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燈
26.燈
江亦吟腳上的塑料拖鞋早就不知被甩到哪去了,兩腳光溜溜地上下擺動。雙手水蛇似纏着沈恪的脖子,腦袋往外垂,下巴就壓在自己的手臂上,對着上邊又抿又啃。狐貍眼總是笑眯眯的,閉着眼也能看出來她是個好脾氣的女生。
沈恪抱着她,明明不重,卻吃力萬分,他空出一只手扶她的腦袋,江亦吟又蹙着眉往外倒。
就這麽不願意靠他身上是吧。
“江亦吟,我把你扔池塘裏喂魚了。”沈恪用手撐着她的腦袋。
她一雙水光潋滟的眼,意識到什麽似的,眨巴兩下看他一眼,又哼了聲不屑地閉上。
沒把他的話放眼裏。
江亦吟真喝醉的時候很安靜,不聲不響地待着,也一言不發。沈恪喊了她很多聲,她也就嗯嗯敷衍應幾句,又雙眼茫然地盯着正前方。
沒有預想中的鬼哭狼嚎,酒品可以,人難伺候。
“我今晚沒地住。”沈恪抱着她往上提了提,江亦吟被這一颠一問,搖頭晃腦用力眨了眨眼。
江亦吟胃裏一陣翻滾,難受地幹嘔了一聲,用力拍拍沈恪的背,示意他放她下來。
她鼓着臉頰,四處張望,最後忍着嘔吐之意,搶走沈恪手裏的塑料袋,把高跟鞋拿出來往邊上一扔,對着袋子嘩啦啦吐了出來。
沈恪身上備了紙巾,扯出一張扶起她,照顧小孩似的自然而然幫她擦去嘴角的嘔吐物和酸水。
不嫌髒地丢進塑料袋,從她手裏接走,“好點沒,還要吐嗎?”
江亦吟已然清醒了一半,給自己順了口氣,“不用。”
沈恪“噢”了一聲,把塑料袋綁了個結,勾在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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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買的酒,這麽烈?”江亦吟開始事後算賬了。
沈恪誠實答,“村口小賣部。”
“頭暈死了,這比我參加公司應酬喝的十倍還要醉人。”
江亦吟在英國的分公司參加各類聚會時,喝酒基本上都是點到為止,那些白人老總比起肢體上強人所難,更多時候是話語裏的暗示,杯酒下肚,江亦吟裝腔作勢就能敷衍帶過。
沈恪沒反駁,低垂着眼任她訓斥,“以後不讓你喝了。”
江亦吟腦子還是迷糊,“你還想有以後。”
沈恪又強調,“民宿沒房間了,夜裏沒車,我今晚回不了津市。”
江亦吟盡己所能地用力睜開眼,被酒浸透的膚色白裏透紅,微張的紅唇有回應之意,又遲鈍地閉上,“你怎麽知道民宿沒房間,你又不是民宿老板。”
她伸手猴似的望了望,“到處都是車,自己随便上一輛,給我滾回學校讀書。”
沈恪平息住自己的呼吸,一把拽住她胳膊,江亦吟沒掙紮,只是說完後又自省,“不過也不用那麽緊繃啦,姐姐、姐姐可以養你。”
“知道你厲害。”沈恪應和她。
“江亦吟。”一句低磁男聲在兩人背後響起。
沈恪臉色沉下來,江亦吟像是聽到了什麽條件反射似的召喚,立馬直起了身子,雙手交叉放在身前,恭敬又板正地回了句氣勢十足的“我在”。
周既川臉色不太好看,不如以往溫柔和氣的樣子,走上前,把江亦吟撈到懷裏。
她的左手還被沈恪握着,周既川的力道不似以往,江亦吟成功被像扯皮條一樣在這過程中感受到了手臂的撕扯。
她本能反應罵了句“神經病”,沈恪松開了手。
周既川作勢俯身要抱她,被江亦吟一把推開,單指指着他,怒沖道:“幹什麽?臭流氓。”
“吟吟,不要說髒話。”周既川輕微鼓動的臉頰和繃直的手臂已在彰顯他極力壓制的怒氣。
“我就要說,混蛋王八蛋——”江亦吟逆反心思上來,嘴巴喋喋不休。
周既川伸手捂住了她的嘴,他的教養不允許他說這些“低俗粗/暴”的詞,也不允許他身邊親近在意的人說。
江亦吟的嘴唇被壓在他掌心,嗚嗚直叫。周既川手法略強硬地想帶走她。
沈恪叫住他,眼神鋒利,“她不想跟你走,你看不出來嗎?”
“你們去喝酒了?”周既川反問。
江亦吟張口在他掌心發狠咬下去,周既川吃痛,眼角發汗抽了抽,終是松開了她。
她還是想吐,緩緩看清周既川那張嚴肅的臉後,她忽然有莫名的不爽湧上來,他的眉眼生得和喬應瑕太像了,永遠是一副居高臨下的睥睨之姿,不同的是,周既川帶了副鏡框,幾乎從不發脾氣。
江亦吟看見那雙眼睛就害怕,她深深吸了口氣,把方才的叛逆勁收起來,“你不用管我,我一會就好了。”
而後赤着腳頭也不回地往前走。
沈恪撿起地上的高跟鞋,拍了拍鞋面的灰,徐徐跟了上去,和周既川擦肩,一個眼神也沒給他。
“沈恪,你出現的很不是時候。”周既川伸手擋在他前面。
沈恪輕嗤一聲,腦袋慢悠悠往他的角度側,目光也随之轉過來,“什麽時候?是打斷你和她調情了還是慫恿你們之間的關系了?”
“我就一高中生,也威脅到你的利益了?你是心虛還是害怕?”
周既川用指背撐了撐鏡框,語重心長,“我想以長輩的過來人身份和你聊聊。”
沈恪冷聲回絕,“還是別了,咱倆這年齡差,多少有代溝。”
他嘴角扯着諷刺的笑,“而且,你看我是那種會乖乖聽長輩話的人嗎?”
周既川并沒有被這一兩句話激怒,反而是娓娓道來,“吟吟在我身邊好幾年,是我看着長大的,我不希望你跟着她給她帶來任何困擾。你今天突然來這,已經給吟吟造成了麻煩,她明早還有工作,宿醉會影響她的行程。再者,我聽過你名聲在外的那些斑劣事跡,吟吟她是一個文靜認真的女孩,你這樣會反向影響她。”
“我名聲在外哪些事?”沈恪覺得有意思。
衆人都是聽說,他作為當事人怎麽一件都不知道。
周既川正色道:“這并不是重點。”
“你這麽一說,江亦吟是個這麽好的女孩,我又被你說得這麽不堪,不是更應該多待在她身邊學習學習麽?”沈恪順他意降低輩分,“按輩分,她是我小姑,只有她影響我的份。”
周既川略顯失望,“你果然和沈老說的一樣,油鹽不進。”
沈老,你什麽有資格提他。
沈恪身側的手握成拳,壓着火,無心多聊,“看來你從業這麽些年,招的員工個個都是事事順着你,從來不敢提意見的吧?我這個小輩說了您幾句不愛聽的,你就惱羞成怒了。有這功夫,不如開個意見箱,讓他們都投投票,照照鏡子看看自己到底什麽水平。我就不陪你玩了。”
周既川再想開口,沈恪已經拉上衛衣帽子罩在腦袋上,踩着石子路走入黑暗裏。因為年紀擺在那,說話雖頂着一張少年臉,但做事行徑仍能看出與他年齡不符的沉着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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浴室裏水聲嘩嘩作響,袅袅霧氣彌漫不經意勾起手臂的曼妙曲線。
江亦吟解開衣帶對着花灑直沖,喝酒誤事,感情誤事,一個兩個徹底打亂了她的計劃。腦子迷迷糊糊,脫衣服時上衣不防卡在了額頭,費勁拔了半天。
“我什麽時候腦袋這麽大了?”
洗完澡後,她包住頭發,盤腿坐到床上,頭痛欲裂。
秦悠發送來一個整合文件,裏邊收集了宋濂近五年來從公司支出的賬務信息。
她飛快地掃了一遍,都是走的正常流水,看不出什麽漏洞。這人在公司潛伏多年,完全就是老油條,不可能規規矩矩,絕對悄無聲息做了些其他手腳。
處理完其餘工作後時間已經逼近十二點。
江亦吟這才慢吞吞回想起沈恪的臉,沈恪的話,以及,發酒瘋咬周既川的那一口。
她混亂的一天在即将過去的那一刻,清醒了。
江亦吟反身左看右看,在床上和包裏翻了半天,都沒找到自己手機。
背脊一涼,不好的預感爬上來。
電腦界面滴滴響了兩下,沈恪的信息彈出來。
铿铿:【醒了的話,能不能給我開個門?】
江亦吟看向門外,三兩下下床,拉開門。
長廊和小院一片清明,沈恪就坐在她正對門,邊上穩穩當當像櫥櫃那樣擺放着一雙高跟鞋和一部手機,手機上挂着的小怪物挂件一眼就讓她認出來,是她的手機。
沈恪兩腿散漫敞開,雙肘和小臂撐在大腿,上身前俯,兩手雖有交叉之勢,但卻是單手拿着手機在擺弄,偶爾雙手在屏幕上飛快敲了兩下,又松懈地垂下一只手。短碎發蓋了他半邊眉眼,晦暗不明的光線描摹他線條流利的臉部輪廓。
聽見開門動靜擡起眼的那一刻,眼皮撩起,暗茶色的瞳孔上擡,有點點星光點綴似的,水汪汪一片,看得人心軟。
“你怎麽不敲門?”日夜溫差大,急驟下降的氣溫讓人在夜裏待久一點就會着涼,江亦吟覺得沈恪犯傻。
沈恪唰一下起身,扯了扯衣領,輕咳了聲,“這不是你還沒醒酒,顯得我趁人之危。”
“你這張學生臉,誰趁誰之危還不知道。”江亦吟想找瓶毒藥水毒啞他的嘴,“先進來,我給老板打電話讓他送套被子過來。”
“好。”
沈恪走近,從她身邊擦肩,江亦吟立即聞到他身上醇厚的酒氣,她揮散面前的空氣,“你喝了多少?”
“我才喝了兩口。”
她還好意思嫌棄他。
沈恪提溜起衛衣領子,嗅了嗅,嫌惡地蹙起眉,“借個浴室?”
“左手邊,架子上有浴衣和睡袍。”江亦吟朝裏間指。
沈恪出來時,外邊燈熄了,他只摸到了半截浴巾,裹住下身,探了個頭,“江亦吟?”
沒人應答。
借着落地窗的餘光,他隐約看見床上空了。
她不會是把房間讓給他,找周既川……
這念想一出,沈恪甚至沒來得及找遮擋物。出了浴室,剛走到房間正中,他聽到門被拉開又合上,“咔噠”一聲,整個房間敞亮起來,他瞳孔縮放,眩暈間對上江亦吟疑惑地眼神。
“你……你怎麽就這樣出來了?”江亦吟第一次直視少年坦蕩上身,定在原地啞然。
蓮花頂打着暖色燈,沈恪直直矗在正中燈光下,肌膚紋理暈着潑了水的潤澤。
起伏的頸線一路向下順延,走勢噴薄欲出的肌肉塊看得心驚。人魚線毫不誇張交錯縱下。
江亦吟頭一次覺得自己不是個尼姑心态,看見年輕美好的身體也會有心尖酥癢的生理反應。
大概是身高和體脂率造成的錯覺,江亦吟曾以為沈恪就是一副小朋友幹瘦扁平的身板,沒想到衣服之下,藏着這樣一具讓人眼球爆紅的體格。
“我光着很好看嗎?”沈恪不大習慣這種打量,雙手也沒不好意思地遮掩。
看着就像一副等待主人搭配衣服的建模。
江亦吟眼神沒挪開半寸,嘴巴上速度駁人,“好看個錘子。”
沈恪似笑非笑,更加肆無忌憚地朝江亦吟走過來,江亦吟手裏提着從房東那拿的衣服,從裏掏出幾件,往沈恪身上一抛,呵聲道:“穿上。”
他眼疾手快接下,當着江亦吟的面就開始套,利落穿上後,感受到強烈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緩擡眼,“怎麽了?”
江亦吟盯着他纏着浴巾的下身,眯眯眼,“你下面也沒穿?”
沈恪收緊腿,“怎麽可能?”
袋子再次被抛過來,江亦吟背身上床,“裏面有新的,換了吧。”
“謝了。”
“你頭發,還是濕的。”沈恪從浴室出來,拿了個大號的吹風機,朝江亦吟那舉。
江亦吟合上手機,“不吹了,你先睡覺。”
沈恪沒應聲,自顧走到江亦吟邊上,插上插頭,解開江亦吟的幹發帽,開了個柔和的小檔風上手幫她吹,“頭會疼。”
他手法輕柔,風撓着耳後和後脖頸那塊皮膚,她明明可以很放松,但卻克制不住想打顫。
江亦吟手摳進被褥,奇怪的感覺又在心頭纏繞。
她頭發厚,安安靜靜任由沈恪幫她吹了半個小時才徹底幹。
沈恪自己提議睡地上,地上有幾塊厚地毯,江亦吟幫忙疊成幾塊均勻的床墊,讓他睡得舒服點。
燈光一滅,兩人睡覺的心思都甚微。
江亦吟在黑暗中詢問,“你今天在這踩點了對不對。”
沈恪“嗯”了聲,“無聊而已。”
“以後別做這些。”江亦吟靜了一秒,才輕聲說。
沈恪問,“你不喜歡?”
“這跟喜不喜歡沒關系。”
“那為什麽不可以。”
江亦吟沒正面回答他的問題,“隴江那時候資金運轉不順,幾個股東都鬧着想退股,甚至在偷偷低價出掉手頭的散股,只有周家和江家願意幫忙。我爸顧不上我,所以把我托付給周家照顧。”
“高中三年我是在零城讀的,零城的重點高中管理模式很死板,每個人都很忙,早早組成了自己的圈子。起初,我融入不進,看不慣部分男生的作風,就和他們正面吵架扯頭花,其他人也沒想到我敢和男生打架,偷偷給我起了外號,男生們覺得我行為粗魯,女生們覺得我不好惹,不愛和我來往。只有周既川願意理我。”
沈恪耳朵嗡嗡響,她提起和他的過去,他心像揪在一塊,“為什麽不去江家。”
江亦吟輕笑了聲,“傻子,周既川是哥哥,你是弟弟,任誰都會選周家。”
“年齡并不能說明什麽。”
“是,所以這是你和周既川的不一樣,他年長我,比我成熟,所以要考慮的事情很多,年少時分不清自己對對方的感情,我們都小心翼翼地避之不談。你正年輕氣盛,做事不計較後果,我不想你重蹈我的覆轍,所以容許你這一兩次的過界。但你不能對我這樣,我是你姐姐。”
江亦吟在點破他躍躍欲試的那些小動作。
沈恪喉結上下重滾,被角已然被抓亂了形狀。
沉寂之中,兩人都心跳如鼓,在夜色這層紗布的隔絕之下,被絕佳地掩飾。
“睡吧,明天我送你回學校。”
沈恪不語,幹睜着眼,一直到江亦吟的呼吸趨于平穩,确認她睡着後,他才對着吊頂的天花板呢喃,零碎語句暗啞,斷裂得如刀磨石。
“你就沒想過,換個人選。”
“是我的話,結局會不一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