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 35 章

35章

還有半月就是皇上的壽辰,宮中早已如火如荼地準備,大大小小的官員上和城敬獻禮品,宮內的妃嫔各自采辦禮物,熱鬧非凡。

這時候,慕太後下令,可讓妃級以上妃嫔的親屬入宮探望,一時間宮中更是人滿為患,處處洋溢着喜慶和歡祥。但是相比于其他宮中的熱鬧,我的宮中便冷清得多了。

只可惜,我知道,這人世間的歡慶與喜樂總是暫時的,就像一碗必須喝下去的苦藥,有條件的時候也只能吃點蜜餞解苦,卻從不能把它變成甜的。

正是十七日。

我獨自坐在大堂上。

小魚從外頭進來,禀告:“娘娘,慕太傅往正和殿拜見皇上,慕夫人在皇後娘娘宮裏。”

我起身,現在正是該我出場的時候了。

我走至風燃宮門口,皇後娘娘正和慕夫人看這一副刺繡,這刺繡十分大,由四個宮女分別牽着四角,我從正門口看去時,還能把那桌子當個嚴嚴實實,怕是有兩個方桌。

這應該是皇後要送給皇上生辰的壽禮吧。

“拜見皇後娘娘。”我行禮。

皇後道:“起來吧。”

我起身轉頭,才看到這巨大的刺繡上繡的是錦繡山河圖,針線密麻嚴合,幾乎栩栩若生。青色的巒山,紅日,江流,甚至白鷗的眼,山上樹葉的層疊都細微的生動。

我很驚嘆:“這副山河圖真是好看。”

皇後朝身邊的慕夫人笑道:“嫂嫂,本宮說過,你的繡工天下無雙,這錦繡山河圖已經精巧之至,你看連白貴妃都這樣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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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目光移向慕夫人:“這是慕夫人繡的?”

皇後道:“是嫂嫂花了整整一年的時間,一針一線繡出來的,只可惜嫂嫂總還覺得不足。”

慕夫人搖了搖頭,面帶悵惘似的,伸手去摸了摸這江流:“可我總覺得,這河水繡得還是不像,沒有奔流入海的氣勢。”

她的指尖如同青蔥緩緩滑過繡線,是沒有做到最好的嘆息,也是對于自己沒有做到最好的苛責。我忽然有些明白少爺為什麽會喜歡她了?什麽樣的人做什麽樣的事,有什麽樣的功力,她便和這密密麻麻的針線一樣,細致嚴謹,明麗動人。

我道:“慕夫人這江流繡得太過平淡,是因為這陣法沒有用對。搶針順滑,難以繡出江河澎湃間的水與水之落差。”

“我也曾想過是這繡法不對,可嘗試了許久,也就只有這搶針還能繡得出效果。”

我搖搖頭,道:“本宮曾見過何妹妹繡花,曾用過一種長短針的繡法,雙面繡,繡那雲層,便仿佛是真的似的,能夠摸到雲層的卷角。”

“哦,真的嗎?”

我笑:“當然,你們去見過何妹妹的手藝就知道了。她為人一向內斂,但是這論這刺繡的手藝在宮中我還真沒見過能夠比得上她的。”

慕夫人轉頭看我,目光裏有好奇。一個人越是熱愛什麽,便越會對與之相關的東西關心之至,亟不可待,像是武林高手遇上了世上難得的武學秘籍,也總想見識一番。

“不如我們就去何妹妹那裏走走,她也應該在宮內。”我提議。

我的提議正中慕夫人的心意,只是皇後還有些沉吟。

我倒是聽有宮女來報,少爺曾對皇後說過,要讓她多提防我。只可惜我今日要害的對象還不是她。慕夫人道:“皇後娘娘,不礙事的。還有半月就是皇上的壽辰了,我想先學好這針法,能夠有時間呈一副最好的作品給皇上。”

皇後終于點頭。

我們三個人一起從風燃宮出發,前往何嫔的枳椇苑。

其實我早已算好了時間,這個時候,何嫔應該還在她的暗室裏侍弄她的蓇葖。

果然,宮女進去通禀後,出來道:“回皇後娘娘,我們娘娘今日頭疼,已歇下了。”

“身子不舒服?那我們更要進去看看了。”

皇後道:“算了,既然她不舒服,我們就走吧。”

“不行,學這針法也需要時間的。延誤一天,便是多耽誤一天。我們只需進去看看她,若是她實在病得重了,讓慕夫人看看她的手藝,慕夫人天資聰穎,讓何妹妹稍稍在旁指點也就行了。”

我這麽一說,皇後也就沒再反對。

這宮女是我的人,我的話一說出口,她便沒有攔我們,直接帶我們進了院口。

房門還是緊緊關着,小宮女上前推開了房門。

何嫔似乎是立即坐下的,有些驚慌。屋內的熏香很重,像是剛剛撥動了火,要讓它燒得更猛些,開門的時候都能夠看到有熏煙輕飄飄地散出來。

她起身立在桌旁。

我首先上前:“妹妹,聽說你病重了,皇後娘娘和我,還有慕夫人特地來看看你。”

她低頭,聲音被什麽沉沉壓住了,顯得低啞緊繃:“姐姐有心了。”

我笑了笑,皇後娘娘和慕夫人也緩緩上前。慕夫人跨過門檻的時候神态卻一變,我想,她應該不會忘記,害死了她的孩子,讓她一輩子都不能生育的蓇葖的味道。

果然,她眼內的憂疑加重,越是走近,她的臉色就越白。

終于,她停在何嫔不遠處,看着她。

我環顧四周:“怎麽覺得妹妹這裏有股很熟悉的香味?好像是妹妹身上的。”我仔細地聞:“像、像是——”

慕夫人注視着着何嫔,從發顫的嘴裏慢慢吐出兩個字:“……蓇葖。”

我很沉靜地看着何嫔,她跪在地上一言未發。

侍衛已經從她房間的暗室裏搜出了許多用糕點盒種植的蓇葖,還很小,只有一個食指般的長度,青翠翠的,如果沒有那種奇特的香味,看起來就真是一般的小草。

小小的盒內,已有三十多株。

此時的少爺正抱着慕夫人,慕夫人唇色發白。那些蓇葖,讓她想起了很多不好的記憶。

侍衛又呈上了一本從何嫔那裏搜查到的冊子。

皇上越翻臉色卻越沉。

好不容易讓如今已是侍衛統領的楊臨在月黑風高夜放回去的,裏面的很多內容恐怕會讓皇上心驚。我雖保管過一段時間,可未寫過一個字,何嫔的字跡是抵賴不掉的。

終于,皇上一把把冊子扔在何嫔面前。

紙張翻飛,隐約可以看到寶嫔的時辰八字,後面的畫橫勾去。

連皇後看到了臉色也是一變。

“你還有什麽話說?!”皇上大怒。

何嫔只是跪在地上,臉已一絲血色。但她很平靜,只是低頭:“臣妾無話可說。”

“朕一直那麽相信你,就算你那次有意害了小銀的孩子,朕也放你一馬,可你卻——”

何嫔閉了閉眼睛道:“臣妾當初做這些事的時候,就已經想到會有今日的一天。臣妾雖然害了皇上的很多孩子,是臣妾的錯,可是臣妾不後悔!”

皇上盯着她,像是在慢慢平息怒火:“你為什麽要這樣做?”

何嫔不說一個字。

此時大堂內鴉雀無聲。

我很佩服她的果敢,到這個時候還死不悔改。只是,連我也想知道,她到底為什麽要害皇上的孩子?皇上像是不耐了,也或者是傷到了極處,吩咐道:“來人,把她帶下去。”

聲音有些暗啞得不像他的,他身邊的人都在一個一個騙他。

太監上前拖住何嫔的手,何嫔毫不反抗。

他側過臉握緊拳頭,而就在那時,一個太監突然放下何嫔,從袖口處抽出短劍,直向皇上。

衆人一時反應都不及。

皇上抓起案上的玉簫一擋,刀刃蹭過玉簫,發出噌響。玉簫卻被撞了出去。那太監見一擊不成,身體前傾過案桌,越加狠命刀刀直刺皇上。

“護駕,護駕!”

形勢混亂,我站在遠處險些被人撞倒,只能透過人群看到皇上坐在龍椅上,急于阻擋,範圍卻又受限,胳膊立刻被劃出了一道血痕。

我有些焦急,忍不住出口:“皇上!”

那太監再一刀刺向上胸口,皇上往後靠住椅子,卻已避無可避。

眼看那刀鋒幾乎已在皇上的龍襟上。

太監的動作卻停了。

定睛一看,卻是何嫔跪在地上死死地拖住了那個太監的腿。

那個太監上前不得,想甩開何嫔,何嫔怎麽都不放。他惱羞成怒,一刀便往何嫔的背上紮去,何嫔吐了一口血,卻仍抱住他的腿。

而這時,大批的侍衛已從門口趕來。楊臨身上前,立刻制住了刺客。

此時何嫔已在地上吐着血奄奄一息。

皇上上前抱住了她:“小丹,你怎麽樣?別怕。”皇上神情激動,嘴唇都止不住的顫抖。

“皇上……你還記得那時候大雪天我們兩個跪在一起取暖嗎?你也是這樣對我說,小丹,別怕,哥哥會保護你……可是,我不想要你是我的哥哥……”

何并丹的淚落下,手緩緩地撫上了皇上的臉。

“……我好想為你生一個孩子。”她再次吐了一口血,像是魚吐泡泡般的大口大口喘息。傷口上的血把皇上的雙手和袖口都浸濕。

“快來人!傳禦醫!”

何嫔竟是皇上的妹妹。

這當真是出人意料,看到這樣感人的一幕我的腦中卻只有混亂。何嫔在皇上心中的分量還比我估計得深。他們是同父異母的兄妹,又曾一起同甘共苦,而現在何嫔又救了皇上一命。

那麽,如果她死不了,我該怎麽辦?

“娘娘,何大人求見。”從軒殿回來,我臨窗而望,聽到這句話轉身。

何安,他來幹什麽。

“宣。”我走回桌旁坐下。

“臣拜見娘娘。”他朝我行禮。

“何大人不必客氣,不知何大人拜訪本宮是有什麽事?”

“臣這次進宮是為主審此次行刺事件。”

你去審你的案子,來我這裏幹什麽,還沒等我想完,他便道:“臣聽聞,何嫔娘娘已經被救醒了,皇上陪伴左右。”

“你是想來警示本宮麽?”我看向他。

他搖搖頭,走進幾步笑道:“臣是和娘娘來商量對策的。”

我不言。

當初我們的約定是我在宮裏為他探得信息,他在朝堂培植勢力,相互依存,卻互不幹涉,但是這次,他卻反常的進宮來見我,我不得不好奇,“你到底在做什麽打算?”

他笑了笑,拍了拍手。

便有侍衛提着一個血淋淋的人進來。

我一看,正是今日行刺的那個刺客。

他起身道:“本官問你,你是什麽人,為何要行刺皇上?”

“奴、奴才本是宮中的侍衛,和何嫔娘娘有奸`情,何嫔事先囑咐了奴才,若是她受審,必然先去行刺皇上,她好來個救主,以求豁免。”

我驚訝過後便笑道:“何大人,你這樣怕是行不通吧。剛剛何嫔對皇上說的話還歷歷在耳,皇上不會傻到相信這樣的話。”

“貴妃娘娘,後宮跟女人鬥,您當仁不讓,可若是碰到這朝政之事,娘娘還是嫩了點。”

我倒不生氣,難得有人給我上課。

“噢,此話何解?”

“娘娘還記得,何嫔被刺後說什麽嗎?說……”他壓低聲音。看了看我:“……她是皇上的妹妹。”

“自古皇上的聲譽大于一切,如若這樣的事傳出去,不僅先帝會有個淫`亂的名`聲,便是皇上也會被傳和親妹亂倫,皇室就會贻笑大方。現在朝堂之上皇上那派和慕太後那派正鬥得火熱,給了這樣的把柄,你說會怎麽樣?”

我懂了。

為保聲譽,皇上一定要滅口。

拿起茶喝了一口,看了看地上跪得渾身那個人,笑了笑道:“剛開始行刺的時候還像個漢子,現在怎麽就成這樣子?”

“娘娘,人終有一死,死可以,忍受,痛卻不一定能忍受了。”

說得沒錯,人常常容易被胸中的熱血沖昏頭腦,等真的受過現實的刀傷箭刺才會慢慢學乖,有時候那種痛會讓你生不如死。

何安讓人把那刺客待下去了。

“本宮很好奇,你是怎麽把他變得這樣聽話的?”

何安笑了笑:“你只需現場給他看割開人的頭皮往腦袋灌水銀,他就會知道怎麽說了。”我聽說何安一向有酷吏的名聲,今日所見真是名不虛傳。

何安轉頭看了看我:“娘娘就真打算一輩子這樣嗎?”

他話裏有話。

我不做反應,等他說完,此時的他經過朝堂的磨練,也已不是我能控制的。

“說句大不敬的話,女人的姿色是很短暫的,而皇上還是年輕,将來後宮中還有會大把大把的嫔妃,娘娘就真的打算這樣一輩子鬥下去?!”

以前是我鼓動他,現在輪到他鼓動我。

我必須承認,他戳到了我的短處。

我已二十六,是人比花黃的年紀。皇上雖然一直并未再納新的妃嫔,可我總是怕。怕那些更加青春貌美的小姑娘來搶我的寵愛,怕這宮裏會來比我更厲害的角色。

我也并不是什麽都不能,每日活着惶恐與周旋中,我也累了。

他悄悄地從袖口裏拿出了一黃色的小藥包,遞到我面前。

“與其不停地鬥下去,不如一勞永逸。現在我和胡大人在朝中的勢力也并不算小。足以為娘娘分擔一切。”

他慢慢走近我身邊,靠在我身後貼近我的耳朵輕聲說:“娘娘,現在的太子還小,有了這個您就可以讓皇上一病不起。娘娘已不是當初目不識丁的丫鬟,挾天子以令諸侯,恐怕聽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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