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鬥
52.鬥
冬季的幹冷随呼吸戳着人的喉管,江亦吟連正常的吞咽都變得困難。
沈恪抛出的問題給她的感受不亞于她曾經最喜歡的珍珠項鏈偶然斷線灑落而下的慌亂。
明明他只是在設問,江亦吟卻有些心虛。
“他又不是沒有自己的房子,怎麽可能會住進來。”江亦吟躲開和他的對視。
沈恪沉聲回,“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
江亦吟手指比四舉到耳側,“我跟你保證,我不會讓他住進你的房間。”
這話的殺傷力和細刀子緩割慢剖沒什麽區別,沈恪嘲諷地笑了聲,“所以你沒法保證他會住進你家是麽?”
江亦吟坦然,“中國人最講究禮尚往來了,我以前住在他家長達三年,現在就算他提一嘴要住進我家,我肯定不會拒絕。”
沈恪對此無力反駁,正因為她說的是事實,他才會有難言的心痛。
他漸漸按捺不住自己氣憤不争的語氣,“以前沒在一起,所以現在趁這個機會在一起是嗎?”
沈恪的點破讓這段對話有洪水傾瀉而入,再也止不住,江亦吟咬了咬下颚的軟肉,試圖拉上閘閥,“明天還有課,你先回房間休息。”
一只手攔在她眼前,無聲的、凝滞的,被低溫凍成晶塊。
江亦吟呼出一口氣,一轉身,“我是一個正常成年女性,我有我自己的生活、工作和感情規劃,我承認,我讓你進入了我的生活,但我不是事無巨細都要透底給你。我們之間最好的狀态,就是互不幹擾,你需要我,我幫你,你不需要我,我退場。”
她抓住那只倔強的手臂,使了點勁往下摁,卻發現根本按不動,“沈恪!你到底能不能聽明白我在說什麽?”
“我跟他不關你的事!你懂嗎?”
江亦吟從來沒在他面前有過這樣的情緒起伏,兩雙眼睛都紅通通的,委屈之意溢于言表。
我想讓你喜歡一下我,就這麽難嗎?
無聲對望幾秒,煎熬得就像在火把上炙烤,他的吶喊、嘶吼,已經到了讓胸腔無法抑制地狂縮。
但沈恪沒有說出口。
他收回手,頭也跟着垂下去,“你和他在一起了嗎?”
江亦吟曾說過,這是個值得分享的好消息的話,她會告訴他的。
他在确認,他迫切想确認。
下一秒。
“嗯。“江亦吟答得堅定,甚至不給他半點心存僥幸的時間,”在一起了,就今晚。”
“你提的還是他提的?”
“我。”
“自願的?”
“自願的。”
聽這語氣像是皆大歡喜。
沈恪暗諷,原來他騙的是你的感情。
他自嘲地笑,又不甘地點了點頭,像是對這個消息已經有了自己的見解。
轉身那剎,他左眼滴下一顆細珍珠大小的眼淚,臉上死咬保持着雲淡風輕,暗啞的嗓,吐詞艱辛,“好,我不會再回來了。”
氣溫驟降,夜色寒涼。
電梯恰好升到這一層,他摁下下樓鍵。
電梯門開,兩盞閘門朝左右拉,緩慢地幾秒裏,他視線從下往上掃。
先是一雙锃亮油光的皮鞋,黑色西裝褲,黑色西裝外套,打得一絲不茍的領結和其上滿面清風的臉。
今晚第二眼交鋒。
周既川眼夾訝異,目光往他身後一延,明白過來,走出電梯,從他身側擦肩,一掌壓在他肩膀,力道漸緊,笑着說:“今天學習不忙嗎?竟然有空回來?”
“我前幾天還和吟吟提到你,你年紀小,需要關心,吟吟在你身上花的心力多,也是正常。”
好一個體貼的長輩,好一個無微不至的君子。
沈恪嗤了聲,邁腿想走。
江亦吟追上來,叫住沈恪。
她當着他的面走到周既川身側,兩人相并,江亦吟穿過周既川支起的臂彎,緊緊摟住,“也該讓你們正式互相認識一下。”
“周既川,我的男朋友。”
“沈恪——”江亦吟猶豫了會,“家裏一小男孩,你把他當弟弟就好。”
小男孩。
她親昵稱呼他為男朋友,卻介紹他為小男孩。
沈恪扯出一抹諷刺的笑。
周既川的手還搭在他肩上,沖他露出溫溫君子的友好笑意。
沈恪瞪他一眼,又漠然收回視線,不屑地推開他的手,像是被什麽肮髒的東西玷污,力氣絲毫不收斂,周既川被推得往邊上退了一步。江亦吟的摟他的手脫落出去。
“滾開。”
簡短粗/暴的兩個字,好似戳中了周既川的痛處,他仍就笑着,卻上前從後扼住沈恪的脖子,兩人卡在電梯口,從背面看就像是親密無間的好兄弟。
周既川在他的掙紮下,費力說出挽尊的話,“你還不配說這兩個字。”
氣音收尾,卻仍被沈恪捕捉到,“孤兒。”
攢緊的拳頭是啞炮,炸開也發不出聲音。
“周既川,你們在說什麽呢?”江亦吟心裏堵得慌,見到誰都不算高興,兩個讓她不高興的人都湊一塊,江亦吟說不上來的煩躁。
周既川松開沈恪,正了正西裝領,溫聲說:“沒,和他聊聊天,你弟弟就是我弟弟,我也應該多關照關照他。”
沒有一個字不在敲打他。
沈恪繃直了嘴角,反身喊他一聲,“周既川。”
周既川回頭,一道快影朝他揮過來,直往他臉上掄,唰的一下,不帶任何情面,打得他頭偏身歪。
“沈恪!”江亦吟怔然,要攔已經來不及。
周既川嘴角滲出血絲,呲牙到臉部微抽搐,一雙眼斜斜瞟他,全然沒了站在高位的氣度。
沈恪面無表情地回視,“我從不在人背後當混蛋,那就捧着你的好臉,讓你的子孫後代看看你嘴有多歪。”
說完這句,他頭也不回走進電梯,揮拳的時候就沒打算收場,全程看都沒看江亦吟一眼,甚至連樓層都是進電梯時反手摁的,另一只打人的手還在發顫,極力隐瞞,但卻又被江亦吟收入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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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亦吟沒追上去。
周既川被短暫請進客廳坐了會,他用手背揩掉唇角的血痕,一股清淡鐵鏽味鑽進他鼻子,隐隐作痛,江亦吟拿了個藥箱,抽出一根棉簽遞給他。
他遲鈍地接過,往嘴角擦拭了一下,“你養了他半年,還是一如既往。”
江亦吟沒把自己架在審判者的位置上,下意識回,“我本來就沒打算要改變他什麽。”
周既川不敢相信地笑了笑,自問自答,“沈老爺子和江叔叔把他交給你,難道不是想讓你把他教得端正有禮嗎?看來是我想錯了。”
江亦吟順着他的話思忖幾秒,“難道他不是一個端正有禮的人嗎?”
周既川駁道:“那是因為他在你面前僞裝,像今晚,就是他連裝都不想裝的時候。”
江亦吟倒沒覺得這有什麽,“你剛才,沒招惹他嗎?”
她一臉心知肚明,“他要走,你幹嘛在這時候觸他的逆鱗。”
“我——”周既川捏住她手腕,把棉簽放她手裏,“都是我女朋友了,幫幫我吧?”
祈求和故意放低姿态的模樣讓江亦吟沒了再争執下去的興趣,“好。”
話題沒再繼續下去,江亦吟一只腿随意跪在他身側,撐着他的肩,仔仔細細地幫他上藥。
兩人距離近得周既川能看清楚她根根分明濃密的睫毛,周既川喉結重滾,“我今晚和遲雪說清楚了,媽媽那邊,再給我一點時間。”
江亦吟的手停下來,視線往下,彼此交融,她驀地笑了一下,眼尾翹,“我倆只不過是談個戀愛,你別跟我說,你想跟我結婚?”
周既川昂首,“難道你不想嗎?”
“要聽實話嗎?”江亦吟起身,退離他幾步,在桌邊收起藥箱,背身對他,“沒想過,也希望你不要想。你知道我們以後都會各奔東西,隴江和騁州的發展方向不同,我們之間站上的位置,也永遠無法平視對方,即使趨同,我們就會變成敵人。”
她轉身,一雙眼水光盈盈地看着他,像只蠱惑人心的狐貍,“你難道不希望我們在能坦誠相待的時候,好好珍惜這段日子嗎?”
周既川打斷,“如果我不打算走呢?”
江亦吟淡聲,“這話說出來你自己信嗎?”
“周既川,你都二十六了,怎麽還像個小孩子一樣,剛談上戀愛就想着和人結婚?”
周既川眼皮子落下來,眼睛盯着她走動的腳踝,心裏何嘗不比江亦吟亮堂,但不落實際的甜言蜜語江亦吟從來不收。
江亦吟勾手示意他站起來,“你和我談戀愛這段時間,別因為我和阿姨鬧僵,她含辛茹苦把你養大,又面臨周董中年的背叛,她身後孤立無援,或許正是需要你依賴你的關鍵時候,你多去陪陪她,不用提及我。”
見周既川走過來,江亦吟雙手勾他脖子,歪頭笑着說,卻是提醒的語氣,“戀愛而已,不用什麽都和爸媽播報,你說對吧。”
周既川聽出她的隐瞞之意已經涵蓋了遠在英國的父母,苦澀地回應她一個溫潤的笑,“好,我答應你。”
“既川哥,你真好。”
江亦吟松開手,幫周既川拉開門,推門那瞬,門外受阻,江亦吟心覺奇怪,歪頭從縫隙去看,瞥見幾個方正的紙盒子。
周既川扭頭,“怎麽了?”
“好像是我的快遞堵在門口了,流感期過了之後,小區裏進出快遞順暢,快遞員又可以送到家門口。”江亦吟解惑,“不過,他們晚上也這麽勤奮?這個點還在送快遞。”
周既川蓋住她擰門把的手,借力幫她推開門,快遞盒子哐啷哐啷倒下,一路砸到周既川門口。
他對數字敏感,一眼數出地上有多上個快遞,又眼尖地看到上邊的地址和名字,頓了頓,面露尴尬之色,“吟吟,你确定這都是你的快遞嗎?”
江亦吟“啊”了聲,“應該是吧,我雙十一買的一些前幾天才發貨。”
轉而反應過來,“難不成,還能送錯成別人的嗎?”
周既川彎腰,撿起其中一個,“抱歉,我好像填錯地址了。”
江亦吟立即會意眼神往門牌號上掃,周既川的房號,F1906,轉頭,她自己的房號,F1909。
好吧,乍一看還真有點像。
她攤手,“那你找找,這裏哪些是你的。”
江亦吟跟着撿起幾個,時間太長,她也分辨不清,到底是不是自己的,自從沈恪住進來,她看見一些好看的男式穿搭,偶爾會一時興起買給沈恪扔進他衣櫃裏。
被沈恪發現新衣服并且穿在身上,還比模特圖更出彩的時候,江亦吟會有種妙手回春的自豪。
她自己也會穿些小碼男款基礎類衣服,這樣一來,兩人在地上挑挑揀揀了半天,開始窘迫對視。
快遞盒子竟然大部分都是男裝。
周既川掃了眼快遞上的字——男,內褲,2XL。
同一刻,江亦吟的目光恰好也看過來。
……
“不是我買的。”周既川一眼看出不是自己的尺碼,斂聲,“吟吟,你對沈恪,還挺面面俱到的。”
江亦吟腦子宕機了會,她什麽時候買的?下一秒,她心裏嚎了一嗓子,她怎麽可能給沈恪買內褲啊?
就算她那天看到了裸的沈恪,也不至于色/欲熏心,給人買內褲吧?
她死不承認,“太陽從西邊出來了這內褲也不可能是我買的。”
幸好周既川見她一臉決絕,沒繼續追究,“所以,你是要扔了還是給我?”
江亦吟沒憋住掃了他下身一眼,“你要是合适,你就拿去。”
周既川手中的快遞不自覺擋在了胯前,“算了,你留着給他吧。”
氣氛變得說不清道不明,江亦吟沒再耍滑頭,老老實實把快遞捧進客廳,走廊上還剩幾個袋裝的快遞。
都是紙質檔,江亦吟和周既川各自一份。
江亦吟左右看了眼,沒打算撕開,“是文件還是公司抽的獎品?竟然發到家了。”
周既川率先扯開包裝,“你人事留的地址是這?”
江亦吟語氣松快些,“是啊,老宅那邊回得少,我可不想我買了些什麽東西都被家長知道。外公外婆最愛拆我快遞了。”
尤其是剛剛那種情況,兩小老太肯定要抓着她八卦個不停。
周既川“嗯”了聲,“我會把地址改過來。”
江亦吟不拘小節,“你要是能分得清,填我這倒也無所謂。”
話落到這,沒有多餘能進行下去的事情可聊,江亦吟不喜歡幹巴巴地對視,手讪讪往後指了指,“那我先回房間了。”
周既川颔首,又兀自叫住她。
江亦吟側身,周既川雖穿了身西裝,江亦吟卻從他身上看到了小男孩的青澀,不同于那個在商業版圖上叱咤風雲的優秀青年,此刻卻像個愣頭青。
他糾結一二,才張口,“你能不能給個晚安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