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 37 章

第37章

皇後,小姐。

慕家的勢力早已大不如前。

皇後失寵已久,想要扳倒她并不是難事。

難的是,如何破除最後的一份心魔。

除去小姐意味着親手切斷往日所有的恩情,甚至慕府,甚至少爺。我以為自己還是能夠絲毫不懂的,可我卻有些猶豫。

但最我可怕的地方,是我明明知道這種猶豫,卻不會被它擺布。只想親手的,親手的,像是淩虐的喜歡疼痛般,挖出這種猶豫。

我選在了一個風輕雲淡的日子下手,是一個明媚的春日,就像小姐嬌豔的臉龐在春節和百花一起顯得奪目,卻終究忍受不了嚴寒。

皇後,這樣尊貴高尚的名頭,要用什麽才能廢去呢?

抓奸在床夠不夠?

而對象自然是剛剛從邊關回來的程将軍。

小姐嫁給皇上的這幾年,程将軍只在他父親的逼迫下娶了一房夫人,卻到現在也未有孩子。更是自動請纓,日日在邊關,征戰殺敵,馬上風霜,消磨了大好的青春。

這樣執着的深情怕是鐵石心腸也要動心的吧,更何況一向善良的小姐。

這幾日,大批的朝臣入宮請求面見皇上,原因是皇上已好幾天未上朝。

程将軍自然也在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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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當然是最好的時機。

而我要抓奸在床,自然要找個好點的人證。

“張太師。”

年近六十的張太師回頭,見我一愣,上前道:“白貴妃娘娘。”

我連忙攙扶道:“太師不用多禮,可折煞本宮了。”

我知道張太師是皇上的老師,也是皇上最為敬重的人,他在朝中的地位無人可及。

“張太師是要去宣殿拜會皇上嗎?”

“正是。”

我嘆了口氣道:“皇上已閉門不見許久了。”

張太師他們日日進宮,也未能見皇上一面,這情形自然清楚,便道:“噢,連娘娘也見不到皇上嗎?”

我憂心忡忡地“嗯”了一聲。

“娘娘可知是為何事?”

我搖搖頭道:“這個本宮也不太清楚,這幾日都是皇後陪伴在皇上左右,程将軍若想知道,便要去拜會皇後了。”

“皇後?”

“嗯,本宮也正想去鳳燃宮拜會皇後。”

陪他走了一段,我停住腳步。

“那不是程将軍嗎?”

不遠處的禦花園內,皇後的貼身宮女采青正走到等在亭處的程将軍面前,偷偷遞給了他一張字條,并說了什麽。

我笑了笑道:“程将軍怎麽會跟皇後的宮女混在一起?”

“噢,那個宮女是皇後身邊的人?”

“對,是皇後的貼身宮女。”

張太師看我一眼,拄着拐杖向前,攔住了剛剛從亭旁回來的采青。

我仍舊站在原地,也不理太師和采青說什麽,只看着遠處程公子面色極不自然,像是在猶豫。終于還是把字條收入袖口中,轉身離開。

他中計了。

我讓人模仿了小姐的筆跡約他今夜到景福宮旁的芷亭一聚,那裏是個冷宮平常不會有什麽人。

小魚曾問我:“娘娘,您确定程将軍一定會去麽?”

我知道,會,他一定會去。

為了小姐,他入刀山,下火海都可以。每每他進宮的時候,神色總是不自在。特別是碰上了小姐,他簡直是頭也不敢擡起。可小姐走後,他又會時常盯住小姐的背影。

這世上人最難消的不是物欲,是“情`欲”。

那是植根在人心底的東西,和“肉`欲”不同,它會耗幹人的骨血,人的精魂,甚至人的思想。面對自己喜歡的人,近而不能親,求而不能得,沒有經歷過的人不會明白那是怎樣一種百蟲噬心的痛和癢。程将軍對小姐渴望得太久,這樣一個機會,在他眼中不是刀山,不是火海,只是封閉房門的一道光,甚至是對他心靈的一次挑逗。

他未必想做什麽,然而單獨的見面,單獨的想看一看她,便能讓他不顧一切。

這世上很多人未必不聰明,不果敢,不堅強,只是常常有很多牽絆住了他們,像是名聲,像是責任,像是親情,像是愛`欲。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我在夜色下默念。

程将軍正焦急地等在那裏,馬上冬梅便會把皇後引來。

其實在這種情況下,我是不應該出現的。只可惜最近我的生活太無趣了,很想看看,看看別人棒打鴛鴦,生離死別,抓奸在床是什麽樣?也想看看小姐又會怎麽對待程将軍。

小姐和程将軍不再相見也有十一年了。寂寞是女人的本性,小姐在獨守空閨,日日對着空塌之時,有想到過那個一直傻傻跟在她身後,被她嫌煩的程将軍麽?

程将軍正在花圃旁焦急地走來走去,聽到聲音回過頭。

兩人相見。

雲撥天開,月色正濃。

冬梅匆匆退走了,小姐眼裏有猶疑,站了一會兒才上前,道:“是你找我?”

程将軍怔了怔,見她又說不出一句話。

月光染上了沉默,橫亘在他們之間。周邊的夜色也仿佛攏了一層濃濃的霧,有蛐蛐鳴叫的聒噪,也有春夜空氣中的濕潤。

是很美的景色。

這樣的花前月下,這樣的景色宜人,最适合欣賞癡男怨女的好戲了。

小姐沒有擡起頭,程将軍又盯着她一言未發,眼神深情而專注,良久才開口:“我……我……”

他聲音竟因緊張而顯得繃緊低啞。

十幾年沙場的歷練竟沒有把程将軍變得更有男人的氣魄一點,他見到小姐仍是緊張,仍是手足無措,只知道傻傻地看着。

這便是情。

小姐擡起頭看了他一眼。

時光讓她不再如年少時的任性,也比年少時更加成熟。

“你有什麽事嗎?你這樣約我出來,會惹人把柄。”聲音是空寂寂的平淡。

“我只是想看看你。”

說完像是要彌補前面那句話露出的脆弱,又解釋:“不是我約的你!”

小姐一驚,像是突然明白了什麽,轉身就走。

程将軍跟上幾步,嗫嚅地說:“你,你就這樣走了嗎?”

小姐停了住腳步,微微握緊拳頭。

她居然在猶豫。

我覺得很有趣。

寂寞得太久了,枯燥的生活,小姐也是人,猛然撞見這樣的激情會讓人不舍。我猜測。而小姐曾經有多少引以為豪的東西,有多少人只為惹她傾城一笑費盡心思。

程将軍上前幾步,幾乎就在她的身後。

小姐的肩膀只到了他寬闊的胸口處,這樣看起來,程将軍竟不似以前的瘦弱和呆滞,反倒多了許多随歲月增長的安全和信賴。

“我、我很想你,阿音。”語音微顫,他的手扶上了小姐的雙肩。小姐閉上眼睛沒有動。程将軍突然緊緊地環住她,像是已是被十幾年的思念焦渴得已久,閉上眼睛貼住小姐的發。

我輕輕舒出一口氣,嘴角不自覺彎起。

我真喜歡這樣的場景,這樣催人淚下的愛。不過,之前我已讓人給小姐和程将軍都下了春`藥,他們就這樣抱着,遲遲不見動靜。這藥性看來發作得有點慢。

小姐突然睜開眼睛:“白銀,你在哪?”

我有些吃驚,她竟是知道我。不過也并不難猜,小姐不個傻子。

我并不出聲。

而此時程将軍已有些焦躁,把小姐翻過來,想去吻她。

小姐推拒:“不行。”

此時我借着月光看到,她的臉已有微微的發紅,藥性發作了。但她仍冷靜地直視着他:“多謝你這些年對我的好,可是我喜歡的人只有皇上……我不會做對不起他的事。也許這是我最後一次對你說,我——”

她還未說完,張太師還有許多官員便領着一群太監出現。

看到他們相擁的情形,氣得幾乎只杵手中的杖,“皇後,程将軍,你們居然敢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

小姐只苦笑了一下:“沒什麽好說的了,忘了我吧。”

程将軍立刻道:“不,不關阿音——”

“是本宮的錯。”她還是有皇後的威儀,轉身掃了他們一圈,仿佛還是在下命令:“今夜是本宮以商讨皇上病情的名義約程将軍出來,程将軍什麽都不知道。”

我問小姐:“值得麽?”

沒有想到她最後還會為程将軍頂罪。

而此時的小姐被囚禁在鳳燃宮裏,這是三天後的冷夜。這樣的事自然不能傳出去。而小姐又有慕家和太後護着,也只是幽閉而已。

但皇後的位置已絕對不保。

“你不是就想要這個嗎?”小姐很平靜。

我撫了撫裙擺坐下:“你當時有機會走的。”

她搖搖頭:“不用,既然你想害我。有了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沒必要再去害別人的性命。”

我笑了笑:“小姐,你什麽時候這麽通透?”

她跪在堂前,閉上眼睛朝着佛像,月色透進在她臉上散出了微光,很有普度衆生的氣質:“你問我值不值得,你又值得嗎?”

“我當然值得。”

“是嗎?”她笑了笑:“可我至少有個真心待我的人,你有什麽呢?”

我的笑容漸漸沉靜下來,盯着她的側臉:“我有皇上,馬上還會有你的兒子,馬上還會有這天下。”

她嘴角彎得更甚:“你有皇上,卻一直在欺騙他,甚至沒有以真正的自己和他相處過。你會有我的孩子,可他的心底裏從不會把你當成他的親生母親,你有這天下,可天下總會易主。他們只會記得你所有的與他們相關的錯事,不會懂你真正要什麽。”

“你想教化我麽?”我冷冰冰地吐出。

我不需要任何人自以為是的教化。

她搖搖頭:“我只是為你不值。”

我冷笑道:“你大概不知道程将軍吧。他就那樣讓你認了罪,自己回邊關了。”

“你不用诋毀他,我相信他有他的苦衷。”

我微微看了她一眼,不再說話。

拍了拍手,早有太監端着酒壺進來:“你應該知道我想做什麽?算上多年主仆的情分,只要你的孩子乖乖聽命于我,我不會動他。”

“你不用要挾我,兒孫自有兒孫福。”

水滴不進。

我猝然發現面前的這個小姐不再是記憶中的小姐。

這麽多年來,我忙着對付宮中的其他女人,竟忘了這個小姐在緩慢地蛻變。

但她還是起身,像是在參加一場國宴的尊貴姿态。緩緩走到那小太監身邊。不發一言的尊貴之氣,是自然而然的。小太監頭垂得很低,托盤高舉。

她倒了一杯,清釀從裏面瀉出弧度。

酒杯半滿。

她端起來慢飲了一口。

“我此生最大的心願都已了了。”她聲音若帶嘆息,把杯子放回去,重新走到佛前跪下:“你走吧,在死之前,我已不想看到你。”

我不知道為什麽居然想發火?也許是因為我沒有如願地看到她求饒和怨毒的詛咒,就好像,我發現我并不能改變和操控所有人一樣。

她死得那樣從容,倒仿佛在嘲笑我的可悲。

我走到門口的時候,聽到有東西倒地的悶響,還有宮女的尖叫。

我握緊拳頭,心中怒火上升,你有真心喜歡你的人又如何呢?還不是一樣要死!死了又能有什麽資格說愛?!我看着遠處一塊被烏雲遮蔽的月色,拂袖而去。

你說我從未和皇上以最真實的自己相見,而今日皇上就能見到我的真面目。

我端着聖旨,跪在皇上面前:“皇後娘娘已畏罪自盡,請皇上下旨命臣妾為皇後,掌率六宮之印,承撫育太子之責。近皇上體弱不能處理政事,望皇上以社稷為重,傳位于太子,令兩宮太後垂簾聽政。”

此時皇上捂住胸口咳嗽,他的身體比我想象得虛弱,臉色蒼白,那些藥已讓他幾乎連下床的力氣都沒有了。

我見他不答,起身來。

我知道他是不會肯的,徑自走到書案旁,拿出玉玺蓋章。

我蓋完章看着聖旨上漆黑的字跡,真實的,不會改變的,永垂不朽的,可讓天下風雲變色的文字。這樣就決定了我的未來,決定大和天下的未來。

我心中翻滾着難以言說的情緒。

是激動,是能夠執掌天下的激動。

我居然也會有這樣的一天,它真到來的時候,連我自己也猛然發顫。

“你知道你犯的是什麽罪嗎?”皇上虛弱的聲音突然傳來。

“抄家滅族之罪。”我面不改色地回答。

他咳了咳,像是病痛難忍,“是朕太縱容你了。”

我走過去。

皇上咳得難受,我有些心疼。旁邊早有太監端了藥過來,我扶起皇上,拿起藥碗:“來,皇上,臣妾喂你。”

“又是下了藥的嗎?”

我盯着他不言。

“請皇上相信,臣妾雖然利欲熏心,卻不會害皇上。”

“噢,你覺得朕還能夠相信你?”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甚至都沒有看我,只喘息得艱難,我為他拍背順了順氣。

“不管臣妾以前說過多少話騙皇上,有些話是真的。皇上是臣妾的夫君,是臣妾的第一個男人,是臣妾這輩子的天,臣妾不會忘記皇上對臣妾的好。”

他像是自嘲,又像是覺得我可笑,低低清笑了一聲,竟是閉上眼睛睡了。

我在旁邊看了他許久,把藥碗放回去。我知道他恨我,任何一個男人都會恨我。但我不懼,也不怕。我和他永遠都不能平等,是人總以為,該是他在上,我在下,我要俯首等待他的寵幸。

然新婚的第一天,就決定了,我會壓在他頭上。

可他仍是我的夫君,只是那些人無法接受而已。這不過只是世俗之見而已,我從不在意。

又為他蓋了蓋被子,溫聲說:“皇上,你好好休息,臣妾明日再來看你。”

他是不會回答我的。

我走出宮。

朝裴公公吩咐道:“皇上的身體一定要照顧好。”

“是。”

我看了看周邊,守着宣殿的都是我的人,但我仍不放心。

“還有,增派守衛,沒有本宮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入內。”

“是。”

聖旨下後,朝中嘩然無數。

太子即位他們并不反對,但是兩宮太後垂簾便是有些出格了。因為史上還沒有後宮處理政務的先例。更何況皇上雖然病重,皇帝年幼,可還有許多朝中的老臣能夠幫皇上處理政務。

然而在這件事上,慕太後和我的觀點齊齊一致,而我們倆合起來的勢力又遠遠大過那些反對的聲音,所以,即便是有大臣血濺朝堂,我還是順利地當上了皇太後。

皇上登基這一天。

我穿寬大華貴的百鳳齊鳴的正紅色鳳服,頭戴着金絲鳳鳥朝天華勝,由四個掌事太監攙扶,十六個随行太監跟着,登入龍椅左側的鏈帳中。

下方是闊氣的銮殿。

金碧輝煌的大氣和澎湃。

我的心也抑制不住地湧動,指尖放在膝上微微發顫。

太監在打開聖旨:“奉天承運,皇帝诏曰……”

那些人全部跪下,我曾經敬畏着的人,現在遠看去只像是紅毯上拱起的凸物,保持着那樣拘謹恭敬的姿勢,不敢妄動半分。

太監念完。

“……欽此。”

下方臣服的大臣下跪念:“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太皇太後千歲千歲千千歲,皇太後千歲千歲千千歲。”

我微微掐緊手心。

痛。

讓我感覺到這些都是真實的。真實得可怕的真實。

我突然覺得自己的喉嚨發緊,嘴唇發抖,一股熱血都要沖上來,沖過喉嚨,沖入眼內。

在整齊的聲音間,我的視線擡上,越過銮殿,越過遠處的殿門和爐鼎上的青煙,看到遼闊無垠的天空。是曠古久遠的好天氣。

而我白銀卻做成了這世上無數人想都不敢想之事。

君、臨、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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