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再見

再見

三日後。

“陛下,時将軍已經單騎秘密回京,現在就候在宮外,是否召見?”

謝景倦怠地睜開眼,“讓他進來。”

他話音剛落,就聽殿外一陣勁風拍開了殿門,跪着禀告的大太監還未來得及起身尖叫,身旁就跪下來一個人。

那人一身黑色勁裝,勾勒出寬肩窄腰的好身材,墨發随意紮成高馬尾,正随他低頭的動作傾瀉而下。時亦頓首,畢恭畢敬道:“微臣時亦拜見陛下。”

大太監眼珠子都要瞪出來,時将軍快二十年沒有回京,京中的話本說書人都自然而然給這位大周戰神安上了豹頭環眼、虎背熊腰的猛漢形象,沒想到時将軍竟然看上去如此年輕,如此......清俊。

他尚在愕然,就看見自己那位病恹恹的主子一個淩厲眼刀刮過來,連忙連滾帶爬地出去帶上了門。

謝景這才将目光落在時亦身上,他還維持着最标準的弓腰低頭的姿勢,看上去無比忠誠恭謹,即使兩人已經十八年沒見,沒有得到謝景的準許,他甚至都沒有擡眸看一眼。謝景意味不明地彎了彎嘴角,輕聲道:“十一,擡起頭來。”

時亦渾身一震,這才好像被這一句親昵的呼喚解鎖了什麽君臣之間冰冷的界限似的,急急仰面擡頭,墨黑的眸子近乎貪婪地看着他多年未見的主人。他抿了抿唇,膝行幾步到皇帝榻邊,将額頭輕輕抵在謝景膝頭,那是一個恭順臣服又帶着點依戀的姿勢,他聲線有些顫抖地道:“主子,十一好想你。”

謝景低頭看着他瓷白的後頸,莫名其妙地想這人在邊疆呆了那麽多年,怎麽就曬不黑呢?

他清咳兩聲,冷冷道:“我是不是說過不要叫我主子,聽着讓人厭煩。”

時亦又好像被刺傷一樣聲線低落下去,“是,陛下。”

謝景道:“知道我叫你回來幹什麽嗎?一路上,也聽說我快死了吧。”

時亦不回答謝景的問題,咬了咬唇道:“陛下不會死的,十一為陛下去藥王谷求藥。”他語氣篤然,好像謝景一點頭應允,他就會即刻出發。

謝景道:“生老病死,時也命也,我逃不了,也懶得逃。現在死和以後再死也沒什麽分別。我這個皇帝已經做倦了,天天應付身邊那群叽叽喳喳的玩意兒,喜惡脾氣都得藏着不讓人知道…...想要的東西要不起,喜歡的人也留不住,沒意思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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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亦聞聲擡頭,愣愣地看着謝景厭倦的表情。他的心忽然尖銳地疼痛了起來,主子也有那樣喜愛的卻得不到的人嗎?他是九五之尊,合該得到天下最好的東西,為什麽看上去這麽難過呢?是誰那麽不知好歹,被主子愛着卻要離開呢?

謝景定定看了時亦茫然的表情許久,最終嘆了一口氣,好像終于放下了什麽似的。他背過身從榻邊木盒裏取出一道令牌,塞到時亦手裏,厲聲道:“時亦聽旨,待朕死後,由玄衛營由你全權執掌。”

時亦沒有去接那個令牌,惶然後退兩步,額頭重重磕到地上,“請陛下收回成命!微臣…...微臣…...”

十一想同主子一起死。

他尚未将自己多年妄念宣之于口,謝景就氣得吐了一大口血,緊緊攥着令牌的手微微顫抖,“十一,你要違抗主子的命令?”

玄衛營出來的最優秀的影衛,一輩子忠于其主,哪怕叫他當即死了都應該會絕無二話!謝景沒有想到,這些年來十一第一次違抗他的命令居然是這樣的場景。是放了他二十年心野了膽子肥了,還是他活的不耐煩了?

時亦咬牙道:“十一不敢。”他又重重磕了一個頭,一字一句道:“臣,謹遵聖旨。”

謝景說完了事,便懶得再多看跪在地上的男人一眼,合上眼道:“知道了就滾。”聽着時亦離開寝殿的聲響,他才又緩緩睜開眼,默默倚在榻上,不知在想些什麽。

不知過了多久,謝景終于有了動作,他從枕頭底下取出那道十五年前就立好的遺诏,湊到燭火前點燃,燒了個一幹二淨。

謝景看着不斷散出黑煙的明黃色錦帛,眼神随着躍動的火焰跳了一下,随即變得空茫起來。

他在幹什麽?

真的很奇怪,他明明早就想好了,要把十一帶進他的棺材裏,讓他死生都只有自己一個主人。可是看到十一墨黑的眸茫然的神色,他又覺得沒意思。

帶下去也是惹他生氣,沒意思。

謝景咳了兩聲,又無端覺得好笑起來,其實要論起來也不是十一的問題。十一曾經作為自己的暗衛,如今作為将軍,從來都是忠誠又強大,無論跟着誰大概都會很得欣賞吧,唯獨不該跟着他。

是他有問題,是他自己生出來妄念,還偏要人回應。他要暗衛的絕對忠誠還不夠,還要挑剔忠誠的來處。如果對方給不了,那他幹脆連忠誠都不屑要。

十一可能會很委屈,但是誰讓自己是主子,主子給的委屈,他合該受着。

謝景微微笑了起來,但是思緒卻越轉越慢,他怔怔地看着搖曳的燭火,覺得火光漸漸晃成一片,眼前的視線越來越模糊,口鼻好像有粘稠的液體不斷湧出。

失去意識的最後一刻,謝景想,十一終于不再是我的了啊。

早知道最後就再看他一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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