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 24 章

那太醫啧啧稱奇。

把了我的脈良久,又俯首看我的手臂,上面只有一些小小的點印,“真是奇怪啊,奇怪,居然能有自己痊愈的,你可是吃了什麽東西?”

我道:“不過是一些傷風感冒的藥材而已。”

幾個太醫輪流都在旁看,相互對望道:“前幾日皇上也染上天花,宮內已是人心惶惶,我們若再不研制出治療疫症的方法,恐怕性命不保。白昭儀,請把你那些藥材給我看看。”

“那些藥材早已被我吃光了,不過我這裏倒是一味方子。”

我從懷中拿出來。

他們接過,又在端詳:“這就是普通的藥材,怎麽會能把人治好呢?”他們百思不得其解。我的注意力卻只在他們剛剛說的那件事上:“你說皇上也得了天花?”

“是啊,不知從哪染上的,已有好幾日了。”

我沉吟道:“我有辦法救皇上。”

他們詫異地看向我:“此話當真。”

“我自然不敢欺騙諸位大人,更何況,我自己的天花不是已治好了嗎?”

清晨,我沐浴淨身,穿好衣服,在銅鏡前描眉,點胭脂。以前的我像是小孩子的小打小鬧,別人打了我一巴掌,我勢必要立刻打回去。

但是現在我才明白,君子報仇,十年不晚,誰笑到最後誰才能笑得最好。

銅鏡中我的面容平靜而幹淨,浮起淡淡的微笑。

我到小杯的“墓前”,看着那平地。

小杯,你放心。欺負過我們的人我都不會讓他們好過。

我起身打量這個小小的院落,從今天起,我就可以走出去。

以前的白銀把最後一絲善良和天真埋葬在這裏,以前的東西都要完完全全的擦幹淨。

他們領我去了皇帝的宮內,一群妃嫔都守在外頭,天花會傳染,倒是沒有幾個人敢進去。我走過去的時候她們果然睜大了眼睛。皇後,張貴妃,周貴妃,何昭儀。

我掃過她們的臉,微微一笑,停住福身:“妹妹見過各位姐姐。”

禦醫招手道:“白昭儀娘娘,這邊。”推門進去,我點頭行禮,示意告退。

皇上在床上高燒昏迷不醒。

禦醫和太監都用白布捂着鼻子,距離都不敢靠得太近。

“你有什麽辦法?”白布捂得緊緊的,所以禦醫的聲音也有點悶。我打量周圍,目光落到宮內正中央的龍紋麒麟桌上,把覆着的杯子放正,從袖口裏拿出一把刀。

“你——”禦醫大驚,太監警覺,一夥人準備護駕。

我道:“別驚慌。”

用刀割了自己的手臂,流血至杯中,直至有了小半杯。

才走過,喂皇上喝下。

從白衣相士的話我知道,皇上的壽命還很長。

我無論用什麽方法,他都不會死。

那我不如用狠一點的方法,來證明我的忠心,相信等他醒來之後,自然會有人告訴他,那些待在宮外不敢進來的妃嫔和我的區別。

喂完他後,他有微微的轉醒,又沉睡下去。

我走回桌旁,把杯子放下。那禦醫攜了醫箱為我包紮:“白昭儀确定這樣能行?”

我微笑:“禦醫既然肯把帶過來就是相信我。更何況皇上若是有什麽,我也逃不了幹系。”

這幾日我都守在皇上的床旁,我得過天花所以不怕被感染,所以也是照顧他的最佳人選,而且每日早,午,晚我都要喂他一杯我的鮮血。

傷口割了又割,幾刀不算什麽,肉體反正是肉體,總是要留下痕跡才好看呢。

終于在四日後,皇上身上的紅點在逐漸消褪成印。

見他像是有動靜,我傾前:“皇上,你醒了?”

他緩慢地睜開眼睛,那雙眼睛是我熟悉的,沉靜深邃的眼睛,而此時此刻他似乎在努力分辨我:“小銀……”

我笑了笑。

身後的禦醫全部跪下道:“恭喜皇上,賀喜皇上,您的病好了,真是洪福齊天,蒼生澤被。”

“你怎麽會在這?”他只看着我,虛弱地問。

禦醫道:“啓奏皇上,這次多虧了白昭儀。是白昭儀日日給皇上飲用她的鮮血,皇上才能好得這樣快。”

到了傍晚,他已經能勉強坐起來,我還欲割血給他,他卻道:“不用了。”拉過我的手,捋起袖子,握住我的手臂看了又看,上面有十幾條割傷,默默嘆了一口氣。

我道:“皇上,你可是在怪我?”

“為什麽這麽問?”

“我以前騙了你,騙了你很多次,而現在……”

“現在你又救了朕一次。”他望着我。

我牽了牽嘴角:“我還是個待罪之人。皇上,其實那時候我不是有意騙你,我的确是随安堂的人,可是我沒有做任何不利于你的事情。而且還是他們把我賣到了妓院裏,我根本——”

“好了,別說了,朕都明白。”他抱住我說:“你也有你的身不由己。”

我倚在他懷中,小心翼翼地問:“皇上還……”

“什麽?”

“……喜歡我麽?”我抿了抿唇,聲音放低,仿佛怕被驚斷的蠶絲。

他笑了笑,“嗯”了一聲。

因為我救了皇上的性命,皇上把我從冷宮裏放出來,重新住回這裏。這是我當初的院子,我又回到了這裏。這屋內的擺設早已變動了許多,眼前的宮女有面熟的也有不面熟的,但此時此刻,她們都恭敬地低着頭,等待着我的命令。

而我已沒有當初第一次看到這院子,這整排整排宮女的興奮或恐慌。

我坐到銅鏡前,伸手把發間的釵拔下。

身後的人全部凝神屏息,一動都不敢動。

門口的宮女跑進來:“娘娘,有聖旨到。”

我起身走至大門口跪下接旨,公公拿捏着尖銳的嗓子念道:“奉天承運,皇帝诏曰:白昭儀功賢良淑德,溫良恭儉,明德惟馨,特封為銀嫔,賜南海珍珠一斛,賜琉璃聚花籃一對,賜袅衣錦一匹,賜雨過天青絲綢兩匹,賜雀羽吊珠生華香扇一柄,賜七彩寶鏈“萬碟攢花”一條,賜龍鳳有儀雙镯一對,賜九鶴吐煙香爐一鼎。銀嫔娘娘,接旨吧。”

“謝裴公公。”

我從陸陸續續端來的盤中随手拿了一斛南海珍珠,悄悄塞給他:“還請公公在皇上面前多美言幾句。”裴公公很快地塞進袖口裏:“好說,好說。如今銀嫔救了皇上一命,正是聖眷正濃的時候,咱家還是要仰仗娘娘。”

“公公客氣。”

“時候不早了,咱家告退。”

“公公慢走。”裴公公是服侍先皇的老太監了,在宮內資歷深厚,這樣的人最應拉攏。

我走回廳內坐下,早有個小宮女上來奉茶,我看了看她的樣子,也算機靈乖巧。

“你叫什麽名字?”

“回娘娘,奴婢名叫做小魚。”

“小魚。”我放下茶杯道:“以後你就當本宮的貼身侍婢吧。”

小魚跪下:“謝娘娘。”

今日是皇上病愈後,第一天上朝,我知道他下朝厚便會直接來我這裏,早已在門口等候:“臣妾恭迎皇上。”

他扶我起來,問:“可還習慣?”

我點點頭“嗯。”

屋內準備好了一桌飯食,他帶我坐下,道:“你好像有些不太開心。”

“只是一下子從冷宮回到了這裏,有些感慨而已。”

他默然了一會兒:“你瘦了這麽多,冷宮裏的生活怕是不好受,也是朕疏忽了。”

“不是皇上的錯,是臣妾的錯,臣妾不該妄圖留住皇上,一次一次欺瞞皇上。臣妾受罰是罪有應得,只是可憐了小杯……”

“小杯?”

“是臣妾從王府帶過來的貼身侍女,她染上天花,不治身亡。皇上,臣妾可否求你一件事?”

“你說。”

“皇上可否讓臣妾把小杯送出宮外厚葬?”

“理應如此。”

我下跪道:“多謝皇上。”

他把我扶起來:“你什麽時候對朕這麽客氣了?”他摸了摸我的臉說:“你哭了?”

我用袖角擦了擦眼淚:“臣妾是親眼看着小杯死的,那時在冷宮裏一個救她的人也沒有。臣妾只覺得無能,更覺得自己做錯了太多事,連累了太多人。本來臣妾救了皇上之後,便已打算在冷宮中終老一生,只是臣妾舍不得皇上……”

“你受苦了。”他抱住我。

我在他懷中啜泣,他低下頭吻我的唇,我往後縮了縮:“臣妾……”

“怎麽了?”

“臣妾今夜怕是不能侍奉皇上。”

皇上直視我的眼睛,問:“為什麽?”

我咬唇不答。

“銀嫔娘娘生了天花,身上都是印子。娘娘覺得不适合伺候皇上。”旁邊的小魚早已在旁邊代為開口,她倒是把我之前跟她說的暗示聽懂了。

皇上笑了笑:“朕身上也有。”

我低頭:“皇上身上有和臣妾身上有不一樣。臣妾只怕會打擾皇上的雅性。皇上還是去別的宮妃那裏吧。”

“胡說。”

我身上的印數雖然少,但也絕對比不過其餘幾分妃嫔的細膩柔滑,膚色雪白。

我只有先讓他做好了心理準備,以後看到才不會讓他吃驚然後厭惡,反而我的推卻和大度,會讓他覺得我不是靠救他在争寵。

“自古女子對自己的容貌總是十分在意。所謂女為悅己者容,臣妾也想在皇上心中留下好印象。”我的目光落在他放在桌上的玉簫道:“皇上,臣妾好久未聽過皇上吹簫了,臣妾還記得那首《夜吟烏江》美得不似人間曲。”

“你想聽?”

我點點頭。

他拿起玉簫,靜靜地吹了一曲。

簫聲凄絕,如同幽咽的泉水滑過石縫緩緩流向遠方,只要把人的心緒也牽引到遠處的煙霧缭繞中去,我聽得怔怔的,皇上喚了好幾聲,也未聽到。

“小銀。”

他再喚了一聲,我才猛然驚覺:“皇上。”遂低頭不言。

他的目內像是有憐惜一般看着我,摸了摸我的臉:“你比以前寡言了許多。”

我道:“臣妾只是聽得太入神了,以前只覺凄絕冷豔,現在倒覺,那或者是一種絕望,也許是心愛之人已死無力再活在世上,亦或者身活着,心卻死了。”

他的視線從我臉上停頓了許久,移向前方,舉起酒杯飲了一口:“這是朕的母後教朕的曲子。”

“是嗎?那麽她一定是一位蕙質蘭心的奇女子。”

“母後這首曲子是為了紀念她所愛的那個人所作,只可惜那個人卻辜負了母後。”

我一驚,皇上說的版本和小杯告訴我的版本不一樣,仍面色平靜道:“皇上都有後宮三千佳麗,哪能對人一心一意,‘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終究只是女子的妄想而已。”

皇上倒笑了笑,并沒有反駁我把那個人自動帶入成皇上,只微微挑眉看着我:“幾個月不見,你的才學倒精進了不少。”

“臣妾在冷宮無事,便日日讀書練字,頗有收獲。”

“噢。朕還記得,你當年把天下淪落人念成天涯混落人。”

面對他狹促捉弄的眼神,我撲哧一聲笑出來,“皇上還記得臣妾以前的事跡呢!臣妾倒是記不得了。”

他湊近:“真記不得了。”

我板住臉,義正言辭地搖頭:“真記不得了。”

這下輪到他笑出來,突然盯着我,把我一把抱起。

我牽住他胸前的衣襟,目光只空空的落向前方,語氣低落:“皇上,臣妾只一直記得皇上對臣妾說過‘皇上只對一個既沒內在又沒外在的小氣鬼動過心’,這句話臣妾記了好久好久。”

皇上垂下目光看着我:“朕也記得。”

我望向他,仿佛感動,雙手環住他的脖頸。

他把我抱向床榻。

感情有時候需要醞釀,有時候需要點燃,有時候需要吹掉那層覆蓋的灰塵。

我确信皇上對我是有感情的。不論這種感情是憐惜,是恩情還是僅僅的一時興趣,我都要費勁心機地把他維持住。

我學會了一點,在這宮中,最重要的是皇上的寵愛,他若相信你,比世上所有人相信你都要有用。這個時候我不應該輕舉妄動,也不應該急于去找那些妃嫔的麻煩,我要的只是維系住皇上的寵愛。

一夜纏綿。

清晨,我坐在銅鏡前。

銅鏡裏映出皇上穿着寝衣走過來,我轉身把一只畫筆遞給他,“皇上,幫臣妾畫個東西。”

他唇瓣銜着淡淡笑意,挑了挑眉,“畫眉?朕可不擅長。”

昨夜我們的耳鬓厮磨讓他的情緒很好。

我搖了搖頭:“臣妾的眉邊有個痘印,皇上幫臣妾畫個東西蓋住。”我轉頭看向窗外,正有梅花在風中開得絢爛,“就畫梅花。”

皇上看着窗外的梅花許久不動,我怯怯地問:“皇上,你怎麽了?”

他回過神來:“沒事。”

我笑了笑:“本不想打擾皇上,只是臣妾畫工不好,皇上若是——”

“無礙。”他俯下身,在我眉邊細細描了一朵淡梅,我轉頭過去看,有些驚訝。

銅鏡中的梅花纖細妖嬈,枝葉與花纏繞,點點紅瓣,在我臉上,簡直有畫龍點睛,萬物生春的作用,連眉眼也霍然覺得狹長妖媚了許多。

“皇上,你畫得可真好。”

皇上站在我身後,他盯住銅鏡裏的我,突然伸手撫了撫我眉邊的梅,若有嘆息若有悵惘:“朕的母後額角也有這樣一朵梅。”

飯桌上,一直沉默。

我小心翼翼地問:“皇上,你是不是生氣了,我冒犯她了嗎?”

皇上看了看我:“沒有。”

我低頭。

他見我這樣,仿佛無奈,再次摸了摸我的長發說,感慨地說:“你跟母後很像,但不是性格或面貌像,只是因為母後跟朕說過,如果一個人真正喜歡一個人是願意為他生,為他死,為他等待一輩子的。小銀,你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肯為朕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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