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 26 章

如今是六月份,陽光抖落在樹葉上,有草木濕潤的氣息,遠處的清池有涼風吹過來,在這樣美的環境中仿佛也能把人的心照襯得平靜。我扶着徐貴妃:“來,姐姐,這邊。”

徐貴妃呆呆地跟我走,我道:“姐姐,還記得這裏嗎?這裏是禦花園,我們許多妃嫔經常在這裏一起散步。”

徐貴妃像是想得起來,又像是想不起來。

我引她走了幾步,隔着草叢,見周貴妃正款款而來。

我輕聲在徐貴妃耳邊說:“姐姐,你認識她麽?她是周貴妃。”不遠處的周貴妃正帶着微笑,目光流連在這百花盛放的夏美中,身後的宮女亦步亦趨地跟随着。

看樣子她的心情很好。

聽到周貴妃兩個字,徐貴妃的神色有輕輕地波動,她的目光疑惑而不解地投降她。我扶了扶腰,對旁邊的小魚道:“小魚,去搬藤椅來,我要在這裏坐坐。”

小魚領命去了。

我拿過徐貴妃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姐姐感覺到了嗎?孩子在我的身體中呢?當初是誰下藥害死我的孩子的?當初是誰害皇後娘娘的呢?那個人在哪?她為什麽要這樣做?姐姐還記得那時候的情景嗎?”

徐貴妃眼神顫抖,像是莫名的想起了許多驚慌恐懼的事情。

我低聲道:“我是烏龜,我是王八,我是臭婆娘,我是賤貨……究竟是誰把你害成這樣的?”我把聲音盡力壓低放緩,要直直的念到她的心裏去,“究竟是誰,讓大家都誤會你,讓姐姐一個人在冷宮受盡欺辱的……”

她似乎想起那些痛苦的畫面,猛地捂住耳朵,猛地她看着不遠處的周貴妃,臉色煞白,指尖發抖:“是她,是她害得我這樣,是她害得我受人欺負,是她害得我在冷宮裏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是她,是她……”

她猛然沖過草叢跑向周貴妃。

此時,小魚的藤椅端了過來,我往回走幾步,坐下道:“剛剛本宮走得累了,在這歇息。徐貴妃在前方散步,很平靜。知道嗎?”

小魚很聰明,立刻心領神會:“是,奴婢知道了。”

我吃了一些糕點,聽到像是有噗通一聲的跳水剩,人聲混亂喧鬧起來。

“來人,來人,快保護娘娘!”

“來人!”

“有人跳水了!快來救人!”

我起身走過去,看見周貴妃似乎驚慌,一群宮女團團護住她,而不遠處,徐貴妃的手在水面上掙紮,慢慢沉下去,只在碧波上留下幾個水泡。

“姐姐,發生什麽事了?”我問周貴妃。

她指着水裏,慌亂地說:“徐、徐貴妃跳下去了。”

皇上大怒。

“你們說,出了什麽事?!”

周貴妃的宮女跪趴在哭道:“皇上,不關我們家小姐的事。是、是那個瘋子沖過來,說小姐是什麽兇手,是小姐害她,要殺了小姐。我們沒辦法,打鬥中才一時不慎把她推落水的!”

“豈有此理,徐貴妃人早已瘋癫,怎麽會無緣無故的害你,更何況,你讓人擒住她便是,為什麽要讓她推入水中?”

“奴婢,奴婢……”那奴婢說不出話了。

周貴妃道:“皇上息怒,臣妾也不知道為什麽徐貴妃會突然沖向臣妾,但爾衣是為了保護臣妾才把她推下水的,臣妾願受責罰。”

那奴婢起身道:“不,不是娘娘的錯,是那徐貴妃突然沖過來的,況且娘娘已身懷有孕,奴婢怕她傷了娘娘的身子,才一時不慎把她推下去的。”

有了身子,我皺了皺眉,到現在才說,可見真是謹慎了。

皇上也道:“你什麽時候有了身子?”

周貴妃已恢複了平靜,緩慢地答:“回皇上,臣妾也是在前幾天才知道的。本想等皇上到宮中來再親口告訴皇上,只是沒想到——”

這時我跪下道:“皇上,臣妾也有錯。是臣妾沒有看好徐姐姐,本只是想帶她出去散散心,卻沒想到事情會鬧到這樣大。”

小魚立刻道:“皇上,娘娘是因為走多了路,身子不方便,才坐下休息的。那徐貴妃從出來到現在一直都很安靜,本就在草叢邊散心,哪知,她一看到周貴妃就立刻沖出去了,奴婢阻擋不急,罪該萬死。”

小魚也跪下了。

皇上看到我們下方一排排跪的,兩個又都是身懷有孕,“算了。”

功虧一篑。

我回到宮內,剛走進內室關門,一人的手突然環住我的腰。

“誰?”

“我。”李統領笑着道、

我回身,皺了皺眉:“你怎麽來了?”

“放心,沒人知道我來了。事情可還順利?”

我坐下搖了搖頭:“周貴妃也有身孕了。”

李統領也坐了下來,我看了看他,看來他現在倒以我的夫君自居了。他思索道:“事先并未有消息,早知剛剛在趁亂之中,也該用石子擊她,讓她流産的。”

我搖頭:“算了,現在說這些沒什麽用,你沒留下什麽痕跡吧?”

“我暗器的功夫在宮中數一數二,把一個妃子擊入水中,誰能看得出痕跡。只不過若是周貴妃真的有孕,我們的孩兒就有威脅了。”

我道:“此時還需從長計議,你先不要輕舉妄動。周貴妃那裏我會對付,還有,你最好不要這樣趁亂摸到我的房裏來,被人知道了,你我就都沒命了。”

他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微微笑了一笑:“我知道你想利用我為你做事,當太上皇,說得好聽,恐怕等你當上了皇太後,第一個除掉的人就是我。”

“噢,你這樣想?”看來他還不笨。

他笑了笑,伸手摸了摸我碧綠色的耳墜:“我幫你辦了事,你也要給我點甜頭吧。俗話說女人的枕邊風最是厲害,你也得至少讓皇上弄個将軍給我當當。”

癡心妄想。

我笑:“自然,你的權力大了,不是更好為我辦事麽?”

他笑了笑:“白昭儀,哦,不,白嫔,你就是這麽爽快!”他在我的臉上親了一下,走至窗口,查看無人,本要躍出去。

我突然想到一點:“等等。”

他回過頭來。

“你再我幫我做一件事。”我眼神示意了一下,他立刻躲到了櫃旁。

我把小魚招進來,問:“徐貴妃的屍身在哪?”

小魚答:“皇上已下旨厚葬,現放在敬事房。”

“你出去吧。”

“是。”

我看向他,“活人有時候不能受我們控制,不如我們在死人身上動點手腳,讓她告訴別人她有多冤。”

我把讓他做的事說完。

他看向我:“白嫔,你這個女人,真是歹毒。”

看他出去。

我喝茶凜神。

我身邊沒有可以信賴的人。

李統領這個人好色貪杯,有心無膽,空是一副孔武有力的皮囊,除了一點點武功能為我辦事外,其實并沒有任何別的用處。若是出了事,也一定第一個把我供出來,這樣的人,不能久留。

現在他倒想順着杆子往上爬,要挾我了,倒要看看他有沒有這個命?!

皇上下朝後仍來我這裏。

我是唯一一個能和他分享徐貴妃的死帶給他的痛苦的人。

皇上一杯一杯飲酒,我倒能理解他,也不做聲,只默默地陪着。

他突然說:“朕真是失敗,身邊的人總是一個一個受盡苦痛。”他問我:“小銀,你怪朕麽?”

我為他倒酒,垂下視線:“怪皇上什麽?怪皇上有那麽多妃嫔,怪皇上永遠都不可能對一個人一心一意,怪皇上曾讓臣妾和徐貴妃受盡委屈,怪皇上甚至不能讓徐貴妃平平安安。”

我把酒杯遞給他,“可皇上就是皇上啊,你若不這樣,也就不是我們的皇上了。”

他接過,一口飲下:“朕當年看着母妃與父皇。父皇對母妃癡心一片,可是母妃卻還是念念不忘那個負她的薄情郎。那時候朕想不通,如果母妃說喜歡一個人是願意為他生,願意為他死,願意為他等待一輩子,可是那個人卻并不一定喜歡你,這樣值得嗎?”

他看向我。

我也沒有答案:“個人心裏有個人心裏的計量吧。”

“所以朕很想知道,如果一個人喜歡上一個不喜歡自己的人,那該如何辦呢?”

“那皇上知道答案了嗎?”

“以前朕不知道,可是現在朕知道了。跟母妃一樣,要愛她、等她一輩子。”

他突然看向我:“你明白嗎?”

我很想問,愛他、等他就真的能擁有他麽?要是他一輩子都發現不了你的好,或者明明知道你的好,也還是喜歡別人呢?真能做到一輩子無怨無悔的付出?

不,我做不到,我要求回報。

如果喜歡一個人,本就是因為那個人曾帶給自己心悸般的愉悅,那為什麽當喜歡變成了等待和痛苦,還要繼續無用的守候下去?要麽就全力以赴地得,要麽就幹幹淨淨地放,誰也不要拖欠誰,這樣最公平。

直到現在我才明白,不到最後一刻,對自己想得到的東西絕不能放手,世事千折百回,誰也說不定最後會變成怎樣?

他抱住我:“小銀,別再做那麽多事了,朕心裏只想對你一個人好。”

我還是第一次聽到皇上這樣的表白,淡淡“嗯”了一聲,從懷中起來扶住他,他已是喝醉了,如若不喝醉,他也不會說出這樣的話。

人心總會因為別人的話一時柔軟,可不會改變。

正如他,正如我。

酒醉後,我扶皇上歇息。

一夜直至清晨。

我自從從冷宮出來,便很少有睡得着的時候,倒并不是因為那段痛苦不堪的記憶,而是因為我并不是天生聰慧,我必須拿出更多時間和精力,來布我的局。

世上總是有志者,事竟成。

直到四更才迷迷糊糊睡了一會兒,卻被一個驚慌的聲音吵醒。

我起身。皇上正坐在桌旁,面前的小太監正誠惶誠恐地磕着頭。

皇上看了看我,道:“吵醒你了。”

我搖了搖頭,“出什麽事了?”

他道:“沒什麽。你先休息吧。”說完,他便出去。

我把小魚招進來:“外面出了什麽事?”

“回娘娘,今日敬事房的人去搬徐貴妃的屍身,哪知一看吓了一大跳。徐貴妃七竅流血,眼睛都是睜着的,實在可怖。他們都不敢動,宮裏都傳言徐貴妃是冤死的,所以死不瞑目吶。”

“是這樣。”我沉吟了一下,“你先下去吧。”

“是,娘娘。”

我躺回床上,好戲又要開始了。待會兒宮裏還會更熱鬧呢,看看你還能不能保住你的孩子。

因為懷了孩子,有些嗜睡,我到了晌午才起來,有了身孕便免了這早請安這項,專心在屋內養胎。外頭傳言紛紛,人心惶惶,我自巋然不動。

未有多久,一小太監進來道:“娘娘,這是伯城知府胡大人送上的賀貼。賀白嫔娘娘身懷六甲,孕鳳育皇。”

我接過。

賀貼裏夾着一張十萬兩白銀的銀票,我掃了一眼賀卡,賀卡裏倒只寥寥寫了幾個字。好識時務的人,好大的手筆,

胡本榮,本宮記下了他了。

他給我提了個醒,是時候在朝內拉攏自己的勢力了,以往我就是在朝中沒有親信才讓自己如此力單勢孤。

我合上賀卡。

“替本宮告訴他,禮物本宮收下了,多謝他的美意。”

皇上傍晚又回來了,面色似有倦色,像是一籌莫展。

他正在案上批閱奏章,我端了碗酸梅湯置于桌上:“皇上,先歇息會兒。”

“你挺個肚子,就不要再随便亂走了。”

我笑道:“臣妾沒事。”

看他端起湯碗,緊鎖深眉:“皇上,可有什麽煩心事?是不是因為徐姐姐……”

“你也知道了。”

我點點頭:“宮內已是傳言紛紛,臣妾怎麽可能不知道?”

他默然無語,道:“飄飄死得的确是冤枉,可若是徹查只怕會牽出更多人,于事無補。”

我敏銳地察覺到皇上并不相信周貴妃是害死徐貴妃的兇手,此時我也不能在旁煽風點火,只道:“現在周姐姐身懷有孕,不應受驚吓,這宮內的傳言還是早些止住吧。”

“嗯。”他點了點頭。

喝完酸梅湯,把碗遞給我。

我并沒有走,等皇上微微擡起頭來,才笑道:“皇上,孩子他踢我了。”

他一驚連忙把我找過來,耳朵俯在我腹部,孩子卻不見響動。我窘迫地答:“剛剛還踢了的,怎麽現在就不動了?”

皇上笑了笑,指着我的肚子說:“你可是怕父皇?”

我摸了摸皇上的額頭,“皇上,你笑了可真好,別再愁眉不展了。”皇上拉過我的手,把我抱過去坐在膝上道:“最近朕的煩心事甚多。”

“怎麽了?”

他拿了個奏章給我看:“最近連日暴雨,陵山崩塌,和河堵塞。”

“啊,那不應該趕緊治嗎?”

他按了按太陽穴:“朕頭痛的就是這件事,這水患兇猛,地勢又在高處,屢屢發生滑坡堵塞,也屢屢自動洩流,恐怕沖下來會立刻淹沒和河臨近的縣城。”

“那該怎麽辦?”

皇上笑了笑道:“上古史書說的都是以碎沙石堵住,可屢屢不奏效。朕前幾日翻閱典籍,看到有杩槎治水之法,倒覺新奇,未嘗不能一試。

“噢。”其實我也聽不太懂。

他笑了笑,“好了,太晚了,你去睡吧。”

我點點頭,起身:“臣妾告退了。”

走出內室,吩咐旁邊的小魚:“你幫本宮找些書來,還有讓人給胡大人帶個口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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