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是楊臨來找我。

我幾乎是立刻放下手中的木棍朝他跑過去。

我攥緊他的衣衫,想哭,卻沒有哭出來。

楊臨拍了拍我的背:“好了,出去再說。”

我們回到了随安堂,楊臨問我:“你怎麽會在那裏?”

當時何安就在旁邊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我像是咬牙切齒地說:“我恨那些人,所以我要幫你們殺了他們!”

楊臨道:“你怎麽那麽傻?!”

“來,大哥,白姑娘可能受驚了,我們還是先出去讓她休息吧。”

何安領着楊臨出去在門口跟他說話。

我不知道他在說什麽,但是何安那眼神我不會不懂。楊臨武功雖然高,但他并不如我們這些女子心思敏感,會察言觀色。我在府裏見過許多這樣的管家,欺上瞞下,巧言令色。

但我心思漸漸沉下來。

過不了多久,楊臨又回來了。

他道:“剛剛堂主和我談了,你真的這麽想報仇?”

我并未答話,看來何安是想讓楊臨來當說客。

“堂主跟你說了什麽?”

“他說是他安排不當,是手下那些人胡亂把你送過去的,愧疚得很。但你若真想報仇,他可以把你送到九皇子府上去。聽聞九皇子仁德賢明,你在那倒不必擔驚受怕。”

“你怎麽看?”

楊臨顯然一時也沒有好主意。很久才說:“我不希望你陷在這裏,也不希望你報仇,但是——”我們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他救了我一命,卻不會保護我一輩子。

與其待在這裏受何安的擺布,不如就去九皇子府上。

我說:“如果是九皇子的話,我自然願意去。能夠為随安堂出一份力,我很高興。”

楊臨盯着我,嘆了一口氣:“罷了,你凡事須要小心。我最近事忙,但我若有空,一定會在旁照顧你。你記住,下次別再這麽心慈手軟。”

我笑了笑,又問:“那徐公子真的死了?”

他點頭。

“那樣的人不死還留着做什麽?!沙場之上,兩方對陣,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拼的就是最後一口的力氣。拼的你若心慈手軟死的就會是你自己。你難道沒想過,那個徐公子出去後,你會是什麽下場?”

這是他的經驗之談。

我明白了,又問楊臨:“你這次又要出去執行任務嗎?”

“嗯。”

“堂主指派給你的?”

“你別問這麽多。”楊臨直接說。這裏常常有內奸混入,他們對我不會不防範,但是楊臨還是很直爽地警示了我。

我說:“你很相信他?”

“他是我的義弟,我們一起出生入死。”我立刻明白,在他們這群義士心中,兄弟之情比什麽都重要。若是有人懷疑他的兄弟,就簡直等于懷疑他自己。

所以我也不打算說了。

“你凡事小心。”

楊臨走後,何安又立刻把我安排到九皇子的府邸上。

我跟随着一個姓厲的管事進屋:“好了,你就住這裏吧。”

我點頭:“多謝厲管事。”

他根本不答話就走。

哪裏人都是一樣的。

我打量四周,這裏只是間有四張床鋪的大屋,除了一張梳妝臺,周圍都是空蕩蕩的。我找了一張空床,把包袱放下。

我是三等的下人,分配的是廚房裏的活。

他們并沒有告訴我,我在這裏接頭的是誰,又要怎麽傳遞消息?他們只讓我住下,熟悉這裏的地形。對于這樣王公貴族的府裏,我卻找到了一種歸屬感。

在這裏住了兩個月,我只見到了九皇子一次。

還是端着木盆洗衣服的時候遙遙看見他走進大門。

他穿着紫金色的長袍,拿着玉簫,渾身都是貴氣,他對着門口的管事說話,表情波瀾不驚。他已不是躺在雪中的那個白衣少年,他是九皇子,我的主子。

我抱着木盆走回去。

這日,我聽見幾個丫鬟在議論。

“聽說咱們九皇子就快要娶親了。”

“是誰呀?”

“聽說是慕尚書的女兒,是當今皇後娘娘的親侄女呢。”

我搓衣服的手停了下來,是小姐。她不是已和程公子定親了麽?

“聽說那個慕小姐美若天仙,是皇後娘娘親自指婚的呢。”

“那是,我們九皇子殿下玉樹臨風,又才華橫溢,哪家姑娘不是芳心暗許呢。”

“是你放心暗許吧,小蹄子!”

“你們說什麽呢?”

……

九皇子和小姐的婚事定在明年二月份,離現在還有四個月。這段時間我常常可以看見少爺出入府裏,大概是在商量婚事。

我知道這個時候我不應該在貿然出現在他面前。

一開始是逃犯,出現在青樓,現在又出現在九皇子府上,難免會惹人懷疑。

可是每次他來的時候我都會忍不住在旁偷偷看他。

少爺今年十九歲,卻還沒有娶妻。

我心中一直一直默默保存着的風度飄飄的少爺,高傲淡然的少爺。

我站在院中的槐樹下,葉子一片一片落下來。

我懷念起在慕府的日子。

少爺,小姐,還有我。

我每次可以光明正大的跟在小姐的身後偷偷地看着少爺,讓自己的心事在陽光下曬幹風華,又到了晚上打開暖熱,默默咀嚼發酵。

有些心事從無人懂,也不必向誰人說。

自己明白即可。

有時候感情只是一顆種子。有些會慢慢地在你心底發芽卻爆不出來,有些會直接幹死在裏面,而有些會慢慢鑽出地面,成為一顆幼苗,卻也要自己的細心灌溉。

在這一生中,只有阿沐和少爺在我心中留下過種子。

阿沐的種子無聲無息,毫無變化地埋在心的內表,偶爾才會稍稍顫動幾下,又停息。而少爺的種子由我自己培育膨大發酵開不出來爛在心裏脫不去。

我便從這時光處漸漸看出我自己以前的影子來,那時常問自己這樣是悲是喜,是對是錯,是值得還是不值得,才知那時都是心內鮮活跳動,愛做夢的征兆。

而我現在已不覺得這些東西有何益處。

人最不應該的便是癡人說夢,庸人自擾。

“哎喲,痛死我了!”

回過頭送茶的小雲捂住肚子,見我急急沖了過來,沒等我拒絕,便把茶盤塞到了我手上,“我先去趟茅房,你幫我這茶端到殿下書房裏去!”還未等我答話,便跑向茅房。

我只好朝書房走去。

走進門口卻有些詫異,少爺居然也在。

九皇子和少爺像是在議事,見人一來卻停住了口。

我低頭把茶水放在少爺面前,少爺像是若有所思地端過茶水,卻始終未擡頭看我一眼。

九皇子也眉頭微皺,像是有什麽煩惱的事。

“下去吧。”

他淡淡道。

我點頭退下。

“上次我們放的那塊石頭已經讓太子聲名盡毀,雖然他已經全力鎮壓下了,可是流言蜚語已經鋪天蓋地。他這個監國的位子坐不久。這次他又貿然調動徐大将軍的兵馬,恐怕……九殿下,事不宜遲……”

我關上門背身站在門口邊上,少爺的聲音只聽到了這裏。

從家人死後我便很少做夢。

因為我怕會夢到什麽。

每夜都是勞累至極,看着空黑黑的上方疲倦地入睡,第二天再木然地醒來。

但是這日早晨醒來的時候,我發現自己枕側的兩邊都是濕痕,臉上也幹巴巴的緊。

原來我并不是不做夢,只是我并不知道自己做過夢。

少爺的話還萦繞在我耳邊:“上次我們放的那塊石頭已經讓太子聲名盡毀……”

我閉了閉眼睛。

在這段足夠清靜的日子裏。

我漸漸把事情理順起來。從少爺和九皇子從邊關回來的開始,也許他們就已經結盟了。皇後的兒子今年才五歲,自然還不足以介入如今烽煙四起的皇位之争。

但是既然皇後把自己娘家的侄女嫁給了九皇子,那麽她站在九皇子這邊的意圖就很明顯。

這門親事,不是一門簡單地親事,它意味着兩方勢力的結合。

少爺也站在九皇子這邊,每次借口來商量婚事,但看樣子是在商量。

一切只是一盤棋而已,我是棋子揮起時揚起的一片塵埃。

婚事在如火如荼地準備着。

很快就到了開春,九皇子正式迎娶小姐過門。

這是大和天下近年來辦得最為盛大的一場婚禮,成親那日,九皇子穿着紅袍,迎着小姐和蜿蜒數裏的紅妝隊伍繞過大半個和城,浩浩蕩蕩,仿佛是一條披着紅袍的金龍。

良田千畝,十裏紅妝。

踢轎,跨火盆,拜堂成親。

我在人群中看到了穿着一身紅衣的小姐,老爺,夫人,少爺,甚至程公子。

到處都是喜鬧的紅色和吹吹打打的熱鬧。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送入洞房。

老爺,夫人高興之至,少爺嘴角也帶着淡淡的笑,程公子喝了許多酒,最後被人送回去。

九皇子坐在席間保持着尊貴的笑容,一一相敬。

我在酒席間忙着端菜。

小姐此時應該披在紅蓋頭嬌羞地等在房間裏,周圍有人在撒着紅棗,桂圓,花生,栗子,念着“百年好合”,念着“早生貴子”。

這應該是她一生中最歡快的時刻。

夜已深了,酒席完了。

一群人推着微醉九皇子進去大鬧洞房。

我站在樹林看着重重燈影在窗上映着混亂的人影,多麽歡樂喜慶。

可有多少人家破人亡掩蓋在這嬉鬧和喜慶下,洞房花燭美人在側,位高權重叱咤風雲,人最想要的東西不過如此吧。但難道只有你們的快樂才是值得的,我們的悲傷永遠不能見天日?

我不甘。

第二人早晨,我幫照顧小姐的丫鬟阿媚做事,出現在小姐面前。

“小銀?”小姐在銅鏡裏看到我時不可置信。

我端水進來,朝小姐微微笑。

小姐轉頭看我,再次驚異地說:“你是小銀?”

我點點頭。

“你怎麽會?”

“我逃出來了。”

小姐又驚喜又不可思議,拉住我的手:“小銀,你沒事太好了。對不起。我求過哥哥,但是——”

我低聲道:“我知道,小姐。小銀家裏犯了大事,不會那麽輕易饒恕的。”

小姐看着我笑:“那就好。你走了之後,我真想你。”

小姐的面容很久不見,她穿着一身紫紅色的宮裝,身上了有了初為婦人的韻味,眼裏是真誠。正如小時候她見到過一只受傷的小燕子,養了它很久,很是喜歡它,可那小燕子最後還是被老爺夫人給扔出去了。

她哭過,也忘了。

我說:“小銀也很想小姐。”

“那好你就在我身邊服侍吧。你走了之後,那些人我都不習慣。”

今天她要進皇宮去拜謝,顯然要打扮得很鄭重。

我的手藝還沒落下,擦了擦手過去為小姐梳妝。

梳好後,九皇子走了進來,一身尊貴的皇者之氣,面容上是平靜的微笑:“好了嗎?”

小姐臉上一紅,起身回頭低首:“嗯。”

九皇子掃到她身邊的我,并無驚異,大概以為我跟随着小姐陪嫁過來的。

九皇子拉着小姐出去。

宮車粼粼駛過門口。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這樣?

只是有一種沖動,一種壓制不住的恨意。我必須做一些事情來,好讓小銀這個人不再消失在他們的視線裏,幹枯在他們的腦海裏,湮滅在他們從不注意的世界裏。

既然我是死是活都沒什麽大不了,那也就不應該讓他們活得如此惬意。

我轉頭打量,小姐的房間滿是紅色喜慶地布置。

紅色。

高貴冷眼的顏色,可以是烈日,也可以是冰冷的血。

我對照顧小姐自有一套心得,小姐很快就把我提升為貼身侍婢。這樣陪嫁過來的小麗很不滿,不過也不敢怨言。

有幾次少爺來見到過我,卻沒多說什麽。

大概也不會覺得我在這裏能做什麽。

在這段時間,我觀察到了很多九皇子的生活習慣,我在等待一個時機,讓自己變得舉足輕重的時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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