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箓撼萬劫

箓撼萬劫

作者有話要說:
  正式進入下一個副本啦


小江月行嫌棄地看着枯蘭真人帶回來這個小孩,不會說話不會哭鬧,只會點頭搖頭,喂到嘴邊就吃,不給就餓着,像個小傻子。自從被帶上山後,衣食起居皆是枯蘭真人親自照顧,弄得都沒時間去教他劍術,小江月行很不滿意。

一次枯蘭真人将他交給江月行照看,自己去山下除妖,江月行根本不會哄小孩,便随便将他扔在院中,自己則該讀書讀書,該習劍習劍,直到晚上回來,發現人不見了,大驚失色一陣風跑出去四處找。

一場秋雨,山中寒涼無比,那小孩懵懵懂懂荒草堆裏淋了半夜,竟然發起燒來。

枯蘭真人當夜回來,看見大徒弟正擡手沒輕沒重地去拍那小孩的臉,“喂!喂!小孩兒!醒醒!”,頓時臉色一變,抄起劍柄一頓猛打,自己則徹夜照顧那渾身滾燙的孩子,天快亮時那小孩才哇地一聲哭出來,頭一句話就是,”師父,怕。”

原來會說話啊,小江月行屁股開花,跪在地上,正被罰寫他的名字一百遍,桑念生。

劍閣道上,少年江月行渾身是血,緊咬着牙關昏厥過去,枯蘭真人将他背回院中,這徒弟從昏迷中醒來,一遍一遍地問,阿念呢?師父,阿念呢?

字字句句都在戳她心,三天以後,枯蘭真人看着萬念俱灰的大徒弟,“沒有屍體,阿行,阿念也許還在。”

對,沒有屍體,還在。

江月行信了,不等傷好就匆匆下山去找,多則半年,少則數月,每次回來,都更失望一點。

直到五年過去,江月行回到浩然宗,向師父說了這次下山的見聞,除了多少妖,殺了多少鬼,見了多少人,他聲音平靜,最後狀似無意地問道,“師父,阿念今年該十八,還是十九了,我這次下山去......”

枯蘭真人聞言,伸手不輕不重地打了江月行一巴掌,“阿行,你該醒了。”

江月行低下頭去,沉默不語,龐大的絕望和罪惡感再次慢慢爬上心頭,讓他感到無比的恐懼,半響之後,他執拗地擡頭,吐出一個字:“不。”

枯蘭真人失望又痛心地嘆了口氣,轉身離去。

“師父曾對我說過,白燕坡之事也許另有隐情,但不能明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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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月行與桑念生牽着手走在道旁,秋風已起,天高雲淡,“其實她也放不下,可我總以為她那麽強,便只顧着自己,一直沒注意到,師父也已經很久沒有回來了。”

四下無人,天際幾聲鳥鳴,一群雲雀劃過碧藍天空,風揚起他們的衣角,桑念生輕輕地抱了一下江月行,“也許這時候,師父已經回到浩然宗了。”

一觸即離的擁抱,讓江月行的心緒平複了不少,“嗯,是啊。”

山道蜿蜒,草木繁茂,前方有一座小小的驿站,裏面沒有官員,前廳裏倒是擠滿了很多各門各派修仙之人。

他們剛踏進門中,人群裏就傳來一聲驚喜的呼喊,“阿.....那個二狗!”

林靜風從人群裏探出頭,沖着他們猛揮手,驚喜無比地向桑念生跑來,一把将江月行推到一邊,抱着桑念生激動道,“師弟!!!”

江月行:“......”

“大師兄!”桑念生乍見林靜風,開心得熱淚盈眶,和他抱在一起你一句我一句哈哈哈哈了半天,林靜風忽然想起什麽,拉起桑念生道神神秘秘道,“來來來,師兄帶你去看個熱鬧。”

說着将桑念生拉着就往驿站中廳去。

江月行:“”

奈何此時周圍人都紛紛過來打招呼,他只得一一回過,開始那套久仰大名的寒暄。

“大師兄!你怎麽在這兒!我好想你啊!”桑念生還沉浸在再見親人的感動中,林靜風卻一把捂住他的嘴,挑眉道,“噓!”說着帶他偷偷摸摸躲到一個馬廄後面,伸出一個手指了指前面。

桑念生莫名其妙,順着他的手看去,是一男一女兩個人,正靠得極近小聲說話,看上去就是普通的一對道侶。

那女孩兒一身藍衣,應該是星河鏡天的女修,此時被逗得側身笑起來,站在她對面人也轉過來,笑着去牽她的手,桑念生一見此人正臉,

!竟然是唐無缺!!他伸手捂着自己的嘴,瞪圓眼睛與林靜風對視一眼,林靜風得意地眨眨眼,兩人悄悄地撤回前廳,繼而找了個角落埋頭交換八卦消息。

竟然是那個傻乎乎的唐無缺!!!那個女修,仿佛就是上次去浩然宗那些人裏的其中一個,桑念生恍然大悟地想起,那時候唐無缺就曾經多此一舉地爬樹去看她們,哦哦哦哦!

“我知道了!大師兄,我跟你說,她們上次來過浩然宗,無缺那時候就喜歡人家了!”

“對對對!應該就是那時候認識的,這次出門碰到了,那小子就開始不對勁,整天不是唉聲嘆氣就是莫名傻笑,果然!後來他們就經常在一起!”

“啊啊啊啊,小師弟找到道侶了,還是這麽漂亮的女修,嗚嗚嗚嗚。”

“哎,你知道嗎,無缺可能耐了,看着支支吾吾,開口就是我見了你,神魂都沒了,所以不知道要與姑娘說什麽,這種酸話......後來那姑娘......”

江月行在他們身後不遠處站着,看着桑念生與林靜風頭挨着頭,一刻不停地說說笑笑,沉着臉走過去往桑念生身旁一站,然而桑念生正全情投入地感慨自己師弟長大成家的事,完全沒注意到江月行。

江月行:“”

“大師兄,怎麽不說了,然後呢?”

林靜風說到一半,往他身後一瞟,忽然正襟而立,住口不言,“江師兄。”

江月行嗯了一聲,将桑念生往自己這邊拉了一點。

“林師弟,你們也是因為行蹤不明的弟子之事下山的嗎?”

江月行面色冷峻,林靜風只當他憂心九夷山之事,不疑有他,“對,各門各派中失蹤之人不僅是普通弟子,牽涉門派衆多,所以都派了弟子過來查看,路上相遇之後結伴而行。”

門外一陣騷動,車軸滾動馬匹嘶鳴,似乎來了很多人,林靜風擡頭看了看,“江師兄,你也來查這事的話,跟我們一起走吧。”

結伴而行,相互照應也是個辦法,總比遇到事情單打獨鬥強些,然而桑念生萬沒想到這個“我們”是如此陣仗。

數十名仆從打扮的人與十餘駕車輛馬匹整整齊齊站定,車是良材打造,巨輪寬軸,紅漆油亮,馬是高頭大馬,前蹄踏地,仰首長嘶,且每輛車上都以光符刻着大大的“崔”字。

中廳一個身着錦衣華袍的少年人走出來,熱情地招呼道,“各位師兄弟姐妹,随我上車吧。”

桑念生:“........”這麽浮誇??

車裏更加浮誇。兩側寬椅上鋪了軟緞,中間寬敞無比,陳設一個小幾,瓜果茶水齊備,車頂懸着一個小小光符,錦簾一垂,涼爽宜人。

唐無缺來找林靜風,見了桑念生,又是一頓摟摟抱抱師兄師弟的狂喊,與林靜風三人抱頭.......沒有痛哭,而是仿佛神經病一般哈哈哈哈了半天。那女修大大方方,随着唐無缺叫了一聲師兄,說自己叫也姓唐,叫唐祯。

車上,桑念生與江月行在左,唐無缺與唐祯在右,林靜風一掀簾子,左右看看,毫不猶豫一屁股坐到桑念生旁邊,感慨道,“可真有錢吶。”

江月行看了看茶,“涼了,不許喝。”

林靜風接過來道,“我喝我喝。”

見到那光符,桑念生隐約想起一些崔家的事情。

當世所有仙門之中,只有江都崔家是世代傳承,并且以符箓見長,旁人畫符得朱砂符紙,且只能用那麽一次,他們崔家不一樣,”

“丹書千古,箓撼萬劫。”

“江都崔家,是血脈傳承的符箓天賦,承襲天賦者生來便能應氣化靈,結丹後能夠不借外物成符,上品符箓一成常常能維持很長時間,現在許多無法毀掉的邪器都是以崔家先祖的符咒鎮着,只要血脈不斷,符咒就依然有用。”

江月行一邊說,一邊開始剝那小幾上的石榴。

桑念生想起來了,之前同塵觀裏有些現成的符紙,許多就是崔家所出,他師父是個半吊子,畫不出十分有用的符,只好與民間其他人一樣從崔家買一些回來,所費不菲,怪不得崔家這麽有錢。

“這小公子在外排場就這麽大,在家裏還不定怎麽樣呢,我看過書冊,老崔家好幾代都是單傳了,血脈又這麽重要,還不得供起來?”

林靜風伸手去接石榴,江月行卻自然無比地遞給了桑念生,他也不在意,自己給自己剝了一個。擡頭一看,正看到唐無缺也給唐祯遞了一塊橘子,心中隐隐有些怪異。

“哎,好吃。對了,崔家也有人失蹤嗎?你們怎麽碰上的?”桑念生問。

“其實之前就碰到了,一起走了幾天,那小公子說相逢有緣,此後還要一起行事,便傳了信去家裏附近的商鋪,讓調幾輛車來一起走。”

林靜風一邊說,一邊湊到桑念生耳邊,向着對面努了努嘴道,“啧,看看,看看,那手就沒松開過,哎,有了老婆沒師.....兄,了。”他一轉頭看見,桑念生的另一只手也與江月行牽在一起......

林靜風心中的怪異感覺更加濃重了。他狐疑地看了看江月行,後者神色坦然,甚至根本沒在看他。

林靜風:“????”怎麽回事?

其實九夷山其實不過是零陵州中一座荒涼的石頭山,卻是整個零陵州最為出名的地方,只因為九夷山上有一處神秘的古祭壇。

年月久遠,已不知作何用處,卻幾乎将整個山頂都占滿。內外兩圈熒熒璀璨的玉石法陣,中央一個深不見底的黢黑空洞,每到月圓,太陰之氣極盛之時,天際月光傾瀉,山頂法陣浮起萬千流光,天上地下相接一體仿佛銀河貫天,多得是修行者來此靜修入定。

後來零陵州民間便有了固定的節慶,在最大的城鎮丹陽城中每月有一次游行祝禱。

既然法陣之中無神,各人便随意祭拜自己信奉的仙佛,滿天神佛的塑像紙紮被擡到街市正中,衆星拱月般在鑼鼓鞭炮中走完城中大道,叫做盈月祭,可說是零陵一大奇景。

如此走了數日,因為有了崔家的照顧,簡直像是郊游一般舒服。再見到林靜風與唐無缺,桑念生感到無比地輕快惬意,自從知曉身世以來心中那些陰霾徹徹底底一掃而空。

馬車搖搖晃晃,入夜之後,他将頭枕在江月行肩上,半睡半醒間,唐無缺快樂的聲音響起,“到了,前面就是丹陽。”

丹陽與雷州、嘉川全然不同,城中道路開闊,屋舍間隔極大,遍地皆是高大梧桐與楓木,此時雖未染上霜色,但寬大的綠葉繁茂交疊,入夜時分整個丹陽城濃蔭如蓋,令人心生清涼之意。

此地居民說話聲調高揚,一入城中滿街皆是高聲吆喝吵吵嚷嚷,桑念生起初以為他們在吵架,仔細一看才發現只不過是尋常讨價還價聊天說笑,大為驚訝。

許是月圓将近,城中已經有許多人在街旁做了神佛雕像紙紮售賣,甚至有些不願與衆人擠在一起祭祀的,已經聚在一起擡着自己所信的神明,鞭炮鑼鼓齊響起,戴着神面口吹烈火,開道游行,一時前後左右所見皆是五顏六色僵硬的鬼神之面,或慈眉善目或怒目瞪視。

數十人身着仙門道袍走在這滿街熱鬧的神佛中,顯得詭異非常。桑念生擡頭一看,夜幕之中,尚未滿盈的月亮取缺了一瓣,靜默地泛着青白的冷光。

身邊一個少年忽然朝前揮手,大喊道,”王師叔!王師叔!”人群中幾張青紅神面閃開,一個與他打扮相似的道者聞聲轉頭,嗯了一聲,自然而然走入他們之中。此後,又有許多弟子見到了自己門派或是曾經熟識的仙門中人,走着走着已經幾乎将半條街占滿。

前方人群走動忽然停滞,絲竹管弦之聲傳來,琵琶四弦猛掃,再一絞,裂帛一般炸開,一個高亢女聲唱道,“雲折風吹竹搖擺!荒郊黃土心凄凄!”

原來是唱戲,街道暫時也行不通,只得找了個茶攤先坐下,桑念生看到那攤主身後也立着一個雕塑,卻不像普通神佛,是個雙環丫髻的少女模樣,右手持一把尖刀腳下踏着一條青色巨蟒,奇怪道,“這是什麽仙人?”

攤主一邊給他們端來茶壺杯子,一邊應道,“幾位是外地人吧,這位是咱們這兒本地的一位仙子,十七歲就斬殺了作亂的蛇妖,死後天降祥瑞,哦,就是九夷山上那個,過幾天就能看到啦。”

沒頭沒尾說了幾句,便又去忙自己的,正打算再問,隔壁桌一個書生打扮的人抱着紙筆擠到他們旁邊,熱心地說,“我給幾位說說,剛好在寫這個本子呢,幾位看起來是修仙之人,也給我看看寫得對不對。”

桑念生看了看他拿過來那幾本書,原來是戲文,翻開一看,是“斬蛇”兩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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