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 27 章

“聽說最近周貴妃宮裏鬧鬼鬧得兇烈,好多小宮女都看到那個白色飄飄的鬼影了,還一直在叫着讓周貴妃還她命來呢?”

“是嗎?徐貴妃也真是可憐,在冷宮出來沒幾天就被人推入水中淹死了。”

“唉,是啊,要是我我也化成厲鬼纏住周貴妃不放。聽說當初徐貴妃沖過去,是因為周貴妃就是當初嫁禍她的兇手呢?”

“你說謀害咱們娘娘和皇後娘娘的孩子那件事,其實我也覺得不是徐貴妃做的。徐貴妃人雖然嚣張跋扈,可看樣子沒這麽有心機。”

“天靈靈地靈靈,徐貴妃有仇報仇有冤報冤,千萬不要禍害我們這些小宮女。”

“住口!”皇上終于聽不下去了,從內室直接走到了門口。

那兩個宮女立刻跪下。

我正幫皇上穿龍袍,就聽到了這些宮女在外閑聊。我追過去把龍袍披在皇上身上:“皇上,別生氣了。”朝向她們:“你們再亂嚼舌根,打斷你們的腿,下去。”

“是,娘娘。”

皇上回到內室,坐在桌旁握拳:“朕一定要抓到這個裝神弄鬼的人。”

“皇上怎麽知道是人為的?”

“朕曾經看到過一次,看身型是男子假扮的,而且武藝不弱。”

“皇上有對策了嗎?”

他看了我一眼:“你安心養胎,這些事你不用管。”

看來皇上其實還是有些防範我。

我笑笑,不再詢問。

其實我倒不擔心李統領,他畢竟是宮中侍衛的統領,皇上若要真要埋伏,他少不了得到消息。我只是在想,不如就趁這次機會,來個一幹二淨,不留後患。

我有太多的把柄在他身上,他若失手被擒,供出我,我便是死無葬身之地。

皇上走後,我在屋中思索。

小魚道:“娘娘,外面有個宮女求見。”

“宮女?”

“是,她說她叫連絲,娘娘一聽就會讓她進來了。”

“噢?”我笑了笑,放下手中的杯子,又來了一個白眼狼。

可正好,她是自己送上來的。

我扶了扶發間的釵,悠悠道:“讓她進來吧。”

“是。”

連絲随着小魚走近,向我行禮:“奴婢連絲拜見娘娘。”

“小魚,你退下吧。”

小魚恭敬地退了下去,我打開茶蓋,問:“連絲姑娘,你怎麽有心思到本宮這裏來?”

連絲立刻跪下:“還請娘娘恕罪,連絲昔日有眼不識泰山,得罪了娘娘,求娘娘大人大量,不要跟奴婢計較。”

“噢,你不是總說本宮是一顆爛白菜嗎?”

“娘娘。”她爬上前幾步;“奴婢是個蠢貨,瞎了這雙狗眼才會把珍珠當魚目,奴婢知錯了,活該一輩子是個宮女,活該在冷宮裏沒吃沒穿,娘娘您胸懷廣闊,功德無量,犯不着為奴婢生氣。”

蠢貨?你倒是不蠢。

發洩發洩過就夠了,不能把她逼急了:“你這次來,是有什麽事?”

“娘娘,您也知道,冷宮那邊奴婢雖然是個管事的宮女,可是那裏人少事情又多,奴婢實在是待厭了。特來求娘娘,娘娘能不能為連絲找個好去處?連絲一輩子敬着娘娘,給娘娘求長生牌位,日日歌功頌德。”

我看她笑了笑:“那你想去哪呢?”

“奴婢……”她仰起臉:“……奴婢就待在娘娘宮中可好?”

她說了那麽多話,臉上可是一點驚慌或不安都沒有。她是吃定了她抓住過我和李統領的把柄,想要要挾我。不過,我原本也想讓她待在我的宮中,像她這樣的人去了別的妃嫔的宮中,少不得會多嘴多舌洩漏點什麽。

“為什麽你想待在本宮的宮中?”

“娘娘最近聖眷正濃,又身懷有孕,他日若是誕下皇子,必能福澤延綿,問鼎後宮。奴婢能夠照顧小皇子,真是幾生修來的福氣。”

“你倒真會說話。”我轉了轉手中的玉戒,不置可否。

她偷偷觀察我的神色一會兒,終于緩緩道:“娘娘,想當初奴婢和小杯是姐妹,小杯死後還是奴婢天天給娘娘送飯,送的可都是奴婢偷偷節省下來的好吃的。”

“怎麽本宮只記得有人去向那些太監告密說本宮得了天花呢?”

“那、那不是那個時候天花傳染十分快,弄得人心惶惶嗎。更何況,如若不是奴婢發現娘娘有天花,娘娘後來又怎麽有機會去救皇上?”

“這麽說你還是有恩于本宮了?”

“奴婢不敢。奴婢只是時時回想起白嫔娘娘在冷宮裏的生活而已,特別是小杯染上天花的時候,娘娘為她請禦醫,真是勞心勞力,什麽都肯做。”她拉成了語調,頗帶暗示。

我勾了勾嘴角,這麽快答應,未免讓她得寸進尺。現在也是時候了:“你想要挾本宮?”

“不敢,只是一直不敢忘懷而已。”

“也罷,既然你如此忠心耿耿,就留在本宮身邊吧。”

她大喜:“謝娘娘。”

我笑了笑,門窗口突然傳出石子敲擊的三下響聲,我一驚,是楊臨。

“連絲,你去找小魚,讓她給你安排住處,下去吧。”

“謝娘娘。”

連絲走後,我關上門。

打開窗子,楊臨躍進來,可他居然穿着宮中侍衛的衣服。我關上窗:“你怎麽來了?”

他打量周圍,看向我:“我通過了比試,進入皇宮當侍衛。”

“是何安來讓你做內應的?”

他看着我搖頭:“不是。”

“那是什麽?”

不答。

我有些懷疑地問:“……你是為我來的?”

他的眼裏閃過一絲猶疑,被猜中的猶疑。

看來是了。

我不禁失笑,楊臨啊楊臨,你也有為女人這樣的一天?

我問他:“你真打算做侍衛,肯為我對着宮裏的那些人卑躬屈膝?”

他盯着我道:“你以前說的話很對,我不應該自認為你的恩人,不應該總是到最後一刻才去找你。不應該把你一個人扔在随安堂,讓何安把你賣入妓院,也不應該讓他把你送進九王爺府,更不應該放着你不管,任由你在宮中受盡欺淩。”

我轉頭直視着他:“這一年你在哪裏?”

“我在和城參加招統領的考核,在城門口當了一年的守衛,現在才進入宮裏做事。”

我走到桌邊坐下,很久才說:“你脫離了随安堂?”

他搖搖頭:“不,只是何安再也不是我的義弟了。”他眼內閃過一絲痛楚,是背叛與仇恨的痛楚。

我仔細打量他,他臉上胡子濃密,臉也曬黑了許多,身型更顯強壯。但仔細看可以看到右臉上有條很長的疤痕,顯得猙獰。我記得他來通知會有随安堂的人來指正我的時候,告訴我皇上正在派人大面積圍剿随安堂,大概又是一番血腥屠殺。

而何安,那個貪生怕死之徒,怕是只顧自己。

我起身走過去,摸他臉上那條疤:“他出賣你了?”

他不答話。

垂下眼看我。

楊臨出身草莽,平日裏總是打打殺殺的,既不像少爺風度翩翩,也不像皇上尊貴沉靜,我總覺得他有些五大三粗。每次來要麽就是救我,要麽就是帶我走,可從來一句軟話都不會說,但此刻我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很平靜。

是一汪可以見底的潭水的平靜。

有感情。

世上沒有誰能像他這樣幹淨澄澈。

“你想來宮裏保護我麽?”

沉默。

“你什麽時候喜歡我的呢?為什麽我沒有發覺?”

沉默。

“在你心中是不是沒有了兄弟間的恩情,然後才會想到自己想要的女人?”

沉默。

他一個問題都沒有回答我。

我的手慢慢撫着他的臉,踮起腳吻了他一下,望入他的眼睛輕聲說:“你知道嗎?你若待在宮裏,遲早有一天會被我害死。”

他握緊手上的刀:“我不怕。”

我心一撞。

“即便白銀不再是當初的白銀,你喜歡的那個白銀?”

“嗯。”他點點頭,“這是我欠你的。”

我慢慢笑了。

“好,這是你欠我的。”

“那麽現在,你能幫我做件事嗎?”

我在他耳邊輕輕說:“幫我殺了李統領。”

他低下眼看着我。

“我來這裏只是保護你,不會替你去殺人。”

仍然義正言辭。

“可是你不殺人,我就會死在他手上啊。”

我轉過身,心中已恢複平靜,手肘放在桌上,帶着笑意打量着他。

他不語。

門外的小魚道:“娘娘,該傳膳了。”

“你先回去吧,我不強求。”

他本已走出幾步,突然又回頭說:“你什麽時候想離開這裏,告訴我。我帶你走,無論你想去哪裏,我都陪着你。”

我背過身玩弄着我手上的戒指,聽到他打開窗躍出去的聲音。

我讓小魚傳膳進來。

宮人一個個蜷着身子端上玉盤珍馐,每一盤都價值萬金。

有這麽多人恭恭敬敬地聽我的號令,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一念之間,他人生死全在自己的手中,我舍得走嗎?

楊臨的到來讓我信心大增。

若說世上有不會背叛我的人,小杯是一個,楊臨是一個。

雖然他并不會全心全意地聽命于我,可是至少不會在危機的時候見死不救。

入了後宮這場水,即便是楊臨,也別想全身而退。

這日。

我準備好了瑾妃娘娘最喜歡的淡綠薄紗裙和淡青色的钿花,該找個替死鬼試試了。

傍晚和煦的風。

我坐在禦花園內,旁邊幾個宮女三三兩兩地走過去。

我道:“小魚,剛走過去的是意嫔的丫鬟立春吧?”

“回娘娘,是。”

我記得何昭儀的冊子上有說意嫔最是貪功,成日裏喜歡研究些胭脂水粉,羅衣錦緞。日日就是想着法子讨皇上歡心。看來她倒是很合适。

“你跟立春很久沒見,是不是要說點什麽?”

小魚立刻心領神會,“是,娘娘。”立刻轉身追上去:“立春!”

我看着她們說說笑笑地并排走遠。

面前袅袅婷婷來了熟悉的面孔,竟是何昭儀。

這還是我從冷宮出來之後,除了請早安的第一次見面。

何昭儀朝我行禮:“妹妹拜見姐姐。”

我坐着不動。

她起身道:“妹妹來這裏賞花看景,居然能夠碰見姐姐,真是萬分高興。姐姐,我們已是好久不見了吧?”

“妹妹,別站着,坐。”

“謝姐姐。”

她依言坐下,倒很恭敬,不怎麽說話。過了許久,才像是想起來:“對了,妹妹剛剛看到小魚和立春一起去了,姐姐是有什麽事嗎?”

“噢?”我很驚訝:“小魚居然跑到那裏去了,本是讓她回宮內給本宮拿些糕點來的。”

“宮女之間熟悉熟悉感情也好。”

“也怪我管教不周,太放縱她們了。”

“姐姐宅心仁厚,宮女總是這樣,不必動怒。”她坐下看着我的肚子,手微微轉着茶杯:“姐姐怕是有七個月了吧?”

總覺得她看我肚子的眼神很怪。

我點點頭,一臉幸福地摸了摸肚子:“嗯,七個月了,皇上和我都在想名字了。”

她盯着我的肚子,淡淡地“哦”了一聲。

我問:“前幾日聽說妹妹宮中丢了東西,還把兩個丫鬟打了一頓,妹妹很少這樣動怒,是發生什麽事了嗎?”

她臉上無一點波動,只微微嘆了口氣道:“我宮內的東西時常失竊,以前也就罷了。而如今她們竟偷了皇上賞給我的錦緞,妹妹實在是氣急了,才會略施懲戒。”

“妹妹說得對。”我慢悠悠地喝了口茶:“這些宮女就是需要多多管教。”

我看着她的臉色,戒指還未發光,她今天倒沒有使什麽花招。

陪她聊了一會。

張貴妃也帶着小公主晨陽來了。

“見過張姐姐。”何昭儀起身行禮。

我因懷了孩子,所以不用行禮。

“晨陽,給兩位母妃行禮。”張側妃道。

“見過母妃。”小小的女孩行禮,長得白白淨淨,穿一套寶藍色的襦裙,小脖子上帶着圓潤的珍珠鏈,襯得小臉煞是可愛。

“起來吧。”

何昭儀過去摸了摸她的臉,手中捏着手帕正好覆在她的珍珠鏈上,“晨陽也有六歲了吧,長得真是伶俐乖巧。”

我感覺的我的玉戒微微一熱,依稀有淡光發出。

白衣相士說,當形勢不利于我,或人心中對我有惡念時,這戒指就會發亮。我想了想,為了保住孩子起見,還是趁早離開為妙。

我起身,旁邊的宮女扶住我:“張姐姐,何妹妹,妹妹坐久了,有些累了。先行告退了。”

張貴妃一向與我有間隙,她并不怎麽搭理我,只幾乎不聞的“嗯”了一聲。

我也沒必要跟她計較,雖然她的地位在我之上,可是我知道,這樣的日子不會有多長。

何昭儀起身低首道:“姐姐慢走。”

這本是個微微的綠草斜坡,我走得已經十分小心。可是為什麽就算我起身了,那戒指還在發光,而且似乎還在慢慢變亮。

我看了看戒指,愈加不解。

也許是因為我的注意力沒有放到腳上,反而因為地勢,步伐有些不由自主地加快。突然聽到有什麽東西蹦斷彈跳,滾滾靠近的窸窣聲,後面一聲驚喊:“姐姐小心!”是何昭儀的。

我想停住腳步回頭。

可是腳的後跟卻像是突然沖進了什麽東西,我完全控制不住,身子不由自主地滑下去。

嘭。

我跌坐在地上。

痛。

她們慌張地跑過來,我看見綠草地上滿是零落的珍珠。

我咬住唇,身邊的丫鬟在大聲喊:“快來人,快來人!娘娘摔倒了,快來人!”她想扶起我,可是一扶我我更痛,已不是上次流産所能比的。

這孩子實際上快有八個月了。

我只覺得呼吸不能,身下的血汩汩的流出,全身都在蔓延着一種火燒針刺的感覺,有釘子在我的腹部使勁地轉,要把我整個人鑽通。

又像是鑽通了我的血肉什麽東西重重地往下墜,要壓出來。

周圍的光影人聲都是模糊的,天地草木都旋轉了起來。我抓住旁邊宮女小蝶的手,努力想維持清醒,可是我不能夠,感覺自己的手指和全身都在發顫,不像是自己的,最後只能迷迷糊糊地聽到:“快來人哪,娘娘暈過去了……”

最後一刻閉眼前,周圍的宮女蹲在地上圍成了小半圈,視野陰暗,模糊中她站在外圈,背着光,表情模糊不清地看着我,“姐姐,姐姐,你沒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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