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密葉舊事
密葉舊事
同塵觀中,桑念生難得踏進觀中存放典籍的書閣中,宣稱自己要翻閱典籍準備認真修習,下次再碰到什麽邪祟也好有個應對的方法。
對此,林靜風嗤之以鼻,唐無缺半點不信。
他在書閣中随便抽了本書,選了個光線恰好的方向,輕輕一躍跳上屋頂,将那書放在腦袋下面當做枕頭,卻從衣服裏摸出一塊李府那晚偷偷藏起來的邪像碎片,仔細觀察起來。
這邪像做得雖粗糙,用料卻有些不同,他捏住那碎片輕輕一撚,普普通通的紅色陶土渣裏就升出一縷一縷白色煙塵,散到空中消散無蹤。
這會是什麽,桑念生皺起眉,如果真的與數十年前出現過的修行者有關......他隐約記得十年前聽到的那些話語,其中有幾個詞反複地出現在他耳中,非鬼非妖,冤血.....
李府的這個東西,靠人香火供奉,似乎還能回應供奉者所求,甚至讓兩個活人之間的皮肉互換,是不是也能算一種非鬼非妖的東西。
在浩然宗時,他只知道自己是從雲濤崖附近的山中撿來的孩子,如今想想,一個不過兩三歲的小孩怎麽會平白出現在山中,而且派中的師父總是有意無意地回避他的身世,而且似乎從來也沒有說過幫他尋找父母親人的事情,這極不合理。
除非......師父早就知道他沒有親人了。
數十年前元尊下山除邪修,而自己正是那時被帶上山的,所以有沒有一種可能,他身上這莫名其妙的恐怖力量,就與那些邪修有關。
可惜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哪裏被發現的。玄虛真人又不願他們再多問這事,生怕與那天下第一大宗扯上關系,受到牽連,肯定問不出個結果。
不過邪修出沒的地方均是屠殺一空,事後也因為發生過這樣的慘事,不見得就有人重建或者居住,而雲濤崖附近荒廢這麽久的地方,應該是可以打聽到的。
他想去看看這類地方,無論是與不是,總算是一條線索。
想到此,他将剩下的碎片重新藏好,單手一撐跳下院中,将那做幌子的書一扔,随口朝他那在竹椅上假寐的師父道,“師父,剛在書閣看到觀裏畫符的紙快沒了,我下山去買點兒。”也不等回應,便匆匆出門去了。
玄虛真人睜開眼,起身站在門口看着他的背影,神色不明,看了一會兒,他轉過身去,看見被桑念生仍在院中小桌上的書,上書四個大字:《合修悟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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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念生先是回到雙魚鎮上閑逛,看前面一家家熱鬧的茶館人聲嘈雜,不時傳來幾聲響亮的叫好與鼓掌,便知道上哪兒去打聽這數十年前的舊事了。
民間茶館素來會有個說書賣藝的人在,講一些轶聞趣事之類的東西賺取錢財,其中不乏有說書的聽來的各地故事。桑念生上了二樓雅座,随意點了壺茶,正巧上一個故事已經說到尾聲,便叫來小二,大方地放上一串銅錢,悄悄道,“小二哥,今天天氣悶熱,幫我問問看那說書的先生,可有什麽奇詭怪異的故事說來聽聽,最好要本地或者附近的,聽來更有趣些。”
小二點頭拿錢去了,不過多時,果然從樓下傳來說書的聲音,
“百裏桃林今安在,花妖尤念人間情吶。離此十裏不到路程,有個花臺山,山中遍植桃樹,每到春日花葉繁茂,燦如雲霞,夏天一到則碩果挂枝,蜜香萦繞,山下一個幽靜小村名叫密葉村,十餘年前出了幾個花精妖怪,見山中盛景,更兼人間繁華熱鬧,便想要借個人身來世間游玩,順便吸□□氣助長自身修為……”
花臺山密葉村。
桑念生等那說書的将仙門元尊棒打鴛鴦,花妖書生黃泉死別的故事講的差不多,中場讨賞的時候,便下去與他攀談。
小二示意這就是方才斥巨資點戲文的客人,說書的馬上面上堆笑,詢問說的可還滿意。桑念生随口誇了幾句,問到,“先生說的這個花臺山密葉村,可真有此地?”
“真啊,客人不是要聽本地傳奇嗎,那密葉村就在雙魚鎮往北二十裏處,不過花臺山就沒了,密葉村如今還荒着呢,當年整個村子的人都被屠了,死狀那叫一個慘烈。”
“我祖上三輩說書,據我爹說,那村中井水都紅了半個月呢。本來的故事是元尊除魔,現在不是都想聽些香豔的情愛本子嘛,我就改了一點兒。”
桑念生想到方才聽到那花妖在元尊和書生之間婉轉求歡的場面,點頭道,“果然香豔,先生講的好。”
看看天色,只怕趕到密葉村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心想大不了說在外面喝酒逛街玩累了睡了一晚,帶出的錢被偷了就行。
于是匆忙從那說書的面前漆盤中又摸出幾塊銅板,笑着走出了茶館,“今日有事,後半段就不聽了。”
時近十五,滿月高懸,星子滿布。一路上的人聽他打聽密葉村,都露出恐懼之色,不願意多說,能勉強給他指個方向就算很不錯了。桑念生循着這些指引四處摸索,入夜兩個時辰方才找到往日的密葉村。
這确實是個山下小村,不過山是荒山,老樹枯枝衰草遍地,很多地方甚至都幹裂裸露出黃黑的土丘,密葉村就在這荒山之下。
村中看着原先也有幾十戶人,其中更有幾家稍微富裕的,建起了小小的院落山莊,桑念生踏着厚厚一層枯敗的枝葉并塵土,在村中四處查看,心中疑慮更盛,十數年無人的地方,卻不聞一聲鳥鳴,村中也不見野貓之類尋常動物,整個村莊連帶附近的山中,一點聲音也沒有。
他推開一戶積滿灰塵的院落,門上竟然連蛛絲也無一根,淡白月光下,那莊內四處桌椅翻倒,橫七豎八拖了一地,牆面黴斑遍布,其上隐約可見幾道飛濺而上的黑色痕跡,想是當年屋內主人被殺時濺到牆上的血痕。
桑念生循着院中道路走了一遍,回到院中,用腳輕輕撥了撥院中空地上的塵土,厚厚塵土和枯葉騰起一陣煙塵,借着夜幕中一彎上弦月的光暈,塵土中翻起幾點詭異的紅色,
這種東西,他并不陌生,那是上好朱砂粉末,更在其中混入了各種靈石,鮮紅之色經久不褪,在塵中閃着細碎微光。
市面上一張符咒所費不菲,如果不是修行之人,更不會平白買這名貴的靈砂,不過一間鄉間廢宅,怎會有這種東西?
他随手折了一枝院內老樹枝桠,借着內勁橫揮,煙塵散盡之後,那院中的地上竟顯出一些形似符文的痕跡,似乎是用利器或者靈力刻進磚石之中,然而大半已經被毀掉。
桑念生心中大驚,大肆屠殺,又在門戶之中繪制法陣,數十年後附近山中尚且地氣枯竭,草木難生,當年的密葉村發生之事恐怕不止是殺人剝皮之類的事情。
突然,從莊外傳來一陣轟隆的地動,在死寂無聲的村中尤顯詭異。
桑念生退出院外,向那聲響傳來的地方奔去,就在不遠處。看樣子那是一條流經此處的小溪,因為今春雨水不斷而漲起許多,溪水在月下泛起鱗鱗之光,溪邊正站着一個持劍而立的白色人影。
桑念生淩空躍起,一腳輕蹬身旁老樹,縱身跳上身旁高屋牆垣,那人影似乎聽到聲響,微微偏了偏頭,桑念生忙屏氣凝神将自己藏在陰影中。
好在那人似乎沒有在意,左手托起一物,抛至半空,右手揚起手中長劍,光華一瞬灌滿劍身,他手握劍柄收至身前,口中念了幾個字,持劍平推而出,劍光頓時貫入那東西之中,
轟地一聲,那小小的東西閃出曜目的白光,一只巨大無比的蛇類虛影在空中浮現出來,足有四五人高的身軀盤在夜幕之中,仰頭長嘶,周圍一瞬華光,亮如白晝。
桑念生:“......”
這是在做什麽,看他能注靈入劍,也應當是個修行已有所成的仙門中人,如今這世上的仙門都怎麽了,浩然宗一個劍修大總搞得珠光寶氣,現在一個不知哪裏來的散修更是在荒村中弄出個這麽大的蛇妖幻影?
怎麽看怎麽像在這兒豢養妖邪。
桑念生心想仙門作風都變得如此了嗎,那何至于當年對我那點事計較成那樣。
那人雖未動,卻毫不遲疑地持劍反手一揮,一道銳利的劍芒刺直向他面門而來,顯是已經發現了蹲在牆上看熱鬧的桑念生,偏偏這牆垣之上無地可退,只能在半空裏旋身躲避,
然而這劍芒不過虛晃一槍,剛才側過身,那人馬上轉身一步向前淩空踏來,手中長劍迅疾無比靈光閃出,夜幕下牆垣上,劍光之中,雙方打了個照面。均是愕然!
江月行?他怎麽來這兒了?怎會如此?他看見我了,這可怎麽辦?
桑念生心中念頭太多,一時之間未及反應,然而江月行似乎比他更為震驚,劍光中他的面容由警覺嚴厲變成難以置信的震驚,只聽他嘴唇微微動了一下,失聲喊出:
“寶寶!”
桑念生頓時被這一聲聳人聽聞的“寶寶”打得措手不及,動作一瞬遲滞,腳下一滑,仰面從牆垣上摔了下去。
江月行急忙将劍回撤,收于背後,伸手想将拽住他,卻因為劍勢未消失了準頭,只能眼看着桑念生一聲悶響,在地上摔得滿身是灰。
江月行緊跟着落下,站在離他不遠的地方一動不動,桑念生則肩膀腰背摔得生疼,見江月行站在一邊一臉震驚,甚至踉跄着往前跨出一步,微微顫抖的手伸向自己,嘴唇一動,眼看又要開口喚那駭人的“寶寶”二字,慌得連滾帶爬翻身站起,連退數步擺手道,
“我沒事,我能自己起來,仙友多禮了。”
然而江月行卻像是沒聽見一樣,死死盯着他的臉,手中長劍咣當一聲掉在地上,聲音都開始發抖,“寶寶?你......你......我......”
你你我我半天,終究沒說出什麽來。
桑念生聽這寶寶二字,只覺得牙直發酸,只得禮貌微笑道,“仙友丢了孩子?”
江月行看上去總算是聽到他說話了,怔了一會兒,召回長劍收入鞘中,似乎稍微冷靜了點,聽他稱呼自己仙友,知道他也是仙門中人,颔首行了個禮,開口道歉,“方才将仙友認成故人,實在對不住。”
嘴上對不住,眼睛卻一刻也沒離開地盯着,直把桑念生看得如芒在背,沒話找話說,“呃.....仙友,剛才那是條蛇?”
江月行像是才想起來自己那邪氣沖天的行為,嗯了一聲,将手上的東西舉起一點,正是一塊與李家那邪祟看起來很像的陶土碎塊!
桑念生心中一驚,這東西當天都被我撿回去了,你何時摸的?不由得将手探入随身的口袋一摸,還在。那他手裏的是?
江月行看他樣子,皺起眉問,“仙友也有這種東西?”
桑念生只得将自己撿回去那些碎塊拿出來,誠實道,“我跟着師父去......算斬妖除魔吧,在家主人那裏發現了的這種東西,有些不太尋常。”
江月行接過那碎片,一看便知是李家的東西,奇怪道,“雙魚鎮李府?原來那日仙友也在?”桑念生見瞞不過,只得點頭承認,“說來慚愧,我師父,哎,學藝不精,連帶着我也沒什麽本事,那天晚上都被吓得不敢出聲了,說來全靠仙長相助,救我師門于水火。”
他心想,拍拍你馬屁,別再問那天的事情了。
江月行:“......言重。”
客氣完,桑念生又問,“所以這到底是什麽東西?蛇妖?神像?”
江月行想了想,搖頭說,“不是神像一類,只是有人将蛇妖妖力封在了裏面,借着殘留的一點妖力,又受到香火焚祭,才會作怪。方才我以探靈術試了試,那虛影應該是妖的原身,”
妖類天生沒有神魂靈魄,活着時候只有一個妖靈,但是比較強大的妖在死後會殘留下一些妖力,雖不如生前那樣強大,如果能設法留存下來,也能供人驅使,不過那都是些歪門邪道的做法了。
桑念生心中一動,猜測那些白色煙氣,可能是妖骨粉末。“應該是以妖骨混入,”說着,他将自己手中的剩下的殘片捏碎一點,果然也有白色的輕煙散出,能将如此大的蛇妖殺死,又大費周章以真火焚燒妖骨,混入泥像......
與殺人屠村的行事作風完全不同,還有那被毀去的法陣,密葉村中到底發生了什麽,疑雲更甚。
江月行看着那妖骨粉末,不再多說,只将手中那殘片收好,問到,“仙友也是追查李府的邪像而來的?”
一個在李府就吓得不敢說話的人大晚上單獨來查,恐怕不太合适,“不是,我是白天聽鎮上一個說書的講故事,說密葉村以前發生過一些花妖精怪的轶聞,聽着挺香豔的,好奇來看看。”桑念生如實回答。
江月行懷疑地看了看他,見他眼神坦蕩,一時無語,嘆了口氣,“說書人的話怎麽能信,這密葉村.....仙友還是不要來了。對了,方才可有哪裏受傷?”
桑念生見他要過來,連忙退步拒絕,“沒有沒有,我雖然本事不大,可也是個修仙之人,摔一下不打緊的。”
“李府那東西也許還有妖靈殘留,仙友師門在哪裏,可否帶我去看看,也好安心。”
“沒了沒了,那天就被仙長無極劍印打得當場就碎了,我看沒什麽危險。”
“密葉村中兇險,如果仙友還想查探,我可相陪。”
“不了不了,本來也就是好奇來看看,我這就回去了,确實太危險了。”
“方才是我冒失,誤傷了仙友,心中過意不去,不如我護送仙友?”
江月行你到底要幹嘛,你不是來查邪像線索的嗎?繼續啊,跟着我做什麽?桑念生正想接着拒絕,一擡頭,卻看見江月行一副只要你不同意,我們兩人就在此拉扯到天亮的架勢,只得作罷。
江月行見他點頭,滿意了一點, “夜深不宜趕路,不如先離開這裏,去鎮上住一晚,明天我再随仙友回去。”
“行吧。”
“我是浩然宗弟子江月行,同為仙道中人,如不嫌棄,仙友可喚我一聲師兄。不知師弟名諱?”
江月行從前是這麽自來熟的人?
“何二狗。”桑念生木着臉走在前面,頭也不回道。
江月行微微一怔,走上前來與他并肩,偏過頭微微一笑,真誠贊道:“不拘一格,随性灑脫,好名字。”
說完翻腕揮劍,身側劍光聚成一道虛影,在密葉村中飛旋一圈,十數個閃着白光的殘片碎塊從四處懸空飛起,江月行一振手中長劍,輕輕喝到,“破!”轟地一聲,那些東西全都碎成齑粉。
“未免再有妖骨邪像作怪,還是暫且全都毀了的好。”
桑念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