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三種選擇

他看着茶幾上的兩張名片,黑色深沉的是一位在那個圈子裏很有盛名的調教師,白銀淡紋的是一位有“人間天使”之稱的心理醫生。泾渭分明,黑白之間,容不下一絲一毫別的東西。他在救贖和沉淪之間,終于要做一個選擇了。痛苦了十幾年,掙紮了七年,他帶着惡意的微笑想:終于要開始或者結束了,無論什麽,都比現在好太多了。

只是,他根本不會選擇啊……

他抓起兩張名片出了門,到停車場拿車,兩張名片的地址都在景樂那片地,不過入了景樂,一個向北,一個向南。從家裏開車到景樂要半個小時,他可以在路上做下最後的選擇。

閉眼前他看到了一張臉,湊得很近,額頭上有擦痕,黑色的碎發被血染得暗紅,在他嘴唇上蹭了一下,濕漉漉的帶着血腥氣,他被人解了安全帶抱了起來,可他已經沒有意識去想那人在幹什麽,只是迷亂破碎的扯出一個微笑,像死神對人間最後的凝視。

真好,就這樣死去,不用活着,不用選擇,也沒有痛苦,還得到了一個陌生人的擁抱。

那些求之不得的東西,原來這麽簡單就可以得到。

他感到無力和疲憊,整個人掙紮在透明色的水裏,浮不上去,沉不下來,無形的束縛讓他煩躁不安。

他痛苦的扭動着身體,禁閉着的雙眼,不停顫抖着的睫毛,昭示着這是一場噩夢,他像一條幹涸瀕臨絕境的魚,不斷的張合着嘴,無聲的祈求着什麽。

突然,夢境裏的水牢被迎面而來的水柱破開,他也被無情倒在臉上的水激起一陣寒意,五月的夜晚,泛着絲絲入扣的涼意。

他睜開眼,空洞而悲傷,他深深的呼了口氣,又狠狠的閉了眼,再睜開時眼睛有些紅,人已經平靜了很多,低着頭開始回憶。

畢竟,這種事經歷了這麽多年早就習慣了,只是不知道下一次能不能醒來,也不知道為什麽要醒過來。

他腦子有些亂,他是要去景樂,然後在十字路口出了車禍?他撞了一個人!他猛的擡頭,發現他面前有一個人!

一個長相溫潤俊朗的男人靠在櫃子邊,右手端着一個空的玻璃杯,那人額頭上貼着紗布,眉骨臉頰上也有擦痕,靜靜地站在那裏,看起來沒什麽存在感,但是一旦注意到就再也不能忽視的一個人。那個人有一雙深邃的眼睛,當那雙眼睛饒有興趣的看着一個人,就像在看着他最稀奇的珍寶,深情又專注。

他才注意到這應該是他撞到的那個人了,那這是哪裏?他後知後覺的打量周圍的環境,一個簡單布置的卧室,床,櫃子,書桌,除此之外什麽都沒有了。

而他的手被一根柔軟的絲帶固定在床邊,沿着透明的塑料管道,白色的液體通過他的血管正輸進他的身體裏。

他不解的望着櫃子旁的男人,太多的問題又不知道要先問哪一個。

比如車禍發生了什麽?我為什麽會在這裏?我手上的東西呢?還有你是誰?

“我是聞玺,你還記得自己叫什麽名字嗎?”聞玺放下杯子走過來幫他拔了針,食指緊緊的按着手背的針眼上,冰涼的針和液體變成了帶着溫度的手指,他的血液似乎貪戀這種溫暖都叫嚣了起來,全部往一個地方湧去。

“林冉,我為什麽……”

“噓,我問一個問題,你回答一個就好。”那人把食指拿起來放在林冉唇上,碘酒和淡淡的血腥氣,林冉不知想起了什麽,臉莫名的有些燙。

好在聞玺點到即止,看着林冉松開了就立刻冒出血珠的手背,皺着眉又把手指放了回去。

“你撞了我,然後自己暈了,醫生說你低血糖,好像有點輕微的腦震蕩,讓我看看你有沒有失憶,看來沒有。”聞玺幹脆坐在了床邊,跟他面對面的望着。

“對不起,我……”聞玺搖了搖頭提醒他之前說過的話,林冉有些迷茫,道歉也不可以?

“你要去哪裏?”聞玺接着問,帶着漫不經心的調子,懶懶的很勾人。

“景樂,南街。”林冉想了想說了那家心理診室的位置,就看見聞玺勾起嘴角笑了,算不上諷刺,就是有些不耐。

“是去這兒嗎?”聞玺從床頭櫃上拿了一張銀白色的名片出來,林冉認出是自己手裏的哪種,點了點頭,心裏有些緊張,另外一張在哪裏?

“可是,你真的想去哪裏嗎?”從被子下拿出另一張名片,皺巴巴的,還沾了血跡,暗紅污濁,卻折射着刺眼的光,聞玺站起來俯視林冉,高大的身影倒映在佯躺着的林冉眼中,林冉在他眼中看到一絲悲憫,像普度衆生的佛,他的心突然有些疼,像在預示着什麽即将要到來。

聞玺收回了按着林冉的手,血還是一點點的冒出來,比之前慢了很多,也淡了很多。林冉雙手纏在一起,緊貼着心髒,秘密被撞破,原來也沒有想象中的那麽不堪。

聞玺靜靜地站在床邊,等着床上痛苦掙紮的人一個回答,冷漠而不容置疑,讓人無法忽視的氣場鋪開,林冉有些喘不過氣來。

“我不知道……”手背上的血跡很細随着人的動作向右側蜿蜒,在清白分明的手上有些觸目驚心。

“你有凝血功能障礙?”聞玺突然問,抽了根棉簽重新按住林冉的手背。

“沒,沒有,只是比別人慢,過一會兒就好了。”林冉回答有些遲鈍,他有點不明白聞玺到底想問什麽,想做什麽。

“你在猶豫不知道往哪邊走所以才會撞上我的車對嗎?”聞玺語氣自然的轉回了話題,林冉有些不适應的縮了縮手,被聞玺抓住放在被子上。

“對……對不起,我願意賠償你的所有費用。”林冉大着膽子一口氣說完,這個人給他的感覺雖然充滿誘惑卻很危險,他不想招惹。

“我不接受。”男人靜靜地凝視着林冉,淡淡的開口,林冉聽出那是很堅定的拒絕。

“你又忘了回答我的問題。”男人一只手捏住林冉的下巴把人固定在彼此的視線裏,低下頭湊過去讓倆人視線相對。

林冉慌忙的轉動眼珠,不知所措的眨着眼,在聞玺的逼視下忍不住咬了唇,眼角微微泛紅,岔岔不平的斜睨着面前的人。

他并非生性怯弱只是在骨子嵌着高傲,太過高傲也就太易折,他折磨自己多年,卻沒誰敢如此咄咄逼人的靠近逼他一個回答。哪怕七年前那場意外,那個人也給了他随時離開的權力,太過縱容根本不像一場調教,就像一個游戲,給了他很好的體驗,好的像一場夢,以至于他醒之後的幾年越加痛苦。

現實不是七年前戴着面具的游戲,他沒有辦法把自己交給一個陌生的人,他害怕到了極點,甚至連嘗試都不再願意。

被人如同獵物一般緊盯着,被鎖在一種強勢的打量下,林冉覺得呼吸都有些漫長,這人的耐心超過他的想象,他選擇了服軟,畢竟是他有錯在先。

“對,不過我現在有選擇了,我要去心理診所。”林冉選了一個相對安全的答案,不過是不是聞玺心中的正确答案就不得而知了。

聞玺低聲笑了起來,很愉悅的聲音一瞬間響在耳邊,林冉不自然的紅了耳朵,又些不明所以的望着他。

“寶貝兒,我有沒有告訴你我有心理咨詢師的證書?”

林冉不可置信的睜大了眼扭頭看着聞玺,聞玺繼續給他提示,“想想你撞我時我是在南街還是北街?”

南街!

“你,你是……”林冉心緒激動得說不出話來,這人套路好深。

“那,我說北街呢?”林冉有些不甘心的問了句。

“那我可能會帶你換個房間吧。”聞玺認真的想了想回答,若不是他眼裏的戲谑太過明顯,林冉可能會相信他。

“好吧,你要怎麽樣?”林冉覺得這是很神奇的一件事,他在黑白之間無法選擇,上天就給了他第三種選擇。

何況聞玺看起來溫和,卻強勢在骨子裏,他以前也接觸過那個圈子裏的人,大抵如此,容不得別人一絲一毫的拒絕。

林冉有些悲傷的想,其實這樣也挺好的,至少避免了很多麻煩和掙紮的痛苦。

他可以安心的沉淪下去了,在一個擅長救贖人心的人手裏。

“我們試試吧寶貝兒,我很喜歡你吶。”聞玺拉起他的手放在二人中間,鄭重又輕佻的說,神色莊重,語氣輕佻。

林冉突然開始懷疑起這段關系的長短來,這樣的人,才是正常的吧,遇見順眼的就試試,不想繼續了就分開,好聚好散還不耽誤下一個。

不知道為什麽,他想起了七年前的那段對話,無數次被刻意遺忘又不經意想起。

那個人說:你會等我嗎?

他說:你會來找我嗎?

倆人相視一笑,同時搖頭,同時轉身,還說了一句再見。

“好。”林冉聽見自己的聲音輕得像一縷随時消散的煙,一根沒有思想飄搖的蘆草。

你知道嗎?邏輯的真會蒙蔽存在的真,所以,我們不能相信任何人,包括自己。

可是,一晌貪歡,要什麽真假,開心就好了呀。

反正明天夢醒,誰也不記得誰,曾聲嘶力竭的叫過誰的名字。

我是個絕望的人,是沒有回音的話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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