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 22 章

天亮。

我醒來。

四肢冰冷,四周仿若冰窖,漆黑的火盆裏一絲暖氣也無,窗外雪光更盛,怕又是下了一夜的雪。

我看了看小杯她還未醒。

我試了試她額頭的溫度,居然還沒退,不過到底有些降下去了。

但她似乎感覺到了我的動靜,終于勉勉強強地睜開眼睛來,發幹的唇突出的字音虛弱:“娘娘……”

“還難受嗎?”

她閉着眼睛搖搖頭。

“要喝水嗎?”

她點點頭,連這一聲“嗯”都有些虛浮。

我喂過她水後,她又迷迷糊糊地睡過去了。雖然我問她難受時她搖了搖頭,可我明白,她那只是不想我擔心而已。

高燒燒了一晚上,恐怕不妙,無論我怎樣讨厭和連絲她們打交道,但也不能不去找她。

想了想,我從匣子的夾層裏再拿出了一只上好的玉镯,放在袖口間。

走至連絲的房前,連絲正裹着被子坐在床上看旁邊有另一個宮女繡花,入眼,連絲的房間比我們的大得多,她們是兩個宮女兩張床鋪,各有梳妝臺和櫥櫃,但是看這裏的裝置,怕是連絲從別的宮女那搜刮了許多東西來。

“哎哎哎,不是這樣繡的,你笨不笨哪!這要梭針!”她只動口不動手,把那宮女攪得在一旁心慌意亂,連連出錯。她戳她的腦袋:“我從沒見過像你這麽笨的人!”

這是才從餘光中瞥見了我,笑了一聲:“喲,白昭儀造訪,真的有失遠迎啊。”

我笑笑,跨進門檻:“我們不是日日幾乎都要見着嗎?”

“說吧,什麽事兒?”

“小杯病了,你能給請個太醫嗎?”

“小杯?”她皺了皺眉頭,“前幾天還好好的,怎麽就病了?”

我昨日洗了一天的衣服就覺頭腦發昏,小杯自入冬以來卻是每日這樣,也是我疏忽了。

“應是受涼了,昨夜發了一晚上的高燒,今早還沒退。再這樣燒下去恐怕人會燒壞了。”

連絲雖然一直看不慣我,對小杯倒是有些情意,嘆了口氣道:“不是我不想幫你,小杯是個好姑娘。可是我們只是小小的宮女,從不敢生大病,有了些小毛病最多托人抓幾副藥來,哪有什麽資格去請禦醫?”

對于沒有接觸過的宮中的規矩我不是很明白,道:“難道沒有別的辦法?”

“有是有。”

連絲又裹着被子睡下去了,嘆了口氣道:“可是是要銀子的,禦醫是專門給皇上妃嫔治病的,他手下的那些醫士倒是可以給我們治病,只不過……請他們來一趟,可要花不少銀子。”

我走過去,把镯子遞給她:“這個夠嗎?”

小杯眼睛發亮地坐起身來,接過好一會兒,才看我:“你居然還藏了私房貨?”

我看着她。

她細細的摸索着透白的玉镯,注意到我的目光,視線仍沒從镯子上移開,“好說,明天就給你帶過來。”

“不,今天。”這個镯子不止幾百兩,恐怕她們平常請個醫士只要幾兩而已。

“行。”

傍晚時候,連絲果然把一個醫士帶來了。

可這醫士診了半天直皺眉,我看他根本就是診不出什麽東西。而連絲一直在左顧右盼打量着屋子,她在觊觎我別的東西。

那瘦瘦小小的醫士道:“就是受寒了,開幾副驅寒藥就沒事了。”

我很懷疑:“可是她燒了好久,身上一直冷冷熱熱的,又渾身沒力氣。”

“發燒就是這樣。”

他很肯定地說:“我給你開副方子。”

說着坐下寫了副方子,拿給我,我也抓過藥,認得出都是一些很平常的治受寒的藥材。那小醫士很快就走了,連絲走到我身邊,“要不要我幫你捉藥?”

她是獅子大開口,不吃光我所有東西不罷休,但是沒辦法,我沒有門路,周遭的宮女畏懼連絲,沒有人會幫我。況且這些小宮女自己生病抓藥也是靠連絲聯絡,一過連絲會少一大半,這已是規則了。得罪她等于絕了自己以後的路。

我從袖口把一根玉簪給了她。

她出去了。

我看了看小杯,剛轉身走過幾步,便覺身後有非常細微的響動,響動停住了。我裝作無事,走到梳妝盒邊,打開裏面的夾層。這時候連絲沖進來,搶過,“好哇,你藏了這麽多東西!”

把那只玉镯給她的那一天我就知道,一旦這個東西漏出來,連絲不榨幹我絕不會罷休。如果照這樣一直慢慢地給下去,有一天,我把東西用光了,她也不會相信我用光了。

不如讓她一次性抓到全部,反正東西我已分放兩處。

只可惜我算漏了一樣,這個醫士讓我擔憂。小杯的病不一定光吃這些藥就能好起來。如果她好不了,我存的那些東西又不能再漏出來,那就麻煩了。

夾層裏面的東西也算不少,有五件,我留下的只有三件而已。

我道:“東西全都在這裏了,你拿走吧。但是你答應我,小杯的藥一定要拿過來。不僅是這次的,還要下次的,直到小杯好為止。”

她看着梳妝盒,連連點頭,目光像是掠奪一般把裏面的東西都掃了一個遍,才心滿意足地蓋上盒子:“放心,小杯是我的好姐妹,我不會讓她有事的。”

無謂再多看她,有些人所謂的姐妹之情,永遠比不過現實的利益。

我走到小杯的身邊,摸了摸她的額頭,還是燙。

我有些擔心。

“小杯你一定要好起來。”

連續喝了幾天的藥,小杯的病情仍沒有好轉的跡象。

她總是忽冷忽熱,全身止不住地發顫,喝藥有時又會吐出來。我催了好幾次連絲她才去把那個醫士再找來一趟,可他仍看不出病狀。

我想要換別的醫士,但連絲已不肯了。每個結團的宮女都會有自己熟絡的醫士,為這個團體治病。

連絲的是這個,要聯系到更好一些的,要更多的銀子周轉。

連絲對于拿到的東西不肯放一點出去。每次只在小杯的床邊對我說:“放心,死不了。我們姐妹都是這樣過來的。”

我看她一眼,不悅,她停住了口。

小杯悠悠醒來,喚了我一聲:“娘娘……”聲音已如游絲,她這幾日,幾乎水米不進,被這高燒折磨得幾乎消瘦了一大圈。

面白如紙讓人十分心疼。

她從被窩裏伸出手來,我握住,“你怎麽樣?”

她看着我,虛弱地笑了笑,好像只剩牽嘴角的力氣了,又立刻昏昏沉沉地睡過去。

我總覺得不好,她燒了四天,人總是短暫的清醒一下又睡過去,以前還能喝一點點小米粥,而如今喝水都會吐出來。

我想把她的手放回被窩,袖口滑下,卻看見她的手臂上有很多紅色的小點點。

連絲在旁邊,我立刻把小杯的手放回去。

連絲走後,我才仔細地看。

真是吓了一跳。

小杯的手臂上,身上都有一些紅點,有些紅點深,有些則像剛剛爆發出來。到了晚上再看,那些紅點已經隐隐有些加深,脖子也漸漸看到一兩點,也許過兩天就會到臉上。

我摸了摸,是一種小疙瘩,擦不掉。

一種不好的直覺立刻侵染了我。

我小時候也聽說過類似的病,小杯很可能是得了一種疫症。

我不知道皇宮是如何處理疫症的,但是現在絕對不能說出去。

這件事幾乎讓我焦慮得睡不着覺。

現在連絲已不可靠,現在能夠幫我通到外界的人只有另外的一些太監。可是上次我得罪了那個太監的頭領。我站在房內來回踱步,看見樹枝的黑影落在門上,被風吹得來回晃動。

突然想到,對了,除了太監宮女,還有守衛!

我和小杯只住在這個小院裏,而隔壁的院落是另外一些不受寵或打入冷宮的妃嫔,大概有五六間這樣的小院,整個大院的門口周邊才有守衛。

現在正是大冬天的晚上,沒有人會出來。

事不宜遲。

小杯的病要在沒人發現的時候越早治越好,等紅點到了臉上就再也瞞不住了。

我把蠟燭放入燈籠,開門,寒風吹進。

外頭墨影重重,風是冷的,吹動枯枝,呼呼的響。白雪零落在枝幹上,能見到一些瑩澤的光。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轉身關上房門。

仍然有踩住雪的吱呀聲,不過這幾日沒有再下,倒是冰結得更牢。燭光因為走路而搖晃,仔細分辨道路卻又難,好幾次差點滑倒。

我沒有出過這個小院,具體的方位我不知道。但小杯曾跟我提起過。其實從我們這裏出去只要直走穿過另一個小院就能達到大院的院口。可不知道為什麽,一般沒有人從那過,她們都是繞路走。

我認不清路,直走是我最好的選擇。

周邊黑涔涔濃得如鬼魅,風聲更加呼嘯也更加幽怨。路滑路遠。

我走了很久,燈籠的光已有些暗,檐廊旁的宮燈被吹滅,腳步有時候不知道踩到那裏去,時而是一堆亂草,時而是一些雪堆。

柔軟深陷得讓人心驚。

蠟燭的光越來越暗,我怕它在我到達之前就滅了,有些害怕,加快了走。

忽而滑了一跤,摔在地上,燈光徹底暗了。

我在地上摸索到了燈籠,卻沒有火能夠再次把它燃亮。

在地上坐了良久,站起身來擡起頭看。遠處其實有渺渺的月光,被烏雲全遮,透出微頹薄弱的散光,連照亮這片夜空也不夠。

反而更亮的另一片宮牆外的燈火闌珊,是直到冬季也能看得出的熱鬧。

他們在那裏,我在這裏。

我不想想太多東西,丢棄了燈籠,自己往前走。

沒有了自己依仗的東西反而不怕了,大不了就是摔跤而已,我并不是沒有摔過。痛有時候也只是忍受,等待時間過去,真正讓你銘記的是疤痕,永遠擦之不去。

遠處烏黑的一片如黑洞洞的獸類的血盆大口,要把人吞噬進去,但再往前走一點,才發現不過是一些石柱。這應該是另一個院落了。

一整片無一絲燈光,寂寂如空棺。

我吸了口氣,未防人發現,加快走出幾步,卻聽得不遠處傳來一陣笑聲。是如幽軟的蛇緩慢侵爬過來的笑聲,我心頭猛地一顫,停住。分辨。

那笑聲卻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身後有響動。

我感覺有人站在我的身後,手心微濕攥緊,猛地一回頭。

心跳到了嗓子眼,差點要蹦出,爆裂。

視線裏猛然躍入一張臉。

那是一張素白如雪的臉,我哽咽了一口唾沫看着她:“徐、徐貴妃。”

她穿着一件白色的寝衣,披頭散發地看着我。眼裏像是空的,只死死地盯住人,像是兩道細口要把人吸進去。

“我……”她幽幽地說。

我退後幾步。

她靠近幾步。

“你……”

眼神仍是呆滞的,幽幽地問:“我……是徐貴妃,你是誰?”

我閉了閉眼睛,終于緩緩地舒了一口氣。

“混賬奴才,見到本宮還不行李!”

她繼續自言自語:“快來,快來給本宮梳妝,皇上要來,本宮要去接駕!你,快過來!”

我聽說過,徐貴妃在宮外雖然有家人,可似乎沒怎麽管過她。既沒讓人帶東西給她,也沒托人在宮裏照顧她。但她以前責罰的丫鬟和太監太多。

小杯說,常常有些宮女太監拿幾兩銀子賄賂給她送飯的宮女,讓那些宮女把飯澆在地上,餓她幾天,看她會不會吃。徐貴妃後來還叫喚辱罵,可後來漸漸地便沒聲息了。

原來她竟是瘋了。

争鬥是很殘酷的一件事情。

但最殘酷的不是你輸了,而是你敗下陣來的時候不僅無力還擊,反而有人落井下石。我看了她幾眼,不忍再看,轉身離開。

“你、你、你給本宮回來!”

我聽着身後的聲音閉了閉眼睛。

為什麽分不清現實呢?你早已不是“本宮”了。

這個時候還寄望男人做什麽呢?男人在你美貌如花的時候要了你,在你趴在地上像狗一樣吃那些東西的時候,他身邊正抱着另一個貌美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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