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 28 章

“姐姐,你醒了。”

又是這個熟悉的聲音,這個聲音本是在我臨近不遠處,可立刻,有個更加焦急的聲音取代了她的,“小銀。”

皇上就在我的身側。

我并沒有立刻睜開眼睛,任何東西都不能傷害我,包括這個孩子。我只是顫了顫眼睫毛,皇上似乎看到了,摸了摸我的臉,聽他朝旁邊道:“你們都下去吧。”

“是。”工工整整的聲音。

未過多久,皇上的聲音溫厚的在我耳邊:“她們都走了,你睜開眼睛吧。”

我緩緩地睜開眼睛,從被窩裏伸出手。

皇上立刻握住我的手。

“孩子怎麽樣了?”

皇上目帶不忍,“孩子……”

反而是小魚在旁邊道:“娘娘,您生的是個男孩,只是生下來的時候就已經……”小魚的聲音弱了下去,頓了頓又說:“而且太醫說您已兩次流産,以後怕是不能再——”

皇上打斷:“下去。”

“是。”小魚退下。

我轉過視線,握緊拳頭,看着左側的紗帳。

皇上拉住我的手:“別傷心,只要你人沒事就好。”

我緊抿住唇搖頭。

“小銀,別這樣。”

我不言,想動一動身體卻像被無數根釘子穿過血肉釘在床上,眼淚流得越加兇猛。皇上坐在我身邊輕輕嘆了一口氣,手撫着我的臉,“小銀,別哭了。”

我看向皇上,淚又再次滑下來:“可是我以後都不會有孩子了……”

皇上輕輕地抱住我。

我在他懷裏斷斷續續地抽噎,皇上輕輕拍着我的背。

做這場戲并不難,曾經見少爺的夫人江覓親身經歷過一次。我不能再像上次那樣,還沒有問自己的孩子,就急着找兇手,那樣會給皇上無情的感覺。

直到我的哭聲漸漸有些停住了,皇上才把我放回床上,我的目光朝上望着他的眼睛,緊攥住他的手:“皇上,你怪我麽?我兩次都沒有保住你的孩子。”

他笑了笑:“朕不怪你。你救了朕兩次性命,這兩個孩子也許就是上天取走的,用作補償吧。”

“皇上真的這樣想?”

“嗯。”他撥過我黏附在臉上的發,“你好好休息,別胡思亂想那麽多。”

我的情緒有些平靜了,點點頭。

上午,我躺在床上休息,還不能起身。

皇上從昨天傍晚我摔掉孩子便守在我身邊,我快哭了一晚上,已累到不行。迷迷糊糊地醒過來已是日照三杆,皇上上朝去了。

我把小魚招過來:“皇上有審是誰讓我摔掉孩子的麽?”

小魚道:“娘娘未醒之前,皇上曾把所有事問過一遍,最後還是內務府的人辦事不利,珍珠鏈做工出了錯。張貴妃帶着晨陽公主在地上磕了好幾個頭。皇上念在晨陽公主年少,也就不追究了。”

不會。

聽到這番話我直覺地搖搖頭,皇上不是一個傻子,他不會真的認為那麽巧是珍珠鏈的問題。

這裏面應該還有文章才對。

皇上為什麽會這樣輕易了解此事?

我那時我沒有醒,沒有看到具體的過程,現在又不能過多地問皇上。

我看向小魚:“皇上有問過何昭儀嗎?”

“嗯,但何昭儀也只是說突然看到珍珠鏈斷了,大驚,呼叫了一聲,原本是想給娘娘驚醒的。”

我在心底冷笑一聲,什麽驚醒,在別人都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她那樣喊,根本就是亂我心神。我想了想,再問:“皇上昨夜一直在我身邊,沒有出去過?”

小魚思索了一會兒,搖頭:“皇上好像中間出去了,但具體去哪奴婢就不知道了。”

“往哪走的?”

“西邊。”

西邊有好幾個貴妃的庭院。

“你去幫我打聽一下。”

“是。”

小魚下去了,我覺得這裏面有蹊跷。

這件事雖然沒有直接的證據,但何昭儀不應該這麽容易就脫了關系,畢竟是一個男嬰,皇上也不可能處理得這麽簡單,這裏面一定還有隐情。

我想了許多,不得要領。

窗口忽然傳來,磕磕磕三下石子的撞擊聲,我知道是楊臨。

讓一邊的宮女出去并關上門後,楊臨躍進來。

他站在床邊看我,目光裏有擔憂:“你沒事吧?”

我搖搖頭:“你是專程來看我的?”

“嗯。”

我也說不出什麽話,這宮裏的事他待久了自然能看清楚,我現在跟他多事地解釋,倒顯得我用心不良了。他看了我許久,反道問:“是別人害你的?”

“你會這樣想嗎?”

楊臨道:“事情有些湊巧。”

是了,連他都這樣想,皇上不可能看不出來。

我笑了笑:“後宮就是這樣,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楊臨還沒有回答,突然看向窗口,握緊手中的刀,警覺的低聲:“有人來了。”這個時候來的人只會是李統領,心中念頭一轉,我道:“楊臨,你躲在櫃子裏,無論發生什麽都不要出來。”

他看我一眼,依言進去。

未有多久,我聽到窗戶又輕輕地被打開合上的聲音,我勉強坐起身來。

還未完全坐定,李統領便掐住我的脖子,聲音壓抑卻憤怒:“你害死了我的孩子!”

我看着他冷笑:“你別忘了,那也是我的孩子。”

他的手微微用力。

“李統領,你別分不清是非黑白,那孩子是你的保障,也是我的保障,你以為他死了我就能心安。只能說,是我太大意了,沒有保住他。”

他冷笑一聲:“白銀,你這個賤女人,你以為我不知道你。說不定是你自己故意摔掉孩子,嫁禍給別人。反正這個孩子不是皇上的,你怕日後被查出來,讓我幫你做完事後,就消滅證據。”

我覺得非常好笑。

“你知道這個孩子帶給我的後果是什麽嗎?我再也不能生育了!你以為我那麽傻,要打掉孩子不會等它三四個月的時候下手,偏偏要現在,把自己弄成這樣?你可以問問那些宮女昨天發生了什麽事?我以前栽在何昭儀手裏一次,今天又栽在她手裏一次,你以為我不恨?!但我知道恨沒有用,你我只能攜手合作,才能為我們的孩子報仇!”

他目中的強光漸漸減弱,手的力氣也慢慢松了。

我慢慢地把他的手拿開,握住它:“你先不要驚慌,我們還沒有輸。孩子雖然沒有了,可你的地位不一定變啊。你我早在一條船上了。”

他低下眼思索,我輕輕撥開他肩上垂落的發,盯着他的肩:“我們同根連枝,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雖然我現在沒了孩子,可我的地位還在。我能讓你高官厚祿,一生無憂。孩子,你想跟別的女人生多少就有多少,何必在意呢?”

他突然瞪向我:“你不是答應過我讓皇上升我為将軍的嗎?怎麽還沒有兌現?!”

“我是想說,可是現在的情形我怎麽說?!我剛剛失掉了孩子,是應該傷心的時刻,難道我能立刻對皇上說讓他封你為大将軍嗎?皇上不是傻子!”

他終于被我說動了。

狠狠地錘了一下床,“該死的何昭儀!”

床震得我我身上有些痛,只好無奈地道:“你先別發火,我們還有事做。”

“我們還能做什麽?”

“周貴妃。”我盯着他的眼睛說:“既然我的孩子沒有了,她的孩子也絕對不能生下來,不然我的地位絕對不抱。”

“我已經夜夜扮鬼吓她了。”

我搖搖頭:“以前你只是扮鬼,吓吓那些宮女,那沒用。這次務必一擊即中。實在不行,你就用你的武功讓她摔一跤。我們不能再這麽耗下去了!”

“我今天就去做。”

我搖搖頭:“不,過幾天,免得讓人懷疑到我。”

他看着我,點點頭。

我摸了摸他的臉說:“你放心,有我的一天,也就有你的一天。”

李統領走後,我靠在床頭。

楊臨終于緩緩地走到我面前,目光複雜地看着我。

我道:“覺得很陌生嗎?”

他眼內暗流湧動。

我笑了笑:“我早就跟你說過,以前的白銀早就死了。”

他問我:“為什麽你的孩子是他的?”

“你想知道?”我看向他,“你應該早一年來找我呀,不然我的孩子也可能是你的。”

他的神情一震。

我目無表情地看着前方的紗帳:“你知道自你走後,我被打入了冷宮過的是什麽生活嗎?她們日日逼我和小杯做繁重的勞役,甚至動辄不給我們吃喝。”

“你知道小杯曾經被那些太監在大冷天扒光了衣服調戲,你知道為了求一點點吃的,我們要在大冬天洗一整天的衣服,你知道手和腳都被凍得完全麻木,整個手紅腫得流血的感覺嗎?你知道因為在冬天沒有被褥沒有衣服,沒有火盆,我和小杯只能靠在一起瑟瑟發抖,餓着肚子說我們小時候的事,說着說着就哭的感覺嗎?”

“這樣也就算了,可是後來,小杯得病了。無論我怎麽求她們,她們都不肯找大夫來,所以我找到了他,他說只要我肯陪他一晚,他就幫我找大夫。”

我的眼淚終于靜靜淌了下來。

“楊臨你是個男人,不會理解女人。你不會明白陪一個不喜歡的人,甚至連反抗的權利都沒有是一種怎樣的悲哀?他壓在我身上的時候,我多想有一個人來救我,可是那時候你在哪裏?可是我陪了他一晚上,次日禦醫就診斷出小杯得的是天花,他們居然把她擡出去活埋了!”

“她是一直跟我同甘共苦,真心把我當姐姐的人,可是我卻沒有能力就她,我只能看着那些土一點點潑在她身上,把她掩埋……”

我擦了把眼淚,漠視在一旁的楊臨嘴唇動了動卻沒有說出半句話。

“後來,我也得了天花,她們把屋子都封起來了。沒有吃的,沒有喝的,甚至連光都沒有,我一個人在裏面待了七天。整整七天,只有我一個人在那間小房間裏。”

我終于擡眼看向他:“那時候我一個人在黑暗中,覺得自己快死了。什麽都看不見,什麽都聽不見,連身體也是虛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我甚至都不相信這世上還有會想起我,記起我,會想過我現在到底在哪裏,過着什麽樣的生活?”

楊臨終于徹底地沉默。

“後來我的天花好了,我出來救了皇上,再次成為妃嫔。但是她們仍不放過我,她們見我得寵,想要謀害我的孩子,李統領要挾我讓我幫他加官進爵,你說,我能怎麽樣?不跟他合作,不反抗,就意味着被吃掉?我再也無法忍受以前的生活,我不害死別人,別人就會害死我!”

終于,我們之間填滿了長久的沉默。

我擦了擦臉上的淚躺下來,閉上眼睛,說了這麽多話,我已經很累了。

楊臨的目光停留在我臉上許久,終于,我聽到了他移動腳步離開,關上窗的聲音。

我攥住被子。

楊臨,我提醒過你,你若待在這裏,遲早會被我害死。

皇上下了朝來我這邊。

我正躺在床上,小魚端着藥,皇上一進來忙過來問我:“身體怎麽樣?”他是擔心的。

我笑了笑,指着藥碗說:“好苦。”

皇上接過藥碗,對旁邊的人說:“拿一些蜜餞來。”

小魚道:“已拿了許多了,可是娘娘只吃蜜餞,不喝藥。”

“小魚。”我不悅地喊。

小魚低下頭乖乖地閉上了嘴巴。

皇上眼裏閃過一絲無奈道:“朕來喂你。”

我搖搖頭,縮過去:“不喝,太苦了。”

皇上皺眉:“這麽大人,怎麽還像小孩子?”

聽到孩子兩個字我驀然有些失落,動作也停了,低下頭。皇上看了我一眼:“別想那麽多。”吹了吹藥的熱氣,輕輕地擡勺喂我,我乖乖地喝。每口都苦,實在受不了,接過皇上手上的湯碗,捏住鼻子整碗灌下去。

皇上的手放在雙腿上,帶着笑意:“看,這樣多好。”

我艱難地咽下口裏的殘汁,小魚忙拿了蜜餞過來,我幾乎是一把塞進嘴裏。

小魚待我吃完後,拿了茶讓我漱口。

我見皇上一直帶着笑意盯着我,看樣子心情并不算差。時機成熟,我輕輕地問:“皇上,周姐姐宮裏還在鬧鬼嗎?”

“你問這幹什麽?”

“臣妾有件事不知當講不當講?”我抿抿唇,怯怯地看着他。

他也收斂了玩笑的表情:“你說吧。”

我道:“臣妾記得皇上上次說過,那個鬼不是真的‘鬼’,是人假扮的。臣妾就想如果是人假扮的,又是男人,又會武功,皇上抓捕了兩三次都不見效,應該是很熟悉地形,看來是宮裏的人,不是太監就是侍衛了。每次抓捕的時候必是讓他得到了消息。想到這臣妾有個建議。”

偷偷看了一眼皇上,他并不反感,我繼續說:“宮中大大小小總有勢力分布,這侍衛中恐怕也是勢力相互交錯,各有各人的背景。想要不走漏任何風聲,怕是很難。不如從新來的侍衛中選出五到十個能夠信任的人,要武功高強,人少也能抓得住那裝神弄鬼的嫌犯。更何況,一般新人多多少少不會像老人那麽老奸巨猾,明哲保身,都會有些想要為皇上做事的少年志氣。讓他們去抓才是最可靠的。”

他看了一眼我:“今日一天,你就想了這些?”

我搖搖頭,悲戚地說:“臣妾是想起了自己的孩子,自己的孩子沒有了,以後也不能生育,而皇上自從繼位來膝下又人丁單薄。臣妾猜那人裝神弄鬼的目的必是想要謀害周貴妃,臣妾不忍見周貴妃也跟臣妾一樣面臨喪子之痛,才想了這個法子。”

我坐在床上向皇上叩首說:“皇上,臣妾多事,胡言亂語,還請皇上恕罪。”

皇上走過來,摟住我的腰:“不,你這樣很好,會為別人考慮。”

我低下頭。

他摸了摸我的腦袋,攬過我。

我窩在他懷裏,等了一段時間又說:“皇上,此事宜早不宜遲。周妹妹正是胎不穩的時候,不應再受驚吓了。”

皇上的聲音響起在我的頭頂上,“嗯。”

我知道如果這樣選,一定能選到楊臨。楊臨的武功是新進的這一批侍衛中最好的,而且他人并不合群,侍衛常常偷懶代班,幫宮女把首飾賣往宮外的勾當他全都不做,身家也清白。

如果選到他,就是一場豪賭。

他會幫我殺了李統領嗎?

我知道我不會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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