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 16 章
小杯端藥給我:“娘娘,你怎麽還為皇後娘娘求情,你說的那話太冷靜了,一點都不像一個剛剛失去孩子的人說的。”
只有小杯會跟我說實話。
我坐在床上接過藥碗,飲下。
是啊,我太冷靜了。
沒了一個孩子,我居然連淚都沒有掉一滴。
可是以前的那些經歷告訴我,哭本就是沒有任何用的,反而悲傷的時候越要堅強,越是脆弱的時候越要清醒。
他以為我不難過嗎?
失掉的是我身上的東西,身上的痛,心內的痛。
他可以有很多個妃子為他懷皇子皇女,而這個孩子只能是我一個人的。我以為他至少會對我有些憐惜,至少他會懂得在我們兩個人的時候我會把我的悲傷暴露給他看。
我畢竟對他已經寄了希望。
而原本對一個男人,還是一個身為皇帝的男人寄希望就是最不該,也最愚蠢的事情。
這時候,他對我的悲傷已經不屑一顧。
我閉上了眼睛,小杯把空碗接過。
她站在我的床前,淡影落在我的臉上,欲言又止的樣子,到了這裏也只有小杯算我半個親人。就在她剛要轉身離開時,我睜開眼睛:“你去查查,皇後的那些補品是從哪來的,是經過哪些人的手?”
皇上會查,皇後也會查,可是這宮中牽枝連脈的太多,不若自己打聽來得實在。
更何況,如果悲傷和哭泣都沒有用,甚至沒有人可傾訴的話,又為何去浪費時間讓自己難受,不如先把害我的那個人揪出來。
錯了第一次,不能再錯第二次。
隔了三日,小杯打聽到:小姐送給我的那些補品大多是宮內的貢品,還有少量是從慕家帶過來的,她自己也每日服用,并沒有任何的問題。
看來那個人是特定針對我懷了孩子才下的。
能夠經手皇後娘娘的東西,只有皇後宮裏的人了。
皇上查出來最有可疑的是負責這些補品藥材管理的小芳。
小芳在宮內有一個好友,名叫做小英。據她說,小芳平日為人膽小謹慎,斷斷是不可能這麽大膽的。而就在我流産的前幾日,小芳像是突然有了心事,一直心神不寧,惴惴不安,連說話的口氣都與平時十分不一樣。仿佛知道自己要出什麽事似的,把自己的一些私人物件全分給她了,
她們只以為她是心裏不開心或是家裏出了什麽事。
卻沒想到她居然會牽連到這樣的事情中來。
據小英的描述,小芳這樣的人擔小謹慎,怕是很惜命的,絕不會貿然去惹這樣的大禍。
下藥謀害我并且嫁禍給皇後,她到底有什麽動機?
只有兩種可能讓人奮不顧身,不惜拼死。要麽受人威脅,不得已而為之,要麽怨大仇深,必置人于死地而後快。
然而在提審的前一日,小芳已然懸梁自盡。
屍體在次日被發現。
她是自殺的。
死無對證。
找不到真正的兇手,也同樣,皇後洗刷不了她的清白。
這段日子,皇上最寵的莫過于剛剛封為貴妃的周青衫,還有那麽多新晉的水滴滴的美人等待他的臨行,想是忙不過來。
我的身子因為流産已經大不如前,就算未病之前也不能算膚色紅潤,到現在更是蒼白如紙,一臉病态。我坐在銅鏡前,一根一根抽`出起木梳上纏繞的發。
門庭已經冷落如斯。
三個月,身子也還是這般孱弱。
皇上恐怕是記不起來我了。
在府中我一路順暢,在宮中,在我以為我能達到輝煌的頂點的時候,上天給了我一記重擊。
我不能自視甚高,也不能得意過早。
我在宮外沒有勢力,在宮內,道行也沒有比別人深多少。甚至因為懷了個孩子招致宮裏所有人的嫉恨。這莺莺燕燕,花花草草相争的時刻,誰先飛得最高,誰就是第一個掉下來的。
放開手,手中烏黑的發絲便輕盈地落在檀木的梳妝臺上。
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地做一件事,宮內沒有痕跡,那麽就看看宮外。
我命小杯去查探她的家裏。
一個月後,小杯查探到。
小芳在家鄉有個老父,因家裏窮才把她賣入宮中,家鄉最近發生了蝗災,死了許多人。但一個月前她的老父居然入營,當了一個小小的軍官,而他的哥哥在當地和一個富商的女兒結了親。
更蹊跷的是,而這營的都尉便是徐側妃的表弟。
世上有這麽巧的事麽?亦或者巧合只是人為。
這件事因為小芳的死線索中斷,不了了之。而我并沒有确鑿的證據,就算說了,也不會讓人信服。小姐背上了這個黑鍋,皇上對我冷落,而我也失去了孩子。
果然是好計策。
徐貴妃。
這幾天,小姐壞了孩子的消息已傳遍了宮內。
我倒是想看看,這次又會如何?
我如往常一樣去小姐的宮裏請安。
路過鳴鳳臺,卻見有個女子穿得十分奇怪的在作畫。
亦或者不是作畫,桌上放着許多五顏六色的墨色,我倒是從來沒有見過紅色的,綠色,藍色的墨汁,而那姑娘畫的宮內的近景色彩紛呈更是仿若躍然于眼前。
我還是第一次看到用各色的顏色畫出這樣美的畫面。
忍不住待在一旁。
她皺着眉,似乎遭遇了什麽難題。咬着筆杆子轉過身來,身上穿的衣服十分的緊,把苗條的身線都顯露無疑。看見我臉上是明明淨淨的笑。
她身上有種璀璨得奪目的光容。
而這裝束——
在妓院裏我見過比這更大膽的裝束,但也只限于房內。
她倒真大膽。
“你是?”她拿開嘴裏要的筆杆。
“這是白昭儀。”小杯回答。
她“哦。”了一聲,仿佛沒什麽大不了。
“你是什麽人?”
“我。”她拍了拍手,“我是你們宮裏周貴妃的妹妹。”
很大的來頭,怪不得不行禮。
“看看,我這幅畫好看麽?”她問我,臉上很雀躍。
我點點頭:“真是奇怪,我從來沒有看過可以用這麽多顏色作畫。”
她微微一笑:“你當然不知道,這是從西洋傳過來的,這整個大和天下恐怕會的也沒幾個人。這叫油畫,這些呢就叫做顏料。”她樂沖沖地指給我看。
“我真漂亮。”我贊嘆,世上居然有這麽多奇巧的東西。
“當然,皇上也常誇我畫得漂亮。”
聽到皇上這個詞,微微一愣,看她一眼:“你經常見到皇上?”
“嗯。”她驕傲地笑着:“皇上也讓我教他作畫呢!”
心裏說不清是什麽樣的感覺。
“這些東西你是從哪學來的?”
“從前有個洋人跑到我們這裏來,他會很多新奇的東西,只要我給他金子,他就全部教給我。我這裙子也是他幫我改的,叫做西洋緊身裝。好看麽?”
我點點頭,很大膽撩人,簡直就是另一番風情。
“你姐姐也這樣嗎?”我很好奇。
“你想打聽我姐姐的消息,你們這些宮裏的人總是喜歡打聽來打聽去。”她把玩着手中的畫筆:“我姐姐當然也會了。她還跟我要了好幾套,不過就是不常穿出來。”
做了貴妃怎麽敢穿這種衣服,自然也是單獨穿給皇上看。
頓覺得這天空明淨得有些發亮,宛如她的笑容和裙擺,也或者是因為她的笑容和周貴妃那麽相似。
所謂溫柔,所謂風情,所謂體貼,別人都有,到底還是比不過這些精巧稀奇的東西。這世上各色的誘惑太多,皇上身處這誘惑的牢中之中,誰能指望他只偏心一人?
張貴妃伴着周貴妃款款而來。檐廊大排宮女護着,錦繡金釵,步搖生風,明珠相映,華服延綿,襯着兩個人如雪的肌膚和櫻唇淡笑,宛若天上仙女蹁跹而來,真是好看得緊。
看樣子相處得很融洽。
她們走入庭內。
張貴妃見我,媚眼如絲:“這不是白銀妹妹嗎?怎麽不好好養着身體,有閑心到這裏來?”
“正要去拜會皇後娘娘,見周妹妹畫做得有趣就過來了。”
“噢。”周貴妃看着妹妹:“青離,你又胡鬧了,沒給白昭儀行禮嗎?”
青離嘟着小嘴:“為什麽我見誰都要行禮?!”見了周貴妃不悅的眼神,還是乖乖地俯身朝我道:“民女周青離見過白昭儀。”
我微微笑:“不用。”
“姐姐,看看我做的畫怎麽樣?”青離高興地獻寶。
周貴妃接過,道:“已比上次的好了很多了,只可惜顏色還是太濃了。”
“哼,我學得比你早。”
“可是周妹妹可比你要精深得多。”張貴妃插嘴。
青離不甘,拉聳着小腦袋盯着那畫,硬是要看出什麽似的。
張貴妃看向我:“白昭儀可知這油畫的來歷?”
我道:“剛才聽周妹妹說,是一個洋人傳進來的。”
“是啊。這洋人可稀奇得很,黃頭發藍眼睛的,簡直像個妖怪。我可不敢看他們。不過他們的東西倒真的很有趣,什麽時鐘,燕尾服,鵝毛筆,真是讓人大開眼界。不過這洋人可少得很,這朝中大臣現在都争相請着洋人當太傅呢。”
“我看洋人當太傅也沒什麽好,到底只是花樣精巧罷了,比不過我們。”
“妹妹說得是。”張貴妃笑着拉住她的手:“可不防我們多看看那些精巧的東西啊。皇上最近也迷得很呢。我那裏有個會彈出來的小雀,突然跳出來一下,叫幾聲,宮裏的宮女都被它吓得不輕,真是逗弄死人了。”
她不過就想和周貴妃打好交道,在皇上面前多露個臉,真是難為她了。
“是嗎?”周貴妃倒沒有很驚異:“那倒真是很有趣。”
周青離又在修補畫作,我看那畫仿佛就是真真的山山水水,亭臺樓閣。但周貴妃卻微微笑了笑,走過去接過她的筆,三兩下便仿佛添了神韻似的。
仿佛單調的美人眼裏突然多了許多亮色的眸光,靈動起來,這山水樓閣也便鮮活了。
“太美了。”張貴妃忍不住驚呼。
我站在一旁,幾乎都想用手觸摸一下。
“呀!別碰。”青離大叫。
剛一觸碰,指腹便微濕,沾上紅色顏料了。
小杯遞過手帕,擦了擦,擦不幹淨。不過幸好只是一點點,看不出來。
周貴妃道:“顏料是擦不掉的,回去過幾天自然就會消掉了。”
張貴妃冷哼:“小門小戶的,沒眼力見兒。你弄髒了手是小,把這油畫弄壞了可不行。皇上可是一直催着青離妹妹把畫畫出來呢。”
周貴妃為我解圍:“沒事,就是一幅畫而已。”又瞧着我溫聲道:“對了,白昭儀,剛剛我們才從皇後娘娘那裏出來。何昭儀還有徐貴妃也都是那裏喝茶,你若要去,可得趕快些了。”
果然是大家小姐的風範。寬容大度,照顧周到。
入宮四個月多,在宮中有口皆碑。我低頭道:“那臣妾還是早點去湊個熱鬧,也能趕上一杯熱茶喝。先告退了。”
她應了一聲:“嗯。”
剛回身走出幾步,身後的微風伴着熟悉的聲音傳過來。
“你們三個也在這裏。”
“皇上。”
“拜見皇上。”
“免禮。”
“青離,給朕看看,你畫好了麽?”
那樣輕快的語調。
腳步驀然停下,須臾,回過頭去。
這遠處的青山映着暗紅色的雕欄畫棟,遙遠缈闊的美。
他穿着明黃色的龍袍,言笑晏晏地圍繞在那流雲發髻,廣袖群袂間。
三人一豔一柔一明,眸光明亮,櫻紅色的唇角都有帶嬌的笑容,仿佛連說話都能輕輕呵出蘭花的香氣。
我看過去卻仿覺是剛剛油畫上未幹的筆墨,遙遠,想去觸碰,卻沾得一手髒污。
碧波在池水中蕩漾,有亭臺樓閣的晃影。
他的目光也投過來,又仿若無事地低下去。
我轉身回頭,腳卻突然撞到了石廊的柱子。
“娘娘,你沒事吧?”
“沒事。”
痛的感覺。
也只不過是痛的感覺。
“皇上,你怎麽了?”
“沒什麽。”
……
聲音在我身後漸漸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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