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繼續
45.繼續
沈恪在挑戰完兩米的高度後就自動放棄繼續加杆,但教練在勢如水火的局面渲染下,側頭把站在江亦吟身後的沈恪拉到一邊。
“目前就你和八班那個大高個跳過了兩米的高度,只要你能跳,就繼續往下順延,直到你挑戰失敗。他剛剛說要挑戰兩米一的高度,你也給我上。”
沈恪願意加入這次運動會的比賽中,不過是名額欠缺,需要拉他湊數,誰知道他還真有兩下子,教練惜寶,直訓他讓他端正态度。
教練說了半天的口水話勸說,沈恪并無反應,視線落在不遠處穿着氣質的女人身上。
他摁住沈恪的肩,“那個女的是你誰啊?”
沈恪聞聲目光飄忽了會,用了個中立詞,肯定地說,“家人。”
“你姐啊?長得跟女明星一樣。”教練啧啧贊嘆了兩句,“你和你姐五官長得不太像,是不是一個像爸爸一個像媽媽?”
沈恪眼神斜過來,冰針似紮他一眼,“教練,少查點人戶口,要是不小心說錯話,人怎麽沒的都不知道。”
教練沒放在心上,開玩笑推他,“你小子嘴巴說話這麽毒,怪不得沒朋友。”
“我贏了,對你有好處?”沈恪看向跳高杆的位置,那位已經就位。
“我能有個屁的好處?你就算破紀錄學校也不漲我工資啊。”教練埋怨道。
沈恪眼皮子耷拉下來,“那你何必要我堅持。”
“我這是惜才啊,你是我手下的學生,我頂多就能沾點光。”
教練擺手,老生常談似的說:“誰不希望走到大衆面前當個有用的人啊?你随随便便有點小成就,你家裏人也會為你驕傲不是?”
江亦吟的口頭宣判逼退了劉宇凡和田夫傑那兩張惡言惡語的嘴,這會閑下來,坐在方姿寧邊上和她聊天。
兩人嘴唇都一張一合,光暈打在江亦吟肩頸,她潔白的膚色無暇,像抛光的白瓷,玻璃櫃裏的精美藏品,讓人忍不住駐足觀望。
她也會為他感到驕傲嗎?
沈恪耳根子又無端發燙,悶聲“嗯”了句,“我繼續比。”
“好好好,我讓他們收拾場地。”教練見他答應得爽快,興奮小跑回去告知裁判,臉上的堆堆肉都笑得反光。
“姐姐,你剛剛簡直酷斃了。”方姿寧朝江亦吟豎起大拇指,“你是不知道,田夫傑高一那會就明裏暗裏開沈恪的下流玩笑,後來劉宇凡轉學過來,他們狼狽為奸,變本加厲,沈恪他不太愛和人打交道,所以對他們不怎麽搭理的,我也不知道為什麽這個學期,他總是會失控出手打人。”
江亦吟是個合格的傾聽者,她像個大姐姐一樣接收方姿寧孜孜不倦的分享和控訴,若有所思。
“上次早戀的事我必須要和你澄清一下,我才沒有和沈恪早戀嘞。”她說着,雙唇翹起,不爽地偏開頭,“雖然我是有那麽一點點喜歡他啦,但他老板着一張臉,拒絕我那麽多次,我也會傷心的好不好。”
“但是我這個人偏偏超級大度的,我們就算當不了對象,但也是相親相愛好同學,我呢,出于對這個避世患者的同情,依舊熱情地幫助他。”方姿寧越誇越不好意思,聳肩笑了兩聲,“真是有眼不識珠。”
江亦吟被女孩活潑可愛的模樣逗笑,附和她,“是他沒眼光。”
“不是的!”方姿寧又急忙否認,“他其實很早之前就告訴我,他有喜歡的人了,我當時還以為他在搪塞我,他喜歡的那個人,也、也很好的。”
江亦吟在聽到這句話後嘴角的笑意沉下來。
很早之前是多早?
沈恪的脾氣她也摸透八分,難不成他當時那個沖動的表白,是建立在借她拒絕方姿寧的基礎上一時上腦,才……
這就說得通了,想到這,江亦吟松了口氣,卻并沒有臆想中的開心。
回顧沈恪不在家這段日子,她沒有現成的飯菜吃,自己動手做的黑暗料理也就是在英國時,能哄騙一下自己,嘴巴一個月的時間就被養挑了。
除此之外,偌大冷清的房間,少了一個人,夜半耳邊呼嚎的風聲都詭異了一倍。
她只好住在公司,任由有熱鬧來去的人群堆裏,找到一絲安心。
她以為是他更需要她的幫助,怎麽偏偏反而她更依賴他了?
“姐姐,你知道他喜歡的人是誰吧?”方姿寧雙手撐在腿側,朝江亦吟湊近。
聲線輕但尖細,猶如惡魔審判,江亦吟手腕的包滑落在凳子上,她扭頭拎起,佯裝淡定起身,“他沒和我說過,我也不知道。”
她笑,熟練的完美的面具臉,“你們高中生,有些自己的小秘密,姐姐總不能刨根問底,多沒隐私啊?”
方姿寧聽她這麽答,像個漏氣的皮球,扁了扁嘴,笑道:“對!他以後應該會和你說的,我發現他對你很能敞開心扉。”
“你是他最信任的人了,要多關注他呀。”
江亦吟看慣了職場上的迎來送往,聽膩了上級之間的暗語喧嚣,如今竟然看不明白方姿寧這小大人的模樣,是意欲何為。
男孩女孩,純粹的友情愛情,或許比成年人,更能做到愛屋及烏。
江亦吟只能這麽給自己下定義搪塞這個疑惑的缺口。
她把包提到肩頭,俯身揉揉方姿寧的腦袋,笑得親和,“當然,謝謝你在學校對沈恪的照顧,如果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地方,給我發微信或者打我的電話。”
沈恪回身,原來的地方已經沒有江亦吟的身影。廣播裏已經在念領獎的名字,播音腔把他第一名幾個字念得铿锵。
他目光怔然,久站不動,胸腔起伏的頻率還和跳高時一樣。
教練推他一把,樂呵得不行,“還愣着幹什麽?去領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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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亦吟沒在學校久留,和成州附屬簽訂完一年一度的合同後,李老師給她看了之後學校的活動計劃表,江亦吟提前留了封信,拜托李老師在合适的時機留給他,轉頭回了隴江。
秦悠在她辦公室門口踱步,一眼抓住她的身影,急匆匆跑上來拽住她。
“怎麽了?總這麽火急火燎的?”江亦吟不知所已。
秦悠也不回話,就是擰巴着一張臉,視線往她辦公室內小心翼翼地放,擠眉弄眼地跟她暗示。
江亦吟半知半解地朝門邊走,透過玻璃窗看見那抹氣質的身影。
女人保養得烏黑油亮的發,做了內斂的微卷,收腰西服外套彰顯她的幹練之姿,西裝褲收緊包裹藕節似的腿部,從背後看着,明晃晃的新中式米黃色勾花雖給整體添了絲柔和,仍透露着無形的壓迫。
她一眼認出,喬應瑕。
心像被突然挖了一塊,空洞裏是一片烏壓壓的黑和不見底的深淵,江亦吟頭腦一陣發脹,站定在原地,撐上門把的手,在那時忘了推門。
女人似是有感應,轉身。
江亦吟在這瞬看清她的臉,裸色紅唇,淩厲大氣的五官,尤其是那雙眼睛,單眼皮,斜長,多眼白,單不做表情,就足以被她的氣壓給壓倒。
“怎麽?幾年沒見,都不會喊人了?”喬應瑕言語帶着傲慢,走近的幾個步子,高跟踩得地板發出刺耳的響聲。
江亦吟攥緊袖子,憋出一個應付外人的爽朗露齒笑,“阿姨好,今天怎麽有空來這。您要是提前和我說一聲,我肯定會抽出時間來接您。”
喬應瑕對她的話嗤之以鼻,眼神四下打量一番,又落回她身上,“我要來,我兒子自然會來接我。”
江亦吟立即聽出她話裏的排外,也坦然接茬,“那您稍等,我去把周總叫過來帶您參觀。”
“你出國那幾年,就學了這麽幾句滑頭?”喬應瑕皺皺眉,“我兒子出差了,沒告訴你?”
江亦吟暗嗤了聲。
啊對,我和您兒子吵架了,不想關心他的行程。
但她終究沒表現出來,得體地笑了笑,“他畢竟是上司,我不方便過問。”
“你倒是大方,舍得讓我兒子來你公司當你上司,還和從前一樣,喜歡跟在既川身後當跟屁蟲。”喬應瑕似是被這句話取悅,音調不免帶點做作的上下波動。
江亦吟的臉色始終保持如一,沒有被她的話激怒,也沒對她的話表現出多大的情緒,公事公辦地回:“周總當初是向我爸爸自薦來的隴江,彼時我正在英國念書,不知情。現在我慢慢接手公司,他的位置也不是一時的,我如果想要取締他,也是我意願,分分鐘的事情。但考慮到周總有經驗,我又缺個幫手,于是留下周總。”
喬應瑕已聽出她明裏暗裏的回擊,剛要開口,江亦吟阻在她前面,“再者,隴江是一個接受多元化文化的公司,自然而然,也不刻意強調上下級關系。并不是他的頭銜高我一等,就比我高貴多少。小時候的事,免不了是不懂事沒成熟給長輩造成的假象,現在我們都是成年人了,您說,總不能一直用以前的眼光來看人不是?”
“這麽一說,五年前隴江還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公司,如今借了他人的利,發展得這麽壯大恢弘,長輩們教你的感恩,你可還記得?”周既川是喬應瑕的根基,她容不得一點貶低她兒子的話。
這句,江亦吟無處反駁。
當年隴江沒落,周家雖收留她三年,但也是看在曾經年少的情誼上,那時的隴江,外人看不到它未來的價值。沒在隴江的商業合作上有過半點幫襯,但如今她接手隴江,和當年給江敬空出關鍵那幾年打拼有着至關作用。
受人恩惠,記挂一生。
江亦吟沒再回話,喬應瑕回之一聲哼笑,拿捏一個小輩,是她的長處。
更何況這個人還是江亦吟。
“我看你也挺清閑,帶我到處逛逛,看看既川平日在你這忙什麽,竟然幾個月都不願意回家。”喬應瑕勾着包,往門外走,辦公室的門大開着,她和她之間隔着兩米的寬敞距離,偏偏喬應瑕要從她身側擦肩,又刻意扭身避開她,像是生怕碰到江亦吟身上半點。
大搖大擺走在前邊,等候江亦吟奴才似的跟上去。
秦悠矗在門外聽完兩人的對話,摸清女人的由來,就斷定她不是個好惹的人物。
“江總,要不還是我去吧?”她貼身小聲對江亦吟嘟囔了句。
她家小江總又能幹又漂亮,對方憑什麽在她面前擺出一副趾高氣昂配不上的讨嫌樣。
江亦吟擺手讓她回工位,“下午我沒什麽事,這是我私事,我自己來處理,你忙吧。”
秦悠嘆了口氣,在心裏默默為江亦吟祈福。
隴江上下幾十層,部分樓層設計是兩樓做一個內部的螺旋式樓梯,喬應瑕愛挑這樣的路走,放着好好的電梯不坐,踩着一雙恨天高誠心刁難。
江亦吟早就習慣穿高跟鞋暴走的日常,走這點路倒也不在話下,配合地跟她走上走下,心平氣和的一張臉面對。
“你覺得遲雪這姑娘怎麽樣?”
喬應瑕突然發問,江亦吟沒有第一時間回答。
“七八月,我生了場重病住院,她跑上跑下來醫院照顧我,給我送雞湯,找□□師給我活絡頸骨,親自喂我喝藥。一個嬌滴滴的小女孩,從來沒幹過重活的,懂得費心。”
江亦吟仍保持沉默。
“既川剛認識遲雪那會,我就決心以後一定要留下她,收在我身邊當幹女兒也是極好的。後來她悄悄跟我說,對既川有意,于是一回國,照顧到我出院,就來津市找既川。看着他們兩個這麽要好,我這個做長輩的也開心得不得了。”
江亦吟嘴角扯出諷刺的笑。
喬應瑕沉浸在自己的回憶中,“既川當初,是答應過我,一畢業就和遲雪訂婚的,但忽然就反悔,來了津市。現在好不容易讓遲雪又待在他身邊,我希望有些人可以有自知之明,該保持距離的時候,就不要橫插一腳他人的好姻緣。”
江亦吟臉色終于有了點波瀾,輕淺的笑像是聽不出她的深意,“感情這種事情講求的是你情我願,既川哥不喜歡姜遲雪,說不定是因為喜歡我呢?”
喬應瑕腳底一折,高跟發出斷裂的脆響。
情緒激動導致說話時眼尾的皺紋才終于看出她的年紀,“你再給我說一遍?我們既川喜歡誰也不會喜歡你!”
江亦吟再也不是當年那個唯唯諾諾的小女孩,她有底氣去應對喬應瑕的惡意,“喜歡又怎樣,不喜歡又怎樣,這個世界上喜歡我的男人多了去了,周既川在我這都不一定能排上號呢,阿姨。”
“你無法無天得忘記自己是怎麽走到這一步的了吧?”喬應瑕話裏發顫,也不顧及公司裏人多眼雜。
江亦吟始終一副從容不迫的面容,漂亮精致的臉蛋加持下,句句擊中喬應瑕的崩潰點上。
“別生氣嘛阿姨,您要是不信,我給既川哥打個電話問問。”江亦吟作勢拿出手機,撥號鍵按得劈裏啪啦響,又故意裝作想起什麽似的,“啊,我忘了,您原來是怕他說實話,才在他出差之後來公司的嗎?原來阿姨的承受能力也不怎麽樣嘛。”
喬應瑕一張知性體己的臉此刻變得刻薄尖酸,一通電話比江亦吟更先撥出去,“我倒要看看,既川是聽你的,還是聽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