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暗示

43.暗示

扳機扣動,江亦吟手微微抖動,瞳孔裏沈恪無畏又消極的矛盾如水波激蕩,最後的決定時刻,啪嗒一聲,沈恪額前碎發發尖滴下一滴水珠恰好砸在江亦吟握槍的虎口處。

鏡頭前的攝影師屏住呼吸看着劍拔弩張的兩人,氣場融合得完美無缺,畫面感和情感碰撞到極致,那一滴晶瑩的水滴在接觸到江亦吟的皮膚時被打散濺開。

妙,妙極了。

他暗自贊嘆自己的眼光和拍攝思路,也不禁為江亦吟和沈恪這兩張絕頂上鏡的臉鼓掌。

兩秒餘,江亦吟未聽到如預期的槍響,剎時從拍攝裏剝離出來。

他們兩個的槍,都是假的。

攝影師本想延續再貪心地多拍幾秒,但江亦吟出戲地反應已經脫離他預想,直接果斷地關了攝像機,癟唇朝他倆招招手,頭也不回地去其他地方拍攝。

沈恪也在這時果斷松手,江亦吟的手本就被吓得生理性酸軟,黑色塑料槍“哐當”一下掉地上。

他眼神又恢複成清淡薄然,身上的制服已經濕透大半,挺闊的肩膀撐得肩角飽滿,彎腰随手撿起地上地兩把塑料槍,懶倦地單手插兜走向了工具籃,扔在裏邊。

江亦吟特地多穿了件打底,不至于上衣濕透,但秋日涼飕飕的水和刺骨的冰針沒什麽區別,吸了吸鼻子,不由打了個噴嚏。

一個幹燥的軟毛巾從空中飛過來,精準地罩在江亦吟頭上,像出嫁的蓋頭。

她當頭遭了一臉黑,懵然地借着毛巾揉了揉,毛巾往下掉,她視線清明,看見沈恪不疾不徐地走過來,如臨一棒,氣急了拽着毛巾就想往地下扔。

沈恪眼疾手快撐住她的手制止,“扔了可沒有了,這是幹淨的消過毒的。”

江亦吟目光幽幽上擡,“你怎麽知道,你消的毒?”

他見她脫手,坦然道:“不然?游樂場有免費幹淨的毛巾嗎?”

沈恪不近人情的臉色與拍攝時大相庭徑,她調侃,“沒看出來,你演戲這麽逼真。”

他背身,尾音上揚,“姐姐也不賴。”

“你就不能直接遞給我嗎?”江亦吟雙手叉腰,在他面前,她總有長輩姿态沈恪往浮誇地後退兩步,不冷不熱的口吻,“怕你誤會我對你有意思,不敢。”

江亦吟心頭氣血翻湧蹿上頭顱,耳根也乍地變燙,“我什麽時候誤會了?”

“哦,那怕你現在誤會。”沈恪無辜地眨眨眼,“畢竟,我還是個學生。”

江亦吟是發現了,小男生這種生物,你最好不要招惹,養好了是逗人開心的小狗,養岔了就是只随時随地會撕扯沙發的小貓。

難哄。

顯而易見,她養得有點失敗。

江亦吟怎麽會在這種事情上認輸呢,她抿唇彎眼,笑得蘋果肌生動可愛,“你有自知之明就好,姐姐都不用擔心你會早戀。”

沈恪咬牙,腮幫子那塊肌肉跟着微乎抽動,“姐姐業務這麽繁忙,應該沒有時間晚戀吧?”

江亦吟意味深長地“嗯”着否認,“如果姐姐想的話,工作、玩和談戀愛都不沖突哦。”

她走近兩步,拍拍沈恪的肩膀,兩瓣薄媚紅唇輕啓,如冬天呵出的一縷熱氣,鑽入他耳朵,“但是弟弟,如果不好好學習,戀愛、工作和玩,你都得不到。”

“你就這麽不相信我?”沈恪扭頭,手臂線條又清銳了不少。

江亦吟把他歪掉的領帶擺正,“我信你,但前提是,你得做到。我是商人,空頭支票,我可不收。”

這話彎彎繞繞進了沈恪耳朵,似乎聽出了另一種意思。

她是在暗示他,願意等他?

沈恪心頭浮出綿綿不絕的魚泡泡,咕嚕咕嚕溺水還樂在其中,“實心支票,不是已經在你那押注了麽?”

“你決定要回沈家的財産了?”江亦吟存疑地看向他。

沈恪默聲搖頭。

江亦吟當他一時興起,沒放在心上。感情這種東西,來得快,去得也快。她就算是盞引路燈,也只能照亮一個階段,剩下的路,得沈恪自己走。

“晚上有場煙花秀,想看嗎?我可以幫你跟李老師請個假。”

“你是以沈恪姐姐的身份,還是江總的身份,在邀請我?”沈恪睨她一眼。

江亦吟眉毛上頂,“這有什麽區別嗎?”

“當然有了,你要是非要當我姐,這種場合就不合适了,怕別人又誤會我是你小男友。”沈恪故意咬字很慢,“如果是江總——”

“什麽叫也?”江亦吟捕捉到那個敏感詞。

難道以前有人誤會過麽?

沈恪仰頭,做出苦惱的姿态,“多了去了,姐姐不喜歡,當然不關心。”

“是江總呢?”

“是江總就更不行了,我在學校天天被說包養,我就算不在意,姐姐也會在意吧?”沈恪視線慢吞下挪,“畢竟,姐姐這麽讨厭姐弟戀。”

江亦吟覺得此時她身邊應該有個鏡子,随時拿出來照一照自己保持表情管理,今天沈恪叫姐姐的次數似乎格外多,但話裏不免透着不服和拗口。

出于一種證明心态,江亦吟矢口,“我也沒那麽讨厭姐弟戀啊。”

下一刻,護犢子心橫沖而上,“誰說你被包養!”

“是不是又是那兩個兔崽子?”

沈恪目光淺淡,“你要幫我報仇嗎?”

“我一定要撕爛他們的嘴!”

沈恪笑得五官大開,難得地明朗少年樣,江亦吟的語氣可愛得讓他無法直視,逗一下就當真。

低下頭往江亦吟肩頭缱绻一蹭,“行,姐姐真好。”

江亦吟一時忘了推開,鼻尖卷入松落身心的清爽香氣,身前那個率先低頭地硬骨頭,讓她無法厲聲批評,眼神往上不自在地瞄了瞄,“那個,你,要是覺得學校住得不舒服,可以回來。”

沈恪唇角一勾,“還是算了。”

江亦吟把他腦袋推開,“愛回不回。”

夜晚的煙花秀最終以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告終,江亦吟安排好工作人員針對游樂場一日游做了個回訪,送沈恪和藍發女孩回學校。

兩個學生并排坐在後座,沈恪阖眼一言不發,女孩用胳膊抻他一下,“欸,沒看成煙花秀,你怎麽看起來很開心的樣子?”

沈恪被這一肘子推醒,不爽溢于言表,“我閉着眼睛,你哪看出來我開心了?”

“直覺。”女孩做了個神秘兮兮的手勢,“少年,我看你印堂紅潤,桃花滿面,一看就是好事将臨啊。”

江亦吟佩服她的話痨體質,也不由跟着笑,“你還會看這個?”

她拍掌定音,“是啊是啊,姐姐,你這面色也不錯,眉朝兩邊開,好事成雙來。”

“噗,你讓我懷疑你的技術了,小姑娘。”

女孩一臉高深莫測,掐指□□,“姐姐,如果你同時面臨一個年長有為和年輕氣盛的男人,你選誰啊?”

“而且在你的事業上,都或遠或近産生巨大的影響。你近期運勢不佳,最好要小心門鎖問題,注意居家安全,防備陌生人。”

江亦吟看了眼後視鏡,女孩說得一本正經頭頭是道,她笑,“你這也太玄乎了。”

“我好歹也是研究過幾年的!看你們這麽投緣才說的,姐姐不信拉倒。”女孩環胸,嘟起嘴,翹得比天高。

“好好好,信你!”

津大離游樂場不過一千米,江亦吟在校門口停車,拉開車門時,她撩開純藍個性的發色,往沈恪那意味悠長地看了眼,不知是提醒誰,“不要以身犯險哦,小心被吃幹抹淨。”

車水馬龍的街道,紅綠燈光不斷交替閃爍,江亦吟反頭,“這麽晚了,你确定不要回家?”

誘惑的聲線和暗處不由自主攥緊的手在車內昏迷的視線裏演練,沈恪叫停,拉開車門,沒半點停頓地走下車,“你要是把我當個男人看,就別說這句話。”

夜裏靜悄悄的,他的聲線好似一道銳劍,紮醒她耐心吹起的溫情。

-

沈恪回校後,隴江進入年底最忙碌前期,幾乎有兩個月時間他們都沒有見過面,空下來的日子,也只是從李老師嘴裏聽到關于他的只言片語。

無非是,他把桌子挪成了單人座位,依舊不愛和別人交流,他的冷淡讓大家都對他敬而遠之。作業按時交,考試場場考,分數雖算不上出彩,但比起他以前應付而過,好了不知道多少。

李老師不知道中途過往,對江亦吟的問答仍就保持着她是沈恪異常重要的長輩和學校看重的建設人這兩重身份的耐心細致。

經過兩個月的調動和裁員,新進入的員工慢慢适應隴江的運作和江亦吟的作風脾氣,工作得心應手,江亦吟也在這個空檔得以喘息。

“江總,這個月您需要月假嗎?”下班前,秦悠來找她過問。

江亦吟從九月開始每個月都會抽出幾天時間放假,自從游樂場的拍攝在網絡上大獲成功,破了短視頻五百萬贊的點贊量,尤其是江亦吟和沈恪拿槍那段單獨拍攝,被反複剪輯配樂成不同的cp向視頻,隴江的知名度在津市提高了不少。她便趁熱打鐵,再也沒休過假。

評論區的盛況江亦吟是留意過的,大部分都是狼言虎語。甚至都覺得她和他很般配,江亦吟也懷疑過,自己是不是對沈恪的抗拒太過了。

“江總?您需要嗎?”秦悠見她不答,又問了一遍。

江亦吟回過神,“不用了,我在公司加班。”

秦悠嘆了口氣,江亦吟比她大不了多少,但在對隴江這件事上,她絲毫不敢怠慢,秦悠真怕她哪天吃不消,“又加班?您兩個月沒放假了,而且這段時間都住在公司,會不會太勞累了?”

她劃出視頻給江亦吟看,“江總你看,新聞才報道,有個年輕人,天天加班熬夜,結果猝死了。”

江亦吟笑着把她的手推回去,“好了好了,我住在公司不是更方便早點休息嗎?”

“周總!您勸勸江總吧,她又不放月假。”秦悠一眼瞥見從邊上經過的周既川,沖他喊道。

秦悠雖對這位周總沒什麽好感,但他說話似乎比她要管用得多。必要時候,秦悠還是會放下氣性找他幫忙。

周既川似是準備下班,姜遲雪跟在他身後,已經換上了常服。

他聞聲朝江亦吟走過來,長身立在她面前,陰影罩在她臉上,但江亦吟已沒有曾經仰視他的那種小心翼翼。

“這個項目已經交接完了,給自己一個假期休息一下吧,等真到了年底,你還有得忙,不急于一時。”周既川接過秦悠遞給他的外套,給江亦吟搭上。

秦悠見狀,沖姜遲雪擠眉弄眼,吐吐舌頭白着眼大搖大擺地走了。

姜遲雪和她針鋒相對兩個月,每天對着秦悠挑釁的臉,氣得直咬牙,“幼稚!”

她搬出江亦吟,“你是時候換個助理了,又沒實力還喜歡針對同級。”

“悠悠脾氣雖然不算溫和,但實力不容小觑,你們最好私下溝通,而不是跟上級舉報。”江亦吟攏住外套,淡淡回了句。

“都說狗随主人,你就這麽維護她的臭德行。”姜遲雪憤憤翹唇。

江亦吟眉眼微斂,對此并無波瀾,只是言語厲色,“她是我名正言順招進來的助理,不是對我言聽計從的狗,姜小姐用詞也要有對人起碼的尊重。”

姜遲雪瞪眼上前想再争論幾句,周既川出手将人護在身後,“好了,你出來也夠久了,叔叔阿姨過幾天回國,我送你回零城。”

“你怎麽也這樣啊?我不就是為你來的嗎?”姜遲雪癟嘴,雙眼耷拉下來。

江亦吟做出個“哦”的看戲表情,“那我就不打擾你們了,我還有工作要忙。”

“財務處遞交過來要簽字的文件我都替你簽了,你還有什麽工作?”周既川叫住她。

江亦吟的腳步停頓,背身對他,“我要做什麽,不用向你彙報吧?”

她反身,朝姜遲雪那看了眼,抿唇笑笑,“看起來你比我更忙,要是有紅顏處理,就別急着和我綁定體心的工作知己關系。畢竟,我只能一心一意做一件事。”

“吟吟!”周既川幾近長嘆,話裏堆砌愁容,“你非要這樣和我說話嗎?”

“遲雪,你開我的車回去,我今晚就不送你了。”他把鑰匙遞給姜遲雪,“聽話。”

姜遲雪大小姐的性子在他的溫聲好語下融化,諾諾地接下,“好吧。”

江亦吟沒繼續看下去,徑直走進辦公室,打開電腦,做季度工作總結。

周既川跟進來,盯着她敲打飛快的手指,“這兩個月我都和你解釋多少遍,遲雪像我妹妹一樣,對你和對她,我都沒有二心。”

江亦吟覺得這話好笑得過頭,不甚在意地搖了搖椅子,專注地看着電腦屏幕。

“你起碼能不能,回我一句話?”他的語氣近乎祈求。

江亦吟這才擡眼,睫毛悠悠往上,“你确定你真的能分得清你對我和對她的感情嗎?”

“當然。”周既川答得毫不猶豫。

江亦吟失望地擰頭,摁滅屏幕,心煩意燥,某些回憶湧上心頭。

“雖然這樣有些刻意,但我很難接受一個追求者身邊有另一個親密關系在緊密發生。你一句把我和她都當妹妹,那你曾經說喜歡我,這個喜歡,在她身上是否也同樣适用呢?”

周既川扯松領帶,露出一截淨緊的脖頸,“我現在才發現你對我的誤會不是一點點,當年到底還發生了什麽,你能不能直接告訴我?”

“你不要轉移話題好不好?就算我告訴你,你又能感同身受多少?”江亦吟眉頭繃緊,音量也不自覺擡高了點。

“我父母和遲雪父母在我們小時候就彼此交好,只是她出國,所以見面甚微,說起來,我們還算青梅竹馬,周家和她家又有密切的商業往來,可以說是兄弟公司,你讓我怎麽不對她好?”周既川終于向她剝開那層兒時的面紗,“我以為你能理解。你以前也沒有表現過這種抗拒——”

江亦吟嘴角發顫,狐貍眼也因生氣而變得失色,帶着質問的語氣駁他,“以前我多大?我那時候能談感情嗎?而且以前,你并沒有和我說過和她的這些經歷,如果你早說,我也不會……”

“不會什麽?”

江亦吟背過身,壓制自己的情緒,一滴淚滾下,她舌尖舔到眼淚的鹹澀,閉眼把剩下的淚吸進去。

不會對你動感情。

她在心裏默念這一句,再次吞咽進去。

半晌,她深呼吸調整一番,“所以你認為,我不應該在意你身邊她的這層關系是嗎?”

周既川默不作聲,好幾秒,才遲鈍地回答,“如果你在意,我會想辦法,在奪回騁州後慢慢和姜家斷了商業往來。”

“我對她和對你的感情不一樣。”

“周總,你不愧是比我多了兩年行事經驗的長輩,連在感情上,都能說得這麽冠冕堂皇。”江亦吟冷笑,徹底沒了傷心。

“我記得我以前問過你,關于選擇的問題。選擇是雙向的過程,曾經,我天真的把自己當作選項,等着你來選我,但我忽然明白,我和姜遲雪又何嘗不是選擇方。我對你失望,自然可以對你冷漠,遠離你,所以你何必要做這些無力解釋?”

江亦吟有力的反擊給了周既川當頭一棒,他忽然慌張,江亦吟和他記憶力那個受囑托來到他家的妹妹,有多不一樣。

江亦吟聳了聳肩,臉上的笑是釋懷,“你在我這,不是最先選擇了,哥哥。”

周既川背脊頓時麻了一下,過電似的直擊他大腦。江亦吟的這句哥哥時隔了五年,穿過記憶裏那個安靜膽小的妹妹,變得有底氣,帶着不再需要他的氣勢,海浪似排山倒海地朝他打過來。

這句哥哥,隔開了多少可能性。

周既川驀地不敢深思。

“沒什麽事你就回去吧。”江亦吟無心再糾纏,冷漠趕人。

“吟吟,你這樣冷了我兩個月,也該給我一點緩沖時間。”周既川太陽穴猛跳兩下,針紮似的讓他疼得閉上眼。

“很簡單,你給出的答案讓我不滿意,我有權保持我想保持的态度。”江亦吟聲音冷硬。

周既川無奈,“你太任性了。”

江亦吟揚眼看着他,第一次發現,周既川和她遇見的普通男生沒什麽區別,他穿着西裝,将人撐得挺闊,臉算周正,笑不笑,都蘊着君子書香,争吵時也保持着最冷靜的語氣,顯得江亦吟是那個咄咄逼人的下方。

她勾唇,女精英的氣質和壓迫漸漸孕育成熟,給周既川最後一擊,“我的字典裏沒有一個字和詞可以組成我要對男人乖巧的意思。”

“對你,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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