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一大宗

第一大宗

身法再好也沒用,沒有靈力,用不了五行靈氣,根本無法真正除掉邪祟,血屍人皮也不是他一個人能靠身法就能解決的,算了算了,就當走了背運吧。

“心魂為祭,禦神之力,起”,左手虛按向地,右手做了個法訣,桑念生深吸一口氣,閉上眼輕聲念了法訣,心想只借一點點,現在亂成一團,沒人看得出來我在做什麽。

淡淡的血色靈光在他右手指尖慢慢亮起,瞬間化為碧綠,再睜眼時,這廳堂之中一切盡數變得晦暗模糊,唯三處發出幽幽白光。

棺中,怨鬼之氣;堂上,人屍殘念;爐中,惡靈之光。

暗夜中幾不可見的一道無形鋒芒自他手中揮出,朝着那棺材裏的血屍而去,倏忽一瞬,屍體中積聚的怨氣在這鋒芒一擊之下消散無蹤,李大公子被切掉頭顱的屍身徹底不動,歸于寧靜。

第二道鋒芒凝方才成形,尚未出手之時,門口忽然傳來林靜風的聲音,“就是這兒!那人皮附在我師弟身上。”

桑念生心中一驚,皺起眉頭撤去法訣,借來那一點東西瞬間消失,然而數年不曾真正用過這來歷不明的邪門靈力,他還是被撞回心魂的反撲之力震得後退一步。

随着林靜風踏進李府大門的人只有一個,卻給整個李府帶來了極具震撼的安全感。

雨夜之中,來人白色道袍衣袂翻飛,尚未看清面貌,就見他掐劍指向天一劃,巨大的無極光印在李府上空浮現,一股凜然清氣之中,銳利無比的金色劍光從光印中倏然浮現,刷地一下,直入整個李府。

虛空裏響起細碎的破裂聲,唐無缺身上的皮子在這充滿靈氣的劍光中頹然落下,趴伏在地不再動彈,雙面倒坐的邪物上出現細密裂紋,碎成齑粉,李員外發出一聲慘叫,似乎痛極一樣翻滾在地。

所有一切不過片刻,那人做了個收勢,疾步走入李府中,在李家昏暗的燈燭裏,越來越近,周身風雨皆近不得身,白色繡金道袍修長挺拔。

但是他那束發高冠花樣好像比起一般修道者略為繁複一些,上面好像還鑲嵌了金藍兩色的琉璃,而且好像發冠上還有些細細的垂帶璎珞,随着他的走動,這些東西發出的微光在他身旁流轉不已。

桑念生難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這白金道袍分明是浩然宗的人,他們向來以劍道為尊,講求的至高劍意是道門中至虛極微,照物無形的境界,往日裏劍修們個個都穿得清逸絕塵,恨不得将谪仙兩個字印在腦門上,怎麽才幾年不見,竟弄得如此浮誇了。

那人走進李府,神色溫和地向衆人行了個仙門禮,輕聲開口道,“最近幾日,我派在附近辦事,師弟師妹們修行歷練中除去了幾只妖魔,原以為那人皮精氣已經被妖魔吸食殆盡,一時不慎讓它喬裝逃走,驚擾了貴家。”

随即一步越過衆人,開始收拾殘局,随手一揮,人皮自己燃了起來,不到片刻久焦黑翻卷,透出難聞的臭味,他又遞給唐無缺遞了一粒丹丸,略帶歉意地告知這丹丸可以除去被附身後的邪氣殘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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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李大公子的血屍,他也并未多說,只以氣引靈,發現怨氣早已消散,就掐了個慰靈訣輕輕點在血屍上方,送他歸途清淨。

最後,他走到尚在滿地翻滾的李員外身邊,扶起他,喂了一粒丹丸入口,便起身退後數步,“現在邪物血屍都已除去,各位可放心。”

“不過,雖說那人皮是我師弟妹學藝不精放走,卻也因為貴家供奉邪物,”他頓了頓,盯着李員外看了一會兒,似乎在斟酌話語,“以至人皮趁虛而入。我方才看那棺中逝者死狀慘烈,想來是有人以邪法替去了他一身皮肉,邪法害人,福禍自招,還請告知,這陰邪之物是從何得來的?”

李員外看見那無極劍印早就被吓得一愣一愣,此時身上皮肉還在隐隐作痛,哪裏還敢隐瞞,小聲嗫嚅了幾個字,便要當場跪下求上仙救命,然而不等他開口,那人就點頭嗯了一聲,微微躬身道,“告辭。”

來去如風,恍如夢幻,徒留折騰了半晚上的一屋子人呆立原地,半響才有人反應過來,“這,這,我不是在做夢吧?”一邊拽拽身邊的人,“剛才咱家裏,是來了個仙人吧?我沒看錯吧?”

林靜風走過來拍了拍唐無缺的臉,讓他收收下巴,別顯得一臉沒見過世面的樣子,對那人認真道,“做什麽夢呢,是我跑了大半夜請來的!人家是浩然宗的劍仙!所以這降妖除魔的錢也得算我們這兒的。”

玄虛真人聞言,臉上露出深以為然的表情,整了整衣冠點頭道,“方才我早已料到今夜邪祟不簡單,派了大徒弟去向宗門求援,總算是有驚無險,功德圓滿。”

李員外周身疼痛稍減,扶着家仆站起身來,又拿出那副端端正正的樣子,指揮衆人收拾廳堂,李夫人卻像是真的失了神智,只是不住地盯着棺材流淚。

第二天,李家如常将大公子的棺材送出門,為感謝昨夜除邪,另加了五成功德,請求千萬不要多談府中之事,等李大公子終于落了葬,他們師徒四人也啓程回山。

唐無缺一路被玄虛真人罵得狗血淋頭,連帶着沒看好他的林靜風也被敲了好幾下腦袋。

可唐無缺自從見了浩然宗的氣勢和作風,心中對仙道的向往又膨脹了幾分,根本不在意玄虛真人的責罵,拼命拉着林靜風問這問那,而林靜風則憤憤不平,狠狠拍了一下唐無缺的後腦勺撒氣,“還說我?要不是我聰明,猜到人皮逃走必然是吃它的精怪被除了,附近肯定有修仙的人在,跑了大半夜的路程給你們請回救星,你們這兒還能站在這兒嗎?你說是不是,阿念,阿念?”

桑念生卻已經走神了許久,師兄弟的争吵他什麽也沒聽見,也許應該說,自從昨天晚上看清那個人的面貌那一刻開始,他就沒再聽進去任何一句話。

昨夜甫一認出那人是誰,他僵立片刻,馬上便匆匆轉身藏到門柱後面,背脊緊緊貼着冰冷的柱子,恨不得将自己嵌進木頭裏面。

現在想想,忽然覺得自己有些多此一舉,分別之時自己只要十四歲,十年過去,面貌身形已經變了許多,再加上昏暗雨夜滿身血污,又哪來的自信覺得師兄也能認出自己呢。早知道偷偷多看他幾眼就好了,他心中有些後悔。

浩然宗同輩弟子那麽些人,最耀眼的就是他這曾經的師兄,江月行。

天生的劍仙風姿,十六七歲時就能以靈禦劍,更兼英氣十足,俊美非常,整個人就如其名一般,清江映明月,月于江中行,讓人一見便生出清凜之意。

十年不見,聽起來聲音比起從前多了幾分沉穩,就連昨夜那身讓他腹诽的浮誇裝扮,如今想起都覺得飄逸華美了不少。

“阿念!”林靜風看這師弟仿佛傻了一樣,臉上一會兒惆悵一會兒微笑的,拔高聲音,“你也被什麽東西上身了?聽沒聽見我這個救命恩人的話?”

桑念生一晚沒睡正出神,被他一吼險些吓得撞到玄虛真人身上,怒道,“什麽救命恩人,大師兄,你忘了是誰把小師弟放跑了,還被他掐得半死躺在李家大門口?”

唐無缺一聽也不高興了,“還不是大師兄你一看到那人皮就怕得不行,一點都不像個修仙的人,被它追得滿地跑,我去救你才被它上身的!”

玄虛真人聽三個徒弟叽叽喳喳吵個不停,根本無人在意他的責罵,氣得揮起拂塵對着三個兔崽子一人一下敲得他們眼冒金星。“吵什麽!有沒有點兒出息了,為師問你們,李家的事,你們看明白了多少?”

“我一直被附身,只看到那個皮子想要棺材裏的屍身......”

“浩然宗的人不是說了嗎,李家供奉邪祟,那血屍是被換了皮死的啊。”

玄虛真人一聽,轉過頭不看那倆傻子,充滿期待地面朝桑念生,“阿念說說?”

桑念生回過一點神,理了理前後脈絡,才開口說,

“如果,李員外自己得了一種怪病,皮膚潰爛或者別的什麽,原因又無法明說,醫者也無法醫治,那他就會去尋求別的法子,又假如他剛好得到了一個什麽邪祟,而他也向那邪祟祈求病愈,邪祟就将李大公子的皮換到了他身上,作為回報,邪祟也吃掉了被換皮的李公子的魂魄,李員外見兒子忽然病死,自己身上卻開始長兒子的皮,心中大概也明白這邪祟的路子,心裏雖然覺得死了兒子悲傷,但是自己畢竟痊愈了,順勢讓那邪祟鎮住血屍,打算就這麽瞞過去,我猜這就是李家之前的事。”

玄虛真人贊許地點點頭,覺得這二徒弟果然也是個心思細密的聰明孩子,“說得不錯,那皮子的事情呢?”

林靜風奇怪道,“你們是真的沒有聽我,啊不,聽浩然宗的人說的話嗎?人家說了啊,師弟妹在外歷練,光除了精怪,放跑了精怪吃剩的皮,剛好李家邪氣沖天又有個無皮的屍身,那皮就來了呗。”

桑念生同情地看了一眼林靜風,“師兄說的是。”

玄虛真人恨鐵不成鋼道,“風兒,你當浩然宗是什麽地方,放跑一個轉悠了兩天都沒能進院子的人皮?你以為誰都跟你似的?我問你,昨晚那個打扮得花裏胡哨的你看需要歷練嗎?精怪吃人留皮不就為了披着出來作怪嗎?這麽些年怎不見附近有怪事?而且姓李的一個普通生意人,上哪兒找來這麽靈驗的邪祟?”

林靜風回想了一下那閃瞎人眼的無極劍印,覺得那樣的修為确實不太需要歷練了,而且說起吃人留皮......

這類精怪好似也只在書中看到過,上次出現人皮這種東西是......他忽然想到一個可能,轉過頭去看了看桑念生,又看看玄虛真人,試探着問道,“我好像聽說過,很年前出現過一些來歷不明的修行者,在許多地方殺了人,剝掉人皮,而且常常是阖家滅門,極其殘忍,所殺之人毫無聯系,甚至都不在一個地方,男女老幼全都有,一時人心惶惶,後來還是他們浩然宗的那位元尊出手才平了亂子,可那些事不都過去了,至少得好幾十年了嗎?”

玄虛真人這才欣慰地笑笑,“為師看你還能有點希望。”

又轉過頭來,對着自己三個徒弟誨人不倦道,“知道那元尊還有個稱號叫什麽嗎?玄靈太守!說明人家不光在仙門地位超然,和廟堂也是關系匪淺,”

“當時那邪修的事情鬧得滿城風雨,廟堂感念他除魔有功,正式将這玄靈太守的名號下诏敕封給他了。現在又冒出個人皮來,不說成精怪說成什麽?那天晚上那幾個人不定就是浩然宗專門下來處理此事的,你不去請,他們遲早也要來。所以你們聽好了,別跟那些人走得太近,惹不起。”

林靜風哦哦兩聲,看上去也不十分在意這些事。

唐無缺抱着拂塵木劍以及李府送給他們的許多東西,在一邊興沖沖地聽着,最後滿懷希望道,“師父,我也想像浩然宗那些人一樣,手執長劍,斬妖除魔!聽說他們還能飛來飛去,不是輕功那種飛法,是像仙人一樣,在雲裏飛!而且你看道沒有,多威風的大光劍啊,一下就把我身上的人皮弄下來了,你教我吧。”

桑念生毫不客氣地哈哈兩聲,“阿缺,師父會那些,昨晚還用得着被兩個邪祟打得滿地找牙?他自己都不會,怎麽教你?你要學,只能找浩然宗的人去教你。”

林靜風聞言,卻像是忽然想起什麽事,一拍腦袋,掏出一個牌子,“啊,我想起來了,昨晚那個人給了我一個牌子,說再有類似的事情,可以直接去找他,拿這個牌子能直接上浩然宗,報他名字江月行,自有人帶我們上去。”

唐無缺雙眼發光,猛地撲到林靜風身上,一把拿過那牌子,開心道,”我要去我要去。”

桑念生看看林靜風,又看看玄虛真人,往前一躍一把捂住唐無缺的嘴,“你想欺師滅祖?還有你,大師兄,剛讓你別去招惹那些人,你們往那邊看看,師父他老人家還健在呢。”

唐無缺不住掙紮,林靜風被他倆撞得東倒西歪,嘴上怒道,“別鬧了!”

手上卻也開始去捉住唐無缺的腰,想把他扔下去,師兄弟三人打作一團,吵吵嚷嚷。

玄虛真人也不阻止,呵呵地看着徒弟們胡鬧。前方不遠就是蒼松崖,春雨過後,山道上春草繁茂野花點點,半山腰上的同塵觀在層層新綠中隐約可見,風過山間,萬壑松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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