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失誤
51.失誤
十二月底的津市好似裹了層無形的冰霜,風刮在臉上,都是幹澀的生疼。
江亦吟扯攏圍巾,遮住口鼻,頭也不回地走進街道,車停在公司車庫,橋芷苑距離這裏有六七公裏。
夜深天寒,街上人車稀少,她打車的界面還停留在呼叫頁。
微信裏接連彈出幾條消息,江亦吟邊走邊掃閱。
陳朝朝:【江總,今天真不好意思,周總臨時讓我們回去,說是約了您有事,我們下次再約您。】
秦悠:【雖然有點冒犯,但小江總你要是被威脅了就眨眨眼!我們一定會第一時間來解救你的!玫瑰】
江亦吟不防笑出聲。
身後男聲打斷她的笑,“在笑什麽?”
江亦吟翹高的唇角轉瞬垂下,“沒什麽,我先走了。”
周既川拽住她胳膊,強制把人反身面對他,兩雙眼睛不上不下對視,男人眼中如帶着鈎子,不聲不響地咬住她的游離的心,“你為什麽總是想着要逃離我?”
江亦吟故作輕松地攤手,“我哪有逃離你啊,天氣這麽冷,我只是想回家取暖而已。”
周既川看着她一張清媚無辜的臉,什麽脾氣都發不出來,“你當着媽媽的面說的話,可以兌現嗎?”
冬夜無聲叮當響,江亦吟笑得盈盈,讓人看不出她的心理活動,爽快地應答他,“好啊,如果你來隴江是為了和我談戀愛,我也不虧嘛,你說,什麽時候談?”
“你真的願意?”周既川眼露疑慮,見她鼻尖凍得通紅,幫她把圍巾扯上去了些。
“嗯,”江亦吟話語清淡地應着,“但是我們不能公開,什麽時候我轉變心意了想公開,都由我決定。”
有風沙入眼,周既川眨眨眼,任生理性淚水将眼眶打濕,就像是一場夢做到現在,終于得以成真,他說話間呼出的熱氣散開一道白,“那就今天,好不好?”
江亦吟倒沒覺得兩人之間少了些什麽儀式感或是必走的流程,應答的态度就像是接了個項目,公事公辦,“好啊,那就今天。”
她勾出小拇指,揚手讓周既川也伸手,小拇指交纏在一塊,他隔着手套都能感受到她手指的冰涼,江亦吟的妝容已經淡去不少,雪膚素妝,看得人心癢如麻。
“約法三章,第一,不能對任何人公開我們的關系。如果違約,關系自動結束。第二,戀愛期間,你不能離開公司去其他公司。第三——”
周既川搶她話鋒,“第三讓我定,戀愛期間,彼此不能背叛對方和他人有暧昧關系往來。”
江亦吟猝地笑了,“這話也應該我來說才對吧?”
她下巴往姜遲雪的方向昂,姜遲雪正出門,遠遠站在立牌邊注視着這邊,她雙手拽住周既川的領結,“周總處處留情的習慣可不太好。”
周既川艱澀開口,“吟吟,我說過我和她——”
“噓。”江亦吟嘟唇,食指輕點他唇瓣,迫使他把話吞入肚子裏,“今天結束之前,我給你一個機會讓你和她說結束,從明天開始,她不能是你的助理了。”
周既川愕然拿開她的手,“你要辭退她?”
江亦吟阖眼搖頭,“我給了她兩個選擇,要麽回自家公司當公主,要麽來我手下做事。她天天跟着你,公司上下多少流言蜚語,你一點也沒聽見麽?”
周既川一臉持重,“既然是謠言,不戳即破,何必管它。”
江亦吟替姜遲雪松了口氣,朝周既川肩側拍了拍,“既然把她當妹妹,好哥哥就做到底,送她回家。”
“你呢?和我一起吧。”周既川拗不過她。
“我?”江亦吟不帶思考地胡謅,“我叫司機把我的車開過來了,如果你真有這個和她斷了的誠意,我在場不方便。”
周既川似是很滿意她通情達理的模樣,幫她把垂散的發絲撈上去,溫和地彎眼,“等我回來。”
姜遲雪在江亦吟熱情地招手下,縮着肩膀小跑到周既川面前,小心翼翼擡眼看他一眼,“既川哥,你們——”
周既川沒有多言,“上車,我送你回去。”
姜遲雪被他話裏的冷漠楞住,“噢”了聲,慢吞吞拉開車門鑽了進去。
“阿姨回家了嗎?她今天好像很生氣。”
“這事你不用擔心,你只要做好你本來該做的事情,剩下我會處理。”
周既川擰動方向盤,急轉彎拐入轉角,姜遲雪拉安全帶拉到一半,被迫朝他的方向倒,腦袋壓在他手肘,急急忙忙含歉意起身。
“對不起既川哥。”
“沒事。”
姜遲雪偶爾覺得周既川對她的态度就像季節變化,時冷時熱的,糾結半晌,才艱難吐詞,“我月底就要離開隴江了,你什麽時候和我回零城?”
周既川摁方向盤的手顯而易見緊了些,“你和媽媽先回去,我有我的打算。”
“好,好的。”姜遲雪搓了搓手心,結巴地應。
同一時間,江亦吟在路邊看着手機裏那還是無人接單毫無響應的打車界面,默默搜索從這到橋芷苑的步行距離。
兩個半小時。
……
江亦吟咬牙,無聲咒罵了幾句。
“周既川,就你會騙人,死騙子,大騙子!”
一輛重機車不知什麽時候停在她身後,車上的人兩腳散漫撐地,一手撈着頭盔,輪廓流利精致的臉在霜風裏寡冷輕佻,看戲似問一句,“他騙你什麽了?”
突兀出現在寂寥夜空裏的一道聲線讓江亦吟虎軀一震,連忙轉身,對上沈恪那張無情臉。
“你怎麽在這?”
沈恪沒下車,只是默聲從又拿出一個頭盔,遞給她,話裏懶散,“不知道,聖誕老人跟我說好像有人需要我。”
江亦吟僵了大半晚的心在這刻猶如破冰的湖面,碎冰塊掉進去砸出層層漣漪,唇角不自覺勾起,“你還跟聖誕老人有聯系?”
沈恪裝模作樣阖眼認同,拍拍車身,“聖誕也是有時效性的,過了今天,就不算數了。”
他拿頭盔的手還撐在半空,挑眉,“你還不上來?”
江亦吟一把扯過,利落地撕開帶子往頭上套,又幹練十足地貼和,跨腿坐上他後座,雙手自然而然摟住了他的腰身。
沈恪顯然定了一下,才松了松肩膀,擡腳啓動車身。
“聖誕老人跟你熟嗎?”江亦吟在凜冽的風中問。
沈恪降速,“怎麽了?”
江亦吟貼近他耳邊,“我想跟他打聽個人。”
沈恪擰車把的手又松弛了些,“誰?”
江亦吟雙手又收緊,“今晚隴江年會,有人和我同臺表演了節目,但我沒看清他的臉。我想知道他是誰?”
沈恪感受到女人環抱他的溫度,似一簇小暖爐,作用不大但讓人忍不住靠近,他聲線沉磁,多了些少見的成年男子的力量感,“就因為和你同臺表演,你就想知道他是誰,一面之緣而已。”
他話裏有批判意味,車停,他轉頭,帶着頭盔的臉擦過她傾身的薄唇,“姐姐,你未免太多情了。”
明明嘴唇碰到的是冷硬的頭盔罩,嘴唇的觸覺卻連接着大腦的一根線,瞬間直沖腦門的羞恥感在沈恪特意停車和說出這句話的動作而讓人傷神。
他們之間為什麽總有這麽多失誤。
“沈恪,別說你在吃我的醋。”江亦吟向來擅長掌控關系。
沈恪扣住她環在他腰側的手臂,把她往自己背脊拉緊,頭側傾向她,一雙眸子清淡,“如果我說是,你還會想找他是誰嗎?”
江亦吟反掌住他小臂,專挑他手臂的青筋脈絡摁壓,“如果我說想,你又能怎麽樣?”
沈恪扯唇,确實不能怎麽樣,掐住她兩只不安分的手腕,用力往兩側交疊扯緊,“抓好了,別亂動。”
江亦吟感到莫名其妙,“我哪動了?”
沈恪文不對題,拍拍她手背,教育小孩似的反過來點她,“知不知道幹擾開車的人的危害?”
“你這車從哪搞來的?”
“借的。”
江亦吟“噢”了聲,思緒卻不由自主地飄遠。
機身顏色浮誇,熒光色刺眼,一看就不是沈恪本人的風格。
沈恪見她回得猶猶豫豫,擰頭問,“你覺得哪有問題?”
即使沈恪現在告訴她他深愛這種土得掉渣的顏色,江亦吟必定會升起一種自己精心培育的東西被養壞了的挫敗。
為了從源頭掐斷她的苦惱,江亦吟幹脆選擇對車身顏色的嫌棄閉口不談。
“下次別借這種車。”
沈恪耳根子聽出不一樣的味道,“這種是指哪種?”
江亦吟困倦,“不安全。”
沈恪适時保持沉默,兩人一路再無過多交流。頭盔防不住脖頸處,冷風鑽空子往她脖子裏溜,江亦吟凍得直縮。
等他考了駕照,她第一時間就得送他一輛車。
摩托不讓開進小區,沈恪把車停在外面,下車跟上了江亦吟。一前一後,江亦吟沒刻意等他,沈恪也沒刻意追至她身側。
自然得像是熟悉的一家人,即使不說話不并行,也不會覺得尴尬。
“這段時間我送到學校的吃的,味道怎麽樣?”江亦吟随口問。
兩人見面的時間屈指可數,江亦吟偶爾送過去的東西,都是通過李老師轉交,沈恪那邊也沒給過她反饋,一時間她也不确定沈恪的想法。
沈恪停下腳步,詫異擰緊眉心,“你給我送過吃的?”
“你沒收到?”江亦吟不解,“我每次都囑咐李老師要給你的。”
沈恪像是想起什麽,默了兩聲,改口,“收到了,挺好的。”
“有人拿了?還是誰欺負你了?”江亦吟敏感覺察到他的轉變。
沈恪忽地笑起來,帶點少年人的天真無邪,“你能別總把我當小孩?誰欺負我這麽大一個成年男人?”
噗,成年男人幾個字用在他身上,江亦吟還是覺得有些怪。
江亦吟把他扯進電梯,“得了你,八字還沒一撇呢。”
電梯內的燈光剎那閃了閃,熄滅掉,眼球頃刻被截斷了視線。
不是吧,一晚上能經歷兩次電梯事故,算她江亦吟觸了出行的黴頭。
兩人都不帶心驚肉跳地淡定給電梯按了急救電話,對面瞬間有了回應,“您好,請問有什麽需要幫助呢?”
江亦吟開口,“F棟的電梯沒有響應,我們被困在電梯裏了。”
“抱歉,我們馬上派人過來,因為這片區的房子修建年限長,很多人都是購置了但未入住,電力和水力供給不到位是時有的事情,希望您能諒解。”
态度很好,但處處都是推辭,江亦吟回想那還沒有找人維修的浴室門把手,在黑暗中摸到沈恪的手臂,借勢為自己開脫兩句,“住校可不是我委屈你啊,房子三天兩頭出意外,萬一傷害到你這個緊急關頭的高中生,我可是大罪過。”
江亦吟話音剛落,電梯就唰得一下亮起來。
沈恪瞟她一眼,一臉我看透了的神情。
“今年過年我要去英國,你要不要和我一起?”江亦吟扯遠話題。
沈恪淡聲拒絕,果斷又不帶停頓,“不了。”
江亦吟頗感意外,“你一個人在這有什麽意思?”
沈恪眼褶微耷拉下來,“姐姐也知道我一個人啊?”
“那幹嘛不願意和我去英國?”
“周既川也去麽?”
“你問他幹什麽?”
“那就是去咯?”
江亦吟息聲,她就不應該開這個口。
“好好好,我到時候趁你睡着,把你五花大綁綁走,等過完年,再把你以同樣的手段送回來,這總行了吧?”
沈恪卻執拗地問:“你還是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江亦吟只好回,“我不确定。”
沈恪如法炮制,“年假短,我也不确定。”
江亦吟索性懶得哄了,“他現在就住我對門,你這麽想知道,自己敲門問他吧。”
她說完伸手去識別指紋,大門“滴”的一聲響,江亦吟作勢拉門,沈恪卻猝不及防扣住她開門的手腕,“等等。”
江亦吟反身,沈恪眸子裏寫着難以置信,“你說他住你對門?”
“是啊。”
“什麽時候的事?”
江亦吟沒覺得這事有什麽讨論的必要,“前段時間,怎麽了?”
“他住哪不行,偏偏要住你對面?”沈恪眼裏有暗暗情緒湧動。
江亦吟撇唇,“他房産那麽多,想住哪住哪,我又不能控制他的想法和手腳。”
沈恪視線落到她手上,“怎麽換成指紋了?”
江亦吟沒藏在掖着,“周既川建議的,确實很方便。”
見沈恪不說話,江亦吟把晚會抽獎的紙折疊,塞到他上衣口袋,沈恪伸手想拿,被江亦吟擋住,當是回饋他送她回家,“送你一個願望,高考後找我兌換。”
“你是阿拉丁麽?天天給人留願望。”沈恪松手,失力地垂下來,“生日一個,聖誕一個,高考又一個。”
江亦吟眼睛一亮,“看到信了?李老師這麽快就給你了?看來他也是個兜不住事的人。”
她信裏寫的內容簡單明了,不過是看到他跳高能力也不錯,寫了幾句對他抱有期待的話,換位思考認為給學習緊張的高中生看到一封有人激勵的信,應該會很高興?于是又沒克制住自己愛獎勵人的毛病,承諾他一個願望。
她懊惱的語氣像只自問自答糾結的小狐貍,沈恪也被塞了顆無形的咖啡味夾心奶糖,第一口明明知道糖肯定是甜的,舌尖舔舐糖面摻了咖啡的苦,再一口咬開,才發覺炸開溢出的是甜膩的夾心。
然而等夾心被他貪戀的吸食完,又只剩下苦甜參半的糖殼。
沈恪看着那不再用鑰匙的門鎖,不确定自己那把鑰匙是不是還能再插入這個門。
心腔忽然被什麽東西堵住了泵血的進出入口,他臉頰憋紅,擰着房門的把手,眼眶一圈有被描摹的粉,矢口說出心裏話,“他住你對面,那下一次,是不是就要住進你家,再下一次,是不是要住進我住過的房間?”
江亦吟嘴唇張阖,被他一口氣接連說出口的質問給問啞,眼睛都忘了眨。
沈恪仍不解氣,手捏得青筋暴起,看着觸目驚心,話裏卻軟得過分,像只被占了地方的貓,不甘又不敢争寵,只能小心翼翼地問,“江亦吟,他是我的替補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