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畢業展
第12章:畢業展
熱意滾滾,畢業展懸在當頭,各個群裏都在哭天喊地地叫累,累到快上天。布展是整個大學生涯中最累最苦的一段時光,精神和身體雙重壓榨。這是他們的第一個展覽,也有可能是最後一個。
畢業藝術展的最後兩周是學生到現場親自布展,當然像背景、文字、展臺都是學校統一設計好的。
大家都在各自的空間裏忙碌着,拿着手機在與另一頭對接。有的直接坐在地上,抱着臺電腦,看着自己設計的建模圖,再比對着現場。
還有各種材料尺寸問題,作品布展相當于模拟了一遍項目經理的工作流程:前期準備工作,現場出現的纰漏,你要在失控中進行補救,最後在開展時要與觀衆互動講解。
幾天下來,無論是男生還是女生,都已經不修邊幅了,身體的狀态像是人在前面走,魂在後面飄。
時間是個很神秘的東西,夏雨軒看着現場正在忙碌着的同學和朋友們,她內心在想象着:二十年,三十年,五十年後……同學裏會不會出現一個人能進入博物館和藝術史。
她不奢求那個人一定會是自己。
曉楚慢慢收拾了心情,把所有的精力也都投入到了畢業創作上,她把之前的畫作全部推翻重來,她想一切都重新開始。
滿天飄落的鮮花和絢麗的彩帶被她解構成冰冷的符號,婚禮現場擺滿了華麗的裝飾物。
教堂內,新郎和新娘肅穆地站在一起。然而,這并不是一幅典型的浪漫的結婚現場。
仔細觀察,就能發現這幅畫面隐藏着一些不尋常的細節。在畫面的右下角,出現了兩個腐爛的蘋果,象征着原本美好的感情已經腐朽。
引人注目的是,新郎的形象設計得誇張滑稽。他頭戴一頂高高的帽子,表情呆滞,上面還插着一個小小的人偶,他的手部和腳部細看有一根絲線連接着頭上的人偶,像是完全被控制和操縱。
與此同時,新娘被描繪得光彩照人,自信而獨立。她身穿一襲輕盈朦胧的婚紗,簡潔的線條勾勒出女性優雅的韻味。她微笑着,手裏拿着新娘的棒花,右手戴着一枚婚戒,胸口的心髒破裂,滲透出來血液染紅了白色的婚紗,在她身旁,停着一只啡色的知更鳥。
在西方,知更鳥是一種比較神聖的鳥,根據英國古老的傳說,當耶稣被釘在十字架上時,知更鳥就會飛往耶稣耳邊唱歌舒緩耶稣的痛楚。而耶稣身上的血染在知更鳥的身上,它胸脯羽毛的顏色變為紅色。它又被稱為上帝之鳥,代表着耶稣最後死後“重生”。
最引人注目的是畫面的背景,曉楚通過繪畫的技法模糊了牆壁和教堂的邊界,将畫面延伸到了無窮無盡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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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給這幅作品取名為:《囍》,尺寸巨大,很遠就能看到,而作品《囍》這個名字,是以婚禮上常見的囍字為基礎,帶有雙關意味。既是婚禮喜慶的象征,也蘊含着諷刺社會習俗和個人的內心感受。
曉楚的作品通過別樣的表達方式,诠釋了人與社會的關系,在學校引起了不小的轟動和讨論。
這幅作品也許只有五人幫知道她的靈感源頭,但大家也都是聰明人,互相保持着應有的默契,誰都沒有提Flavio的名字,這個人從此在曉楚的世界徹底消失。
通過作品去潛藏自己,是一種無力感,也是一種自我的解放。
米小非的《蚊藝複興》是全場關注度最高的一件作品,遠看就是米蘭聖瑪利亞感恩教堂的牆壁上達·芬奇的原作《最後的晚餐》,雖然尺寸肯定是拼不過原作的,畢竟那是壁畫,但米小非一直認為作品的尺寸代表着一位藝術家的野心和氣勢,所以為了保證運輸順利,作品的尺寸已經是架上繪畫的極限了,他意識到歷史上一些大畫作描繪的都是非常宏偉和華麗的事物,能讓觀衆身處畫中。
他在材料上的選擇上,米小非用的并不是當年達·芬奇用的蛋彩,而是用的油畫,近看畫作的背景和桌子上的陰影部分都是一只只蚊子膠上去的,就連人物的眼睛和部分頭發也是蚊子構成的。他用拼貼和臨摹大師的作品将古典之作再次重現。
夏雨軒創作的《最後的曙光》,同樣是借鑒了達·芬奇的《最後的晚餐》,這兩件作品并置放在一起,而且尺寸都差不多,就充滿戲劇感。
曉楚的作品呈現了13位人物圍坐在一張桌邊,她放棄了原作裏長方形的桌子,而是選擇了一個大圓桌。
畫面的正中央,杜尚被放置在明亮的光芒之下,但那束光并不是“自然光”,畫面中找不到它的光源在何處,但只有他被我們清晰地看到了。他手裏抱着一個小便池,這是他的代表作《泉》,既是一種引人思考的象征,也代表了他在當代藝術中的突破和挑戰。
其他12位畫家分別是:喬托、揚凡艾克、波提切利、達·芬奇、米開朗基羅、拉斐爾、卡拉瓦喬、倫勃朗、委拉斯凱茲、安格爾、布歇、安格爾。
他們以古典藝術的代表人物出現在畫中,但被置于黑暗的背景之下。每位畫家都手持一個小物件,或在他們的桌前擺放着能代表他們個人風格的物品。
評委組對夏雨軒的作品給出了很高的評價:《最後的曙光》蘊含了對古典藝術被遺忘的憂慮和關注。夏雨軒呼籲人們在當代藝術發展中,請不要忘記古典藝術的重要性和價值,同時也倡導對創新和傳統的平衡與共存。
這件作品是整個畢業展中唯一件得滿分作品。
畢業展那兩天,佛羅倫薩美院對外開放,每件作品下都有人獻上鮮花和禮物。有的是認識的朋友或同學送的,有的是未曾謀面的觀衆,純粹被作品吸引住了。但無論理由是什麽,都是向未來的藝術家們給予最美好的祝福。
展覽結束後,夏雨軒在家悶頭睡了兩天,可以說是直接昏迷。她太累了,睡得很沉。
陸星辰的博士論文也有了很大的進展。他去逛教堂的時候,想到夏雨軒說的:“教堂的地板把它當成一個整體俯視去看。”陸星辰發現了整體去看地板的時候,就是“cosmatesque”,它和西斯廷天頂畫的布局很像。
“cosmatesque”是一種幾何裝飾鑲嵌的石雕風格,這種風格的源頭是來自12世紀的Cosmati家族,他們習慣從古羅馬建築的廢墟中去找材料,後來這個家族逐漸沒落,但是這種風格繼續傳承了下去并演變開來,它最廣泛的就是用于裝飾教堂的地板。
陸星辰後來還找到了一張和西斯廷天頂畫布局一模一樣的地板,所以米開朗基羅當年是用地板的構圖形式去畫了《創世紀》的整個故事,所以擡頭仰望看天頂畫就會覺得有上下空間颠倒的錯覺。
這段時間,兩個人手上都一堆事兒,天天忙不過來。一個成天在教室畫畫布展,一待就是一整天。另一個每天泡在圖書館,到家也是悶頭啃書寫論文。忙成那樣,連軸轉,沒時間吃飯睡覺,也沒怎麽交流說話。
往日裏,兩個人再忙再累,過日子嘛,就是回到家總會抱一會兒,聊個天膩歪一下。但是整整一個月,陸星辰和夏雨軒忙到即使回家了,神經依然緊繃着,各自在書房忙碌。累了就趴在桌上眯一會兒,即使在卧室睡覺也睡得很輕,翻來覆去的睡不着,天亮了就又各自奔去畫室或圖書館了。
人都有需要情緒自我消化的時候,更何況兩個人的狀态和節奏都一樣,這個時候互相追問只會增加負面情緒,也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情侶在一起生活久了,就會産生一種默契,而陸星辰和夏雨軒已經到了心照不宣的無聲約定。彼此間都完全地投入到學業上,讓沉浸式的忙碌去提升效率,然後盡快結束這個階段。
這種感覺就像留白中的無限意味,是夕陽西下,倦鳥歸林。
夏雨軒輕輕品味着手中的咖啡,眺望着遠處的Po河,微風拂動着她烏黑的長發,她轉過頭來,望着坐在身旁的陸星辰。
夏雨軒:“星辰,你知道嗎?明年的這個時候我們可能已經在國內了,不知道那個時候的我們在做些什麽?”
陸星辰微笑道:“時間過得真的好快啊。還記得我們剛認識的時候……”
話沒說完夏雨軒的手在他嘴上捂了一下:“诶!”
她知道陸星辰要說什麽,丢人事兒不能提也不能想,當時實在是太尴尬了。
陸星辰抿着嘴壞笑,就喜歡故意逗她,看她害羞抓狂的樣子。
夏雨軒沒被他岔開,又回到剛才的話題:“你別煩人!快說說畢業後,你的回國計劃?”
“我想去高校當老師,給學生講講藝術史。”
沒等陸星辰問,夏雨軒就主動提及:“我不知道會不會有畫廊看中我,如果簽不上可能會去一些機構教學生畫畫吧?”
“簽上了你就是大藝術家了。”陸星辰補充道。
夏雨軒在這方面一直沒什麽自信,但也極其清醒。一想到自己馬上就要離開這個象牙塔,獨身去面對這個持續變化的商業世界,內心總是會有點膽怯和慌張。
任何領域要做到金字塔頂端,光靠專業吊打同齡人是遠遠不夠的,還需要人脈資源和一點點運氣,尤其是藝術行業。
藝術和資本從來都是兩條線并驅而行,藝術的歸藝術,資本的歸資本。
陸星辰拍了拍她的肩膀寬慰道:“當下的市場可能更關注當代藝術,大家關注的是打破傳統束縛。很少有人能夠欣賞到古典藝術的魅力,但是伯牙難遇,子期更是難求。”
夏雨軒總是能在不經意間被陸星辰暖到,他比自己更相信自己。
夏雨軒輕輕地咬了一口餅幹:“你為什麽總是那麽相信我?你說過要将古典藝術與當代藝術的理念相結合,把西方藝術和中國藝術都能融會貫通,普及到國內的美學教育中。”
這是陸星辰的夢想,也是夏雨軒的。
陸星辰:“是啊,藝術無國界,我們的使命就是打破界限,為更多的人傳遞藝術的力量。用藝術,去喚醒人們內心深處沉睡的感知和思考。無論是通過教學還是創作,我們都能夠為這個世界做出一點點的改變。”
陸星辰握住夏雨軒的手:“不論是藝術,還是人生,我們都要堅持自己的熱情與信念。這個世界需要更多有理想的人,理想主義并不是貶義詞,我們就是其中之一。”
他們的目光透過彼此的眼神中,傳遞着堅定和勇敢。佛羅倫薩的夕陽溫柔地灑在他們身上,見證着他們前行的決心和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