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泡沫
27.泡沫
早晨六點的南溪灣天初亮,白霧籠罩的山巒聳峙。家養的雞鳴狗吠不斷,原住居民挑着幾桶水往田裏走。處處打着寒露,江亦吟裹了條薄圍巾,一聲不吭把提包放到周既川車子的後備箱。
經過前一夜的情緒起伏,兩三個小時的睡眠讓她心思混沌。三個人都閉口不談。
沈恪一人坐在副駕,在手機上和李老師請了個假。
四個小時的行程說短不短,江亦吟往周既川那瞥了眼,不防看見他手上的傷口,是她昨晚矢口咬下的,深深下凹的齒痕周圍還帶着青紫和淤紅。
似是發覺她的目光,周既川溫聲問:“怎麽了吟吟。”
“你的手……”江亦吟愧疚道。
周既川彎唇笑,并未覺得這是件什麽大事,安慰她,“看着有點瘆人,但一點也不痛。”
江亦吟收回目光,“到服務站的時候換我來開吧,你昨晚也沒睡多久。”
“不用,你看起來比我困多了,知道疲勞駕駛的危害嗎?”周既川開上高速,“別擔心,我不累。”
“你睡一覺就到了。”
“好,有需要叫我。”
周既川中途沒停過車,早高峰堵了一陣,臨近十二點才到津市。
“吟吟,先去吃飯,吃完飯我送沈恪回學校好嗎?”他叫醒江亦吟,幫她擋住眼前刺眼的日光。
從沈恪的角度看,他像是俯身在親她。
江亦吟覺得他的提議不錯,反身問沈恪,“跟我們一起吧,你早餐就沒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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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了,有外人在,我吃不下飯。”沈恪眼角下壓,沒好氣地說。
江亦吟喝止,“沈恪。“
周既川空出一只手,在江亦吟身側一摁,安全帶“噠”的一下松開,金絲邊眼鏡下,始終帶着溫和無害的笑意,“他昨晚是在你房間睡的嗎?”
江亦吟“嗯”了聲,“沒有多餘的房間了,讓他在地上将就了晚。”
兩人有問有答,沈恪自覺無趣,冷聲道:“沒什麽事,我先走了。”
車門無預兆被拉開,沈恪下車,不等江亦吟挽留,往上拉合拉鏈,一路向上遮住半邊臉,只留下一雙冷冰冰的眼和俊挺的鼻峰。
周既川視線往外跟随,惋惜道:“看來沈恪不大喜歡我。”
“他性子就這樣,相處久了就好,人和人之間的關系不必強求。”江亦吟看着沈恪孤傲的背影,怔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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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恪進教室時,方姿寧正趴在桌子上睡覺,四面八方都是人,只能反手在桌子上輕叩兩聲提醒。
方姿寧揉了揉惺忪的眼,定睛一看,語氣激動,“沈恪!你終于來學校了。”
他冷酷地點頭,看方姿寧讓位,坐了進去。
“你昨天為什麽請假啊?你今天上午為什麽沒來?”方姿寧就像是十萬個為什麽,永遠有問不完的問題。
沈恪單手揉了揉左眼,眼角痣周圍的皮膚被他搓紅,困頓地答了句,“有事。”
語氣不算好,聽起來心情也極差。
方姿寧見好就收,“昨天老師發了五六套試卷,我給你收在課桌裏了。”
“謝謝。”沈恪吸了吸鼻子,抻着手壓在桌子上,腦袋也跟着砸下去。
睡了?
也是,沈恪做試卷向來是摸幾個難題突破一下,很少整套寫。
方姿寧側身小心翼翼去摸他桌肚,想看看試卷還在不在,幫他劃一下老師說過的必寫題。
手剛探到桌子邊緣,指尖觸及白卷鋒利的卷邊,手腕冷不防被扣住,對方下手有點重,像刑偵片裏毫不留情面的警察,她驟然做賊心虛。
沈恪先是嘆了口氣,方姿寧已然聽出他的不耐煩,随即擡起頭,倦眼惺忪地睨她一眼,“想幹什麽?”
方姿寧頭一回看見沈恪這麽差的臉色,和他安安生生坐了兩年同桌,頭一回,意識到沈恪這個人如果要發起脾氣來,是很恐怖的。
她結結巴巴解釋,“我是想确認一下試卷還在不在,昨天大掃除,可能有人清理了桌子裏的垃圾,還、還有,老師标了重點,我想給你劃一下。”
“方姿寧。”沈恪忽然喊她,嚴聲厲色,“我說過很多遍,叫你不要多管閑事吧?”
“我是學習委員,忍、忍不住。”方姿寧被吓到了,話裏帶點哭腔。
沈恪捏她手腕的力道漸緊,“全班46個,你一個個管得過來嗎?尤其是我,校長都不管,你管?”
方姿寧穿了件厚衛衣,也感受到沈恪的壓迫,癟着嘴搖搖頭,“我不管了。”
沈恪聞聲,穩準松手,方姿寧怯怯收回手,靈魂像是一具被人吊起來的屍體,閘關一斷,她猛地下墜。
眼眶紅彤彤的,想不通他今天怎麽這麽生氣。
“咔咔咔。”接連兩三聲拍照響,方姿寧疑惑回頭,掃見兩臺正怼着她和沈恪的手機。
劉宇凡和田夫傑兩人嘻嘻哈哈湊到一堆,還在摁快門,“等會發表白牆裏。”
方姿寧怒氣沖沖站起來,“你們有病啊?”
說着,她作勢去搶手機,劉宇凡高高舉起,田夫傑跑到走廊外,爬在窗口對她挑釁地笑。
田夫傑搖搖手機,“欸,我說你們兩個現在可是學校裏的紅人啊,校周報都印了你倆的照片,現在全年級都在說你們倆好般配。”
“就是啊,你們倆升旗那視頻都上短視頻熱搜了。來我給你們念一段。”劉宇凡滑動手機屏幕,一手擋住方姿寧的攻擊,“男帥女美,女生看男生眼神都要拉絲了,好般配!”
兩人都念得抑揚頓挫,方姿寧自然忍不住惱羞成怒。
“你們又不是不升旗,怎麽好意思笑我。”
劉宇凡撇嘴嘲笑,“我?我和男的升旗,看不到姿寧妹妹拉絲的眼神咯!“
“把照片删了。“方姿寧拽着衣擺。
“不删,你能把我怎麽樣。“
方姿寧擡腳往劉宇凡腿上猛踢,“我踹死你個偷拍狗!“
“你別看你是個班幹部我就不敢打你啊。“劉宇凡被這一腳踢中筋骨,痛得直叫,”我又不是拍了你一個人,你這麽急着删,心虛什麽啊?你喜歡沈恪是不是?“
“你看人鳥不鳥你?“
一時間羞愧感沖上腦,方姿寧的眼淚被逼出,“你不要——“
“唰“的一聲,一本書憑空從方姿寧身後飛出來,狠狠飛向劉宇凡,又”啪“的一下,正中劉宇凡面中,”誰啊?“
周圍幾人都被這一場面吓到,在角落裏聽了半天戲的沈恪不爽地站起身,側身無所畏懼地揚了揚下巴,“我的。“
“你敢打我?“劉宇凡推開方姿寧,沖上前朝着沈恪舉起拳頭。
沈恪歪頭一躲,反扣住劉宇凡另一只手臂往後輕巧一折,趁着他吃痛的瞬間,把人摁住往桌面上壓,往前一步,膝蓋抵住他腘面,直至對方掙紮不動了,“你再多造一句我和方姿寧的謠言試試。”
田夫傑臉色一僵,意識到場面不對勁,雙腳打滑,跌跌撞撞跑向辦公室。
沈恪身子前俯,聲音猶如瘟神,聽得人耳尖打顫,“我看你腦子被水浸了,墜入意淫的愛河,喜歡天天以捏造這些莫須有的東西取樂。我今天就滿足你。”
他搶過劉宇凡手裏的手機,聽着他不入流的罵髒聲,面無表情地怼着他臉面部解鎖,劃開手機相冊,一次性删除了所有偷拍的照片,把手機往桌子上砸。
又扯着劉宇凡的後衣領往後把人拉起來,領口勒住劉宇凡的脖子,他再也罵不出髒來。沈恪推着他走到方姿寧面前,膝蓋往前一頂,人瞬間跪地。
沈恪語氣拖得慢而悠悠,更讓人覺得羞辱和被淩遲,“道歉啊,沒長嘴?”
劉宇凡吐了口泡沫子,“沈恪,老子遲早打死你。你個有娘生沒娘養的東西。“
沈恪打人的手法其實很幹淨利落,他打要害且不致命,為的只是讓人服軟,然而劉宇凡偏偏就借着這個缺口直上。
他父母在津市幹着小本行,算個暴發戶,聽過不少沈家的八卦。
見沈恪沉默,知道自己刺到他痛處了,得意地笑,“方姿寧看到沒,你喜歡的男人就這麽點本事。”
方姿寧坐在他正前方,确确實實被沈恪出手打人的行為給吓到,但她也不是吃素的,擡腳往他胸膛正中蹬了一腳,“你才不是什麽好東西。”
這一來二去,圍觀的人越來越多,正值午休結束,走廊上人滿為患,被折辱得厲害,劉宇凡瞪眼,眼珠子通紅。
“沈恪!”李老師趕到時,兩人已經沖着對方命門的位置在下狠手。
他急急忙忙叫停,拉開劉宇凡。
“你們兩個給我去辦公室站着反省!下午的課不用上了。”
方姿寧手臂因勸架也負傷,諾諾喊了句“李老師,我也參與了。”
“姿寧你!“李老師恨鐵不成鋼, ”先去醫務室處理一下,回來上課。”
“知道了老師。”
辦公室,三人站成一排,沈恪和劉宇凡臉上都透露着不服氣,唯獨田夫傑讪讪站在邊上,手裏還捏着手機。
“誰先開始的?把事情的起因經過說出來,一個人說。”李老師冷了三人一節課,才放下紅筆開口。
田夫傑把手機主動交出來,放到李老師桌面上,“我和劉宇凡兩個人在午休的時候發現沈恪和方姿寧有過分親密行為,所以适當提醒了一下,結果他們就生氣了,追着我和劉宇凡打。”
沈恪“嗤”了一聲,表情不屑。
李老師消化了一下他話裏的意思,“是嗎?你有什麽證據?”
田夫傑怯懦地掃了眼沈恪,“在手機裏,我拍黑板上的作業時順便拍到了。老師您看看,手機沒有密碼。”
李老師打開手機相冊,果然發現有幾張圖不偏不倚地拍到了沈恪和方姿寧,沈恪趴在桌上,方姿寧側頭貼過去,手腕被沈恪握着。即使是角度原因,看起來也不甚親密。
田夫傑借機添油加醋,“老師,我倆是覺得沈恪和方姿寧有早戀傾向,所以想給大家敲個警鐘。而且他們現在正是關鍵時候,萬一耽誤了對方,那學校不是少了兩個好苗子。”
李老師審視地睨了田夫傑一眼,“照片删了,先回教室,接下來的事情不關你的事,也不許在班裏傳些有的沒的,如果我聽到了,唯你是問。”
田夫傑驚詫的“啊”一聲,瞟了瞟劉宇凡,“知道了老師,我是老實人,肯定不會亂說。”
劉宇凡和沈恪眼角都挂了彩,因為沒及時處理,血跡已經幹涸。
“還有哪受傷了?”
劉宇凡抱着手臂往前送了送,“手臂好像骨折了。”
李老師“嗯”了聲,“先去醫務室簡單處理一下,明天把你們倆的家長都叫過來,商量醫藥賠償事宜。”
“沈恪,你留下。”
沈恪站定,一言不發。
“你家的事情我知道一二,既然現在是江總在負責,我會随時和她對接。”李老師語重心長,“她對你的期望不低,你不收收這氣焰,老師也沒法拉你一把。”
沈恪淡聲回,“不用麻煩她,我有錢賠。”
“那方姿寧呢?她是老師們都很器重的學生。無論是她喜歡你也好,還是你喜歡她——”
“我不喜歡學校裏的任何人。 ”他打斷道,“換位置或者換班,我都接受。”
門外,方姿寧緊張得手心發汗,心裏那根弦一斷,手裏的醫藥袋滑落在地,只餘一聲無人在意的悶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