“那你在這等我會。”
邊上只有零散幾個店面,挂着掉漆的牌子,破損的挂布,亮着暖色的燈。
沈恪踏步走入黑暗中,沉穩風火的步子,接着開始小跑,江亦吟夜晚視覺受限,沒再努力跟着他的背影。
低頭扭了扭腳踝,刺痛鑽心。
周家教會她這輩子都忘不掉的東西就是禮儀和規矩,哪怕她違背,做過不少離經叛道的事情,回到國內,周既川再次站到她身側,那道悄然敲響的警鐘就在一次次警告她。
沈恪兩分鐘後折返,身側提着一個塑料袋,裏邊是一雙塑料拖鞋,透明綁帶款,她小時候見了都不穿的類型,偏偏沈恪買的還是一雙白色。
江亦吟提前預知他的話,拒絕道:“我不穿,太醜了。”
“這裏只能買到這樣的。”沈恪單膝跪下來,作勢拿鞋。
“你讓我穿魚尾裙搭拖鞋,還不如讓我投河。”
“放心吧,這裏沒幾個人識貨,看不出來你衣服的牌子。”
沈恪仰起下巴,“那沒辦法了,我抱你。”
說罷,他起身就攬過江亦吟的肩,蹲身要抱。
江亦吟驚詫撐住他肩膀,“我穿。”
沈恪嘴角輕揚,晦暗不明的光線裏,江亦吟看他蹲下來,沉嗓對她說,“腳擡起來。”
她照做,沈恪不厭其煩地幫她摘下高跟鞋,穿上塑料拖鞋,質感不如沈恪先前送的那雙,但踩在地上有觸底的柔軟感。
這就是“接地氣”嗎?江亦吟不由腹诽了句。
“舒服沒?”沈恪把高跟鞋放進與之相差甚遠的塑料袋裏。
江亦吟違心說,“還成。”
沈恪“嗯”了聲,主動提着塑料袋,讓她跟上。
走進鎮子裏後,耳邊有敲鑼打鼓的樂聲在鳴奏,聽着熱鬧非凡,紅燈籠亮着鮮明的光,街燈渲染着古鎮的悠久陳韻。
“再繼續往前走一段。”沈恪提醒道。
果然,像是發現了個世外桃源一般,兩個籃球場那麽寬的圓形場地,有一群穿着苗族服飾的男女老少圍成一個圈跳舞。不管對方認不認識,只要靠近,就會被拉着進隊伍跳舞。
音樂時而舒緩時而激進,江亦吟郁悶的心情在看到這一刻瞬間丢得一幹二淨。
大家夥的身上都太純淨了,不摻雜都市之中的酒水鄙視,而是一種濃濃的淳樸氣息。充滿感染力。
沈恪見她怔在原地,從後推了她一把,圍圈跳的女孩見狀,直接熱情地拉住她的手,把人給帶入大部隊裏。沈恪緊接其後,進了男生的隊伍。
手挽手,都沉浸在阖家歡樂裏。
江亦吟雖然不會跳,但跟着節奏,也能有模有樣地繞了兩個圈。
回頭看的瞬間,燈光直照頭頂,熱火朝天地加入并不讓人感到擁擠和排斥。沈恪就跟在她身後,日日不茍言笑的人,此刻嘴角也彎成溫和的弧度。
江亦吟恍惚一剎,在這一段時間裏,她猛然發現,沈恪并不男孩子氣,相反,他頂着一張少年氣十足的臉,卻做着一聲不吭不求回報也不大肆宣揚的事情。
這一點很男人。
她開始有點慶幸自己提出讓沈恪來自己的身邊的念頭。
有個成熟可靠的弟弟,還不賴。
這場臨時起意的歡呼持續到了九點半還未結束,江亦吟痛快地出了一身汗,點到為止從舞隊中退出來,沈恪不知從哪鑽到她身側,遞給她一杯熱茶。
“當地特色,嘗嘗。”
江亦吟小抿了幾口,“有點甜。”
“接下來去哪?”她忽然不想這麽快結束。
沈恪睨她一眼,撕開一根糖,趁她不備塞她嘴裏,“這才是有點甜。”
柑橘味的,超市裏五毛錢一根,糖精的味道。但江亦吟頭一次沒生氣,調笑,“你這功夫果然追不到女孩子。”
沈恪掀眼,“你怎麽知道?”
江亦吟點他,“太粗暴了,女孩子都喜歡溫柔的男生。”
“所以你喜歡周既川?”沈恪就這麽直白地問了出來。
江亦吟的步子猛剎,剛恢複地心情倒了一半,“連你都看得出來。”
沈恪并到她身側,“他不知道?”
“也許知道。”江亦吟也懷疑。
高中三年,她那麽明顯地向他示愛,甚至到了喬應瑕都看穿她的小九九時,周既川仍沒說過一句讓江亦吟看得到希望的話。
因為沒有給過希望,所以掐斷得很容易。她一出國,就把周既川忘得一幹二淨。
可他偏偏,在她現在這麽堅定的時候,說讓她迷亂的話,做讓她露餡的事。
沈恪帶她爬上了房頂,樓底的熱鬧散場,耳根清淨,江亦吟又聽到聽到蟲鳴,躁動不止。沒有受到光污染的純淨之地星空滿目,亮點多得數不清。
“你就沒想過不喜歡他嗎?”沈恪雙手撐在身後,仰頭看着遠處的天空,漫不經心問。
江亦吟輕笑,“當然啊,男人和愛情又不是必需品。他不出現,我就不會想起他,他出現,對我說一些動聽的話、做一些模糊朦胧的親密行為我就傻乎乎湊上前,那這段感情有什麽意思。”
沈恪嗆她,“你今天在為他傷心。”
江亦吟盤腿,側身看他,“你看到了?”
沈恪回望她一眼,又沒事人一樣,雙手後折,往下倒,“不止。”
“他也看見我了。”
這話就有點耐人尋味了。
“你什麽意思?”
“你也有為情所困的時候。”
他答非所問。
她聽出了點嘲諷的意味。
“等你喜歡一個人的時候,你會和我一樣矛盾。”江亦吟語氣篤定。
沈恪反駁得很快,“我不會。”
濃墨似的天邊越來越藍,江亦吟刻意不去管時間的流逝,閉眼迎着風吹。
沈恪從身側拿出兩罐酒,村頭能買的,錫紙瓶身,一捏就癟,他輕而易舉撕開易拉罐,遞給江亦吟。
江亦吟接過,看都沒看一眼就仰頭直灌,咕嚕咕嚕喝完一整罐,伸手問沈恪要。
他對嘴喝了一半,側頭睨她。江亦吟眼角已經有些紅了,這酒濃度高,村老板賣他的時候特地解釋說叫忘憂酒。一杯解千愁。他是想讓她慢慢喝的。
沈恪還沒反應過來,江亦吟已經從他手裏搶走,沒一會功夫,又空了瓶。
酒勁來得快,江亦吟雖自诩喝酒高手,但已經睜不開眼。傻笑着晃了晃身子,雙手背撐臉,“你不會什麽不會,肯定沒我會。”
身邊有了點動靜,江亦吟沒防備,耳邊忽然有熱氣灌入,男生身上好聞的山茶香侵略性地鑽入鼻息,一點一點在淩遲她的意識,她睜眼,同時聽到少年沉寂已久的清嗓,像打破安寧的水珠,滴入她心底的水波。
他低低地“嗯”了聲,似是贊同。
“我不會讓我喜歡的人矛盾。”
“我會當着她的面一直向她證明到我喜歡她喜歡得也能讓她主動喜歡我。”
沈恪每一個字都像是單面宣誓,她已經醉得聽不進他的話了。
江亦吟稍一側頭,猝不及防和沈恪的鼻尖相蹭,不曾設想過的過電感就在此刻遍布她全身,毫無征兆地麻了一下。
酒精帶來的遲鈍讓她甚至忘了要退開,這個距離太近了。
近到讓江亦吟發覺,他們之間是男女有別的異性,是有安全距離的。
這裏什麽都沒有,只有她和他在呼吸,彼此相差毫厘,江亦吟看清沈恪濃密的睫毛,高挺的鼻以及她稱贊過好幾次完美無瑕的皮膚,在這氛圍襯托下,他連嘴唇的弧度都變得起伏有致,上唇看着薄但顏色紅潤健康。
他是個男人。
她大他六歲,但仍沒法抹去他是個男人這個事實,但江亦吟并不太想承認。
江亦吟絲毫沒意識到自己被酒氣籠罩得媚眼如絲,是沈恪先退開,他自說自話,空氣是夜間的信鴿,把每一句都分毫不差地送入她耳中,“你喜歡他可以,別容許他讓你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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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宿在坡道上,周既川在圍欄邊和秘書讨論報名名單事宜。經過賽選後,人數不算多,各個年齡層都有較均勻的人數。
周既川本想掃兩眼就還回去,畢竟參賽的人是廣大群衆,他不接觸這個圈子,不一定認識。
然而就這麽一掃,他看到了高中組名單裏,赫然寫着沈恪的名字。
此沈恪是否非彼沈恪,他不能确定,但這個名字的出現足以撼動他一瞬間不知道從哪來的不爽。
“周總,是名單有什麽問題嗎?”秘書看見周既川猛地捏緊名單表,瞳孔有一瞬放大,小心問。
周既川回神,溫聲說:“沒問題,你再仔細核對一下,确認信息無誤,比賽當天不能出現人對不上號的情況。”
秘書認真回:“好的周總,您早點休息,我先回去了。”
“嗯。”
他胸腔壓着座無名山,拿起邊上的酒杯,提起深灌一口。雙手洩憤地撐在欄杆上,一低頭,就看見樓下有說有笑的兩人。
正是江亦吟和沈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