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現學現賣
41.現學現賣
沈恪踩在地板上的腳步聲幾乎聽不見,但江亦吟卻感知到他與她同頻砰砰跳動不停的脈搏。
江亦吟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年輕氣盛,行為處事總是不計後果的,要做什麽,無畏代價,只想當下。
她手攥緊井字格外套袖口的細絲,猝然受了一陣狂風,雙腳急切往後退,地面放的幾塊毛毯也跟着她慌亂的步子往後滑行。
後傾的過程,時空明明沒有暫停,但眼前的每一幀都清晰得讓她難以忘卻:手側碰倒的牛奶杯,潑出來絲滑的乳白色牛奶液以及沈恪強勢扯着她手腕把自己扣進懷裏時,他朝她昂起的下颌和蓄力即将落下的吻。
沈恪的一只手臂就環在她腰後,她像一只雙手都被束縛的企鵝,雙臂被迫夾緊貼在腰線,他冷凜如雪的神情凝視着她的臉蛋,手掌虛拖着她的右臉頰,指腹有意無意劃過她已泛起潮紅的皮膚。
“沈恪!你給我松開。”江亦吟發氣。
男女力量懸殊,但她也不是吃醋的,按防身的那幾套手法随意擰他一下,她确保他都能疼得哀嚎。但她不想以暴制暴。
沈恪此時的狀态就像一只聽不進任何好言好語失去控制的野獸,在地板化開的牛奶液散着濃酽的醇香,稠而不膩。
他瞳孔似深海,摸不清他的想法,但眼眶一周被紅色描摹柔化,嘴角似乎不着痕跡地扁了下去,讓人錯覺他才是受欺負的那一方。
江亦吟幾番掙紮無用,提醒他,“你再不松開,我手不留情的。”
沈恪面無表情地挑了挑眉,挑釁的口氣,“你可以試試。”
話落,他掌心在她臉頰磨蹭了幾下,大拇指蓋章似的壓在她唇瓣,滾燙的指心和幹燥的唇面,像兩道無形交纏的火。
沈恪目光濃烈,從她的眼睛挪到她的唇角,喉結吞咽,指腹不由自主地在她雙唇蹭了蹭,軟滑、走勢毫無裂紋的瓷釉似的。
江亦吟張牙舞爪,被他這麽抵住唇口無法言語,嗚嗚咽咽地說:“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
沈恪聞聲,從鼻腔哼出一聲笑來,低頭無聲笑了兩秒,才重新對上她的眼睛,這雙狐貍眼,從來不知道自己有多勾人,哪怕就是這麽一言不發地對望,都攪得人心神不寧。
淩晨做下的決定,是可以由心而發,順勢而為的,後悔是明天的事情。
他大拇指倏地用力,往前頂開她的上唇,指尖立馬被濕糯的觸感浸透,他毫不嫌惡,像一道甩出的顏料厚重一筆,随着尖細而又因為壓迫折彎的扇形筆觸,一筆筆帶着這潮溺的滑跡向下,掰開了她的下唇。
她的牙齒實在生得漂亮,排列有致,顆顆整齊,白瓷似的,笑起來牽動蘋果肌往上蹙起一團,明豔又俏麗。
江亦吟不明所以,當這是場少年的惡作劇,提膝就想往上頂,膝蓋在發力出腿的一瞬間被扣住,他的手掌竟然也長到可以包裹她膝蓋且綽綽有餘的程度了。
“你想直接斷了我子孫後路?”沈恪挑眼,分明的棱角明明看起來讓人第一印象不好惹,但江亦吟聽出了他的委屈。
江亦吟努努嘴,“你想得還太早,我今晚要真給你頂斷了,回頭走遍神醫也要給你接上。”
沈恪嗤了聲,把她膝蓋摁下去,直接用腿夾住她大腿,讓她徹底不能發作,“斷了再接上,你怎麽不說我是壁虎,還能重新長一個呢?”
“行啊,反正你本事大,主意都打到長輩身上來了。”江亦吟從不吃嘴巴虧。
沈恪的叛逆在遇見這麽久首次坦誠地在她面前出現,男生隽秀的臉弧因極力地隐忍而變得冷厲,“我不但打了,我今天還能現學現賣。”
江亦吟真怕他會做些什麽,用自己自認過了幾級的拳腳功夫沖他,但沈恪偏偏就像個早就預料到她要出哪只拳頭,踢哪只腳似的,她的左勾拳、右飛踢通通被他格擋開來。
她脖頸因為着急圈了一片紅,額角滾落一滴汗珠,碎發就汗涔涔地貼在她鬓角,“沈恪!你別發瘋行不行?”
兩人從幾天由江亦吟默默進行的單方面冷戰到語言交鋒失敗,徹底演變成一場你死我活的掙紮,沈恪膨脹的心一如被炙烤随時炸裂的爆米花,青春期的狂妄和不服,撕拉一下攤開,“你喜歡這樣的,我就學着變成這樣。”
他掌住她半張臉,她低估了他的體型和力氣,猝不及防被他托起。沈恪大拇指壓在她唇角,江亦吟以為他又要故技重施,扭頭擰着眉回絕,月光的清輝是被攪和得渾濁,空氣盡是粘膩的汗和賭氣的酸。
她越被動,“強迫”的效果就越逼真,沈恪不容置喙地壓下來,遮擋落在她臉上的皎白光芒,照射下映在牆面的影子,他如一只形容可怖深夜出沒的野獸,清爽的氣息卻像夏日撞冰,叮兒鈴铛,讓江亦吟放下防備。
沈恪覺察她失神,得逞一笑,直截了當地吻下來,等待氣息攪渾,他指腹用力下壓,模仿唇唇相觸的體感,唇碾在他的大拇指上。
他大拇指還殘餘着她口中的濕潤,出于人類吸吮本能,江亦吟的嘴唇在碰到那灼熱滾燙又帶點水意的肌理時,下意識地想要含住,沈恪不拖泥帶水地退開,兩人睜眼相對,他寡冷的眼眸情/欲盡散,她心中有如噼裏啪啦地鞭炮炸在她腳邊,晴天霹靂。
一個完美無缺的借位假吻,一個誤以為真的意亂情人。
一時間羞憤,年齡差帶給她思想身處的禁锢,好像在這一刻被迫解鎖了。
她和沈恪親了???
江亦吟經歷一番“打鬥”,淩亂又嬌俏的模樣已讓人分不清這是職場上奉行兵不厭詐那一套的女精英,而是被一個小毛孩戲耍的狼狽。
她有一剎想起曾經也感受到屈辱的種種,酸澀的眼淚幾乎在那一刻迸發出充溢眼眶,她眼球滾着晶瑩的水花,但她阖眼深呼吸轉了圈,揮手給了沈恪一個巴掌。
“啪”的一聲,響脆的耳光在靜谧的房間撞出回聲,沈恪歪了腦袋,受了這夾雜了發洩的力道。
他頭偏向裏側,從清直的光束歪往深色的黑。發絲在這一秒裏聽話地跟着主人跑,流利分明的側臉線條勾出他的倨傲。
不服氣,又怎麽樣。在她這,壓根就從來沒給過他機會。
江亦吟在掌心發熱脹疼後意識到這一巴掌打得有多重,羞恥逐漸演變成羞愧,她是長輩,怎麽能比一個十八歲的孩子還要沖動。
“對不起,我下手太——”
“是我該說對不起。”沈恪遲緩地回頭,眼底染着津津郁色,聲線淩薄,混是距離感。
江亦吟對這突如其來的道歉手足無措,她想張口為自己辯解幾句,但她冷他是事實,他笨拙地裝腔作勢也是真相,到頭來,還是讓一切恢複到了原地,他們之間就像一道迷宮的起點和終點。
她瞥見他臉上頃刻呈現的五指掌印,伸手去觸,被沈恪側頭躲開。
江亦吟不做無意義的撕扯,言辭肅重,“我這段時間太忙,暫時沒精力處理和你的關系。”
沈恪回眸,似是猜中她要說的話,鼻子抽縮了一下,眼中猙獰的紅血絲被他細密的睫毛遮擋,眼皮耷拉下來,接她話,“所以?”
“高考之前,你住校。”江亦吟的語氣變得公事公辦,“我們分開冷靜冷靜,你或許,在高壓的學習裏,就不會再有這種畸形的念頭。”
沈恪不可置信地看了她足足一分鐘,在她率先移開視線後,任命般笑了聲。
江亦吟穩定的價值觀是在什麽時候建立的呢?每次聽聞這三個字,她都會想到如噩夢般茍延殘喘帶着面具過活的高中三年。
喬應瑕迫使她認清自己和周家的差距,迫使她深受規矩的影響成為一個社會标準要求下的好女孩,迫使她不能有跳脫又不符常理的“新思想”,這是丢人的,包括姐弟戀。
喬應瑕就像是橫亘在她年少時光的一根刺,即便拔出來也會傷到她。
對喬應瑕來說,好女人的準則無非是,乖巧聽話順應夫家扶持他事業有成,但江亦吟在還聽不懂這話是什麽意思的時候,就深感厭惡,難道她就不能成為那個獨立而又事業有成的人麽?
矛盾心理是一團永難消逝的火苗。
面對沈恪眼中灼灼熱烈的愛意,她好痛恨自己,好不容易在一個人身上有了當姐姐的快樂,卻見證了這場感情的畸變。
“我是弟弟就不可以喜歡你嗎?”沈恪背身,孤高瘦挺的個子茕茕孑立在明暗交界,他自說自話控訴,有隐隐哭腔,“江亦吟,這不公平。”
要是能提前預知會喜歡你,而你卻喜歡年長的男人,投胎時他就比她早一年出生,和爺爺搞好關系,讓沈家成為江家的底氣,讓她心服口服叫他哥。
肆虐的疼脹是無法壓制的暗器,在悄然深切入他的胸口。
而他要徹底保守這個秘密,這個在他和江亦吟之間光明正大卻又不被她接受的秘密。
良久,沈恪矗在黑夜中,月亮早已沉入雲中,他暗啞的聲線模糊他的甘冽少年氣,“我答應住校,畢業前,除必要我不會再來叨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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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總,江總?”秦悠喊了連着喊了好幾聲江亦吟都沒反應,會議室就差她還沒到場,幾位年長的老股東一分鐘也等不起,催促了好幾次。
而她的好老板,這時鎖了玻璃門,半趟在辦公桌前的椅子上望着落地窗發呆。
真是皇上不急太監急。
內外本就不隔音,她就算喊破喉嚨,整棟公司的人聽見,江亦吟的耳朵都不一定動一下。
秦悠哭臉捶了捶玻璃,到底是誰惹她不高興了,這幾天來公司,都感覺隴江上空飄着一層烏泱的黑雲,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早前她還會和秦悠一塊姐妹似的去樓下各種餐廳吃飯,小女生地嘗試各自寫字樓一層新開的甜品店的咖啡和糕點,這幾天卻總說吃什麽都沒味兒,嘴巴裏苦苦的。
秦悠長嘆了口氣,在會議室門口躊躇不前。
大門不防被拉開,周既川身着一身筆挺西裝走出來,邊上還跟着新進隴江沒幾天的姜遲雪。
她膚白勝雪,穿着又是精致貴氣的香風,比起用助理或秘書一詞來形容她,秦悠更想叫她一聲天上掉下個大小姐。短裙行走不便,周既川在下小臺階時甚至還貼心地給她擋了擋。
秦悠不免被這一幕刺中,回想江亦吟前一個多月在公司和周既川之間的往來經歷,再結合前幾天她代為傳遞消息被怼,心裏暗自盤算,原來是這樣!!
虧她還把周既川當作自己偶像之一,沒想到也是個朝三暮四的渣男。
這哪裏是招助理,明明是招了個調情對象進來嘛!秦悠心裏那口惡氣無處可放,攥着拳頭為她家江總鳴不平。
心有所想,臉有所現。秦悠怒氣沖冠的表情很快就被直面朝她走來的周既川和姜遲雪發現。
周既川徐徐走到她面前,秦悠差點哼出來,脾氣上腦,忘了叫周總好。
“吟吟呢?”在秦悠面前,周既川向來是這麽稱呼江亦吟。
秦悠在聽到這個稱呼後眉心擰成了八字,你還好意思叫她吟吟?衣冠情獸!也是貪圖口舌之徒,和宋濂那個背□□沒什麽區別。
幾秒間,秦悠已經在心裏腹诽了他八百遍。
姜遲雪出聲叫她,“秦助理,周總和你說話呢,你怎麽不回?”
秦悠脫口而出,“我回個球——”
眼珠子咕嚕一轉終于找回腦子,她哭笑不得地打了個急轉彎,手中的拳頭往半空滑稽地踢足球一般劃過,“球,并想請周總幫忙出謀劃策。”
姜遲雪啞然張嘴,看向周既川,“江亦吟這個助理還蠻有趣的哦,難怪你不想回零城,在這有不少樂子吧?”
周既川一副清和莊重的模樣,沒接姜遲雪的茬,繞過秦悠拿鑰匙開了江亦吟的門。
聽見門響,江亦吟悠悠回頭,似在掌握之中,“來了?”
“你跟那些老頑固鬧什麽脾氣?”周既川招手讓姜遲雪拉上門,在江亦吟面前坐下。
江亦吟捧捧臉,“還是你懂我啊,我就是故意晾着他們。都說新官上任三把火,我一把猛火都還沒燒呢,只是裁員而已,就把他們急得連夜要召開股東大會。可想而知這波人裏有多少是他們走私的眼線。”
她眼尾留情, “我要是随叫随到,不成他們的點菜小二了?”
周既川一臉溺色,回應她不絕笑意。
江亦吟早就看這些人不爽,話裏也懶得藏着掖着,“一群老油條,我要是暗中買斷他們的股份,他們墳都沒地哭。”
周既川捏住她手,揉了揉她的手腕,“你這些小九九,真以為他們看不出來?”
江亦吟昂頭,氣勢十足,“就是要讓他們看出來,還要讓他們看清楚了,這是隴江擺在明面上的規則,不要有人想要通過後臺關系,塞些不三不四的小喽喽進來為他賣力打亂運行軌跡。”
“這麽清正廉明啊?江長官。”周既川頭一回見她滔滔不絕吐槽別人,天真無暇中又透着邪,調侃道。
“那還不是拜你所賜。”江亦吟無心說。
“哦?”周既川眉梢飛揚,“聽說你讓沈恪住校了?也是拜我所賜?”
江亦吟的笑不知不覺停在固定的弧度,眉眼不動聲色斂下。
沈恪住校已一個星期有餘,彼此聊天框都靜悄悄的,偶爾她下意識找樂子似點進去,随手翻了翻兩人的聊天記錄,不自覺笑出來,才猛烈醒悟自己在幹什麽。
裝沒事人似的退出來,找溫可可發幾句無聊的口水話把聊天記錄給刷下去。
“你有沒有點自知之明?自戀。”江亦吟翹着腿把椅子轉回來,剜他一眼。
周既川舉雙手投降,“我還以為他覺悟這麽高,看出我倆要戀愛了,他和你住着不合适。”
江亦吟雙手環胸,“誰說我要和你談戀愛了?”
“你這麽說我可有點傷心了。”周既川手背扣着桌面,指節叩叩了兩聲。
江亦吟眼神往外睨,又不聲不響收回和他目光直視,嘆着氣升着音調說,“是啊,誰讓周總處處留情呢,一邊說喜歡我,一邊還和助理玩辦公室p——”
“唔。”江亦吟話才說了一半,嘴巴就被周既川堵上,他又恢複板正肅重的神情,無奈看她,“你這張嘴真是出國給學壞了。”
餘光瞥見窗外偷聽的人走遠,她松落趟回椅子,“是你先開始的,我總不能不配合你。”
“時間差不多了,你再不進去,那些人要鬧到你爸那去,這總不是你計劃之中的?”周既川起身,雙手兜在西裝褲口袋,長身而立,清潤之氣沒被半點商業金錢的銅臭沾染。
江亦吟戲精地扁嘴,娘娘似舉起蘭花手,傲嬌地昂着下巴,“扶我。”
周既川倒也配合,彎身在她身側,攤手接住她的手。
董事會除了兩位年輕的分公司總裁對江亦吟的決定持支持意見,其他年紀和江敬差不多大的男人們都一個接一個否認,大肆談論批判她這事做得不夠妥當,過于冒失自大,甚至嚴重地陳述,如果江亦吟如果一意孤行,隴江遲早斷在她手裏。
江亦吟淡定地聽着八方惡語,悠悠在主位轉着筆,句句入耳,句句難聽。
稍做好聽些的,不過是,“小江,你不要覺得我們年紀大了就覺得我們跟不上時代,如果當初不是我們提前看見了商機,何來得今天壯大的隴江。你年紀尚小,應保持虛心的态度多聽取長輩的意見。”
江亦吟點着下巴,目光失焦,顯而易見心就沒放在這幾個長舌老頭的身上。
活到他們這個歲數,反而喜歡被瞻仰和矚目,如果後輩沒能表現出仰視的目光和不由分說的贊賞,他們的自尊心就會在那一刻憤憤炸裂。
“簡直就是爛泥扶不上牆!也不知道老江怎麽會選擇把公司交給一個女人。孔子曰,女子與小人難養也,乃當下最好的寫照!”
一個老股東拍桌站起來,臉漲得通紅,伸手直指坐在高位的江亦吟。
江亦吟被罵,這才打着哈欠拍掌附和附和,“好!說得好啊,真是個博學多識的老古董。”
“你——”
“我?”江亦吟食指反指向自己,驚訝張大嘴,“我怎麽啦?您啊,多讀書是好事,讀古書也要跟進時代變化是不是?什麽叫女子和小人難養也嘛,明明現在看你們這些男人也很難伺候呀,鞋子要穿名牌,車子要開限量,車鑰匙恨不得全挂在腰上一展身價風采,愛金又愛淫,還對女人挑挑揀揀。怎麽就不可以把公司交給女人?您這思想都歪到地平線下去了。”
“您要是真這麽不喜歡我,要不您把股份交出來?我呢,盡晚輩的心意給您找個養老院,讓您舒舒服服住進去治歪病。”
林老已經氣得瑟瑟發抖,甩着衣袖推開會議室的門就要出去。
“等等。”江亦吟驟然發聲,“我剛剛聽了聽大夥的反饋,說這時候不該裁員,影響下半年的財運,可我讓助理把數據彙集報告,你們明明是看見的呀,走了一些人後,我們公司的業績在穩步爬升。難不成之前停滞不前,是你們故意不讓隴江發展?”
說着,江亦吟誇張捂嘴,“天啊,原來有人這麽見不得隴江好,又不肯放股份,不會是觊觎我這個位置?”
原本哄鬧一堂的會議室在這一刻倏然安靜,目光都心虛地互望通氣後又垂下頭。
江亦吟起身,把投屏關上。
“我很怕麻煩的,能在網上做好總結,就不喜歡費時費力費資源召集大家從五湖四海回來。大家在隴江工作這麽多年,爸爸和我有目共睹。但爸爸既然把公司交付于我,我就享有最大的決定權,幾位年紀也大了,奉勸你們就不要動歪心思。我這人手段直白,不喜歡拐彎抹角。”
有人搭腔,“你的意思是,你要是想裁,能裁到我們頭上?”
“周既川!你是這兩年我非常看好的小輩,你說說,她這個行為究竟妥不妥當!”
周既川久久未出聲,被叫名字,才挺直腰板,“既然隴江名江,管理權當然在江家手上,她怎麽決定,我無從幹涉。”
“好,好啊,江敬真是給你們老江家招了個好女婿!”
江亦吟哼笑看着幾個亢奮離場的股東,眼尾飛翹,和周既川默契碰肘,“幹得漂亮。”
“一半漂亮吧。”
“為什麽?”
周既川像未敲斷的警鐘,餘聲震耳,“因為女婿這個身份還沒被坐實啊。”
江亦吟笑容頓在臉上,椅子轉回來,“你別催我。”
“這周,我帶你去見見媽媽,好不好?她很久沒見你,總提起你。”周既川捏住她椅把手,将人轉向自己。
江亦吟不自在地縮了縮脖子,“不了,最近忙得暈頭轉向,我想休息,正好把電競比賽的獎勵挂上日程,可以邀請幾個賽區的第一名去游樂場,進行拍攝。”
周既川見她拒絕得這麽幹脆,握椅把的手不由一緊,往後收回,“好,你要是想,我随時安排時間。”
“媽媽忙着複健,也想有人說說話。”
“這是你單方面安排的吧?”
“怎麽會這麽想?”
江亦吟瞧見他眼底的希冀,搖搖頭,話吞了進去,“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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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樂場一日拍攝計劃的進程在江亦吟發下通知後就立馬得到了回複,邀約的幾個第一中,不乏青中年,讓江亦吟最為吃驚的是,其中一個個子瘦小的女生,染着一頭齊肩藍發,耳根處挑染灰紫,妝容清淡但膚白加持下,像破次元的漫畫人物。
酷飒又可愛。
她活潑地和江亦吟分享,她是拿到獎金之後去染的,爸爸媽媽都很支持。
“姐姐,你的頭發是不是從來沒染過?黑得純天然。”
江亦吟僵持地摸了摸發尾,她頭發自幼就又黑又厚又難打理,高中時也曾暗戳戳想染個叛逆的紅色,收集的幾張心儀發色的海報夾在書頁裏,不知怎麽就被喬應瑕發現,撕得稀碎扔進了垃圾桶裏。
她笑笑不說話。
女孩子說話跳脫,立馬轉移到另一個話題上,“我們的隊伍什麽時候才能到齊呢?我好想見見打敗tk的那個男生,聽說成州附屬從不收差生,他怎麽做到學習和玩兩不誤的呢?”
江亦吟往開來的大巴掃了眼,抿唇用笑容回以她不知。
大巴不等人,距離發車還有五分鐘。江亦吟失神盯了幾眼腕表,又默數着隊伍的人數,少了一個,今天周日,按理來說,成州附屬放假。
他對這個不感興趣嗎?
也是,她那天都那樣趕他了,是誰都會犟着骨頭不碰面。
江亦吟慢半拍地回,“這是自由行,他不來也是他的選擇,我們無從幹涉。”
女孩揉散頭頂的發,惋惜道:“太可惜了,不然還想和他切磋兩把呢。”
司機過來提醒,“江總,要發車了,請你帶領他們有序上車。”
“好。”
加上跟拍的攝影師和幾個零散工作人員,車上仍有好幾個多餘的空位,江亦吟停在車門,準備拉合,一道和她相反的力,相悖而行。
她失措擡眼,腳底滑下一節臺階,一只勁瘦有力的手撐住她腰身,把她推直,确定她站穩才松開。
男生戴着一頂墨藍鴨舌帽,敞開的馬甲外套爽利,單肩挂着一個黑色腰包,在一只腳邁上車時,松開的手擡起帽檐,直接和江亦吟身後的司機對視,聲線沉而不膩,透冽清磁,好聽得耳朵發癢,“不好意思,學校門口堵車,來晚了。”
司機點頭示意他上車。
沈恪身子微側,避開江亦吟往裏走,視線甚至都未在江亦吟身上停留過,就像是不曾相遇但害怕肢體接觸産生碰撞的陌生人。他急着趕路,專注得都無所謂看路人一眼。
江亦吟繃在原地,腳底打滑的心悸似乎還沒平息,腰側還存留沈恪掌心的力道和溫度,她遲緩轉身,看沈恪大剌剌在藍發女生邊上坐下,兩人年齡相仿,只眼神稍一碰上,就融洽地聊上,嘴角都挂着少年少女相遇的驚奇。
“江總,您找個座位,我們準備出發了。”
江亦吟這才怔怔回過神,“哦”了聲往裏走,不知怎麽就停在了沈恪面前,藍發女孩還在源源不斷地和沈恪讨論游戲術語,她聽不懂,扣着椅背,車子猝不及防開動,她再一次往前傾倒。
驚吓之餘,兩個高中生都往上看,對上江亦吟慌亂迷茫的目光。
女孩伸手摁住江亦吟的手背,“姐姐,你沒事吧?”
沈恪終于在這時,擡起那張冷欲寡情的臉,鴨舌帽不但沒壓垮他的頭發,反而給他打造出了漫不經心的自然舒展,沒什麽表情地看了江亦吟一眼,見她站直,又收回目光,仿佛她前撲時他那幾乎又要伸出的手是她的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